求饶。
我不由微微一笑今日这出闹剧,到此终于圆满散场。
次日一早,当我踏着正午耀目的阳光,走向巍峨雄伟的城门时,俯视着脚边诚惶诚恐跪在两列的文武百官,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成为了这个皇朝真正的帝王,从此,再也无人,与我抗衡
193。归来
终于回到了京城,本来旅途劳顿,加之昨夜未曾睡好,应该好好歇一歇,可惜虽然安德王之乱已平,后续之事仍是不少。量刑定罪,清理余党,安抚人心,论功行赏等等都少不了我。
当我尚未忙完,已有消息传来,安德王于诏狱之中畏罪自杀死得正好!毕竟是亲叔父,若由我动手,总是于我的声名有碍,至于是不是真自杀,恐怕没人在乎。
经此一事,朝中又要进行一番调整自不必说,只是我和小周他们商定,朝中不宜大动,毕竟江南初定,北疆方平,去年朝中又刚经过一次巨变,所以对百官还是应以安抚为主,以后慢慢再说。不过我们一致同意借此机会撤销丞相一职,拟旨权正式转由昭文馆学士承担,与日常政务的处理彻底分开。
忙忙碌碌,晚膳都是匆匆糊弄过去的,直到日暮时分,才算诸事落定,我喘了口气,接着安排私事
这次回来胶州王府已然建成,得让他们准备一下,明天就可以让雪儿母子搬过去了,对了,还有王皇后,至于二哥,呵呵,再说吧。
还有谢曦谢大哥,我该怎么安排你呢?想到他,我一直飞速运转的大脑忽然一停,顿时一阵恍惚,呆呆望向窗外,许久眼见斜阳渐没,星月渐升,心中百转千回,惆怅难言。终于,我猛地摇了摇头,迅速吩咐道,“速把西院酹月宫收拾出来,告诉秦大人,朕让他照顾的人,就安顿到那里吧。”对不起,谢大哥,我又自私了一次。可我真的很想,离你近一些,只要近一些,就好
那天夜里,我明明疲惫至极,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辗转许久,心中愈加烦乱,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那时在临安小巷中,那一个个无眠之夜,那时的焦灼,那时的痛苦,还有那时的,快乐霎那间我再也忍受不住,骤然起身,披衣,下床
夜晚的紫禁城,褪去了日间的恢宏霸气、喧嚣热闹,显得宁静而安详,仿佛那连绵的殿阁宫宇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宁谧的苍穹下,伴着檐间兽铃清越的鸣唱、清风偶尔送来的更漏之声,安睡了。纷乱的心绪在这一切的安抚下,渐渐宁定下来,我早已忘了初时的目的,不知不觉渐渐放慢了脚步,在高墙殿宇之间信步而行。
越往北走,大殿渐行渐无,花木却渐渐多了起来,树阴掩映之下隐约可见一座座院落,这里,已是内宫范围了。四周草木清芬,伴着蝉鸣虫唱,让人心中愈加舒展轻快。转过一座小丘,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平湖如镜,近岸的片片菡萏,如镜边精致的纹饰,风过,镜碎,菡萏香飘,清淡悠远。对岸杨柳依依,风吹丝绦轻舞,依稀可见其后一围矮墙起伏如波,其内若有亭台错落见到那里,我怔了一下,然后,终于忍不住苦笑出来,原来,到底还是走这里了酹月宫。我静静凝望着那片宁静的院落片刻,最后还是,举步行去。
当我到达酹月宫的时候,值夜的见到我吓了一跳,行过礼,便要叫人。我估计宫人内侍之前服侍新主人入住一定累坏了,恐怕此时正睡得香甜,便摆摆手没让他们高声,只叫人悄悄带我去找他们主子。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却仍然未睡,内侍穿堂过户,直将我带到了后园之中。酹月宫位于水畔,建时便顺势引水入园,后园修竹之畔,芭蕉之下,只见一弯细流曲折萦回,潺潺而行,最后流入了一潭丈许的莲池之中。池畔修竹之后,便是东厢,东厢面向小池,开有侧门,藏于竹荫之内,只有门口飞檐及其下斑驳的石阶露在竹影之外,此刻正有一人抱膝坐于阶上,静静出神。
我的脚步一停,随即轻轻挥挥手,身畔人躬身一礼,无声退下。这时,我才慢慢走到那人身边,迟疑一下,坐了下来。
那人自始至终一动未动,也未发一言,仿佛不曾察觉我的到来。当然,这不可能,想来这是因为,现在这里只有我俩,一切伪装都无必要,所以,他终于连虚词应付也不愿给予了。
我心中微微一痛,不敢再想,转过眼,轻声道,“晚上露水重,别在石头上坐久了,容易生病。”
他的身体终于轻轻动了一下,转过头,静静望了我片刻,忽道,“我有内功在身,不妨事谢陛下关心!”
我勉强扯起嘴角,转头笑着道,“这里紧邻御花园,周围景色都不错,改天有时间,我带你到处转转”说着,我骤然想起什么,赶紧解释道,“那个,我不是说非要我带着才行,你若喜欢,园子里随便转。”
他看了看我,忽然一笑,转过了头。
我呆呆看着他轮廓清俊的侧脸,半晌,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回过了头。
我们前方,小池之后数丈,便是院墙。墙不高,墙头黛瓦嶙嶙,墙下细竹丛丛,清幽雅致,也成一景。细竹丛中正是小池的泄水口,池水通过闸门流入墙外湖中,我们的视线却无法穿过围墙。平湖清荷,终究只能凭借隐隐水声,淡淡香气,在想象中看到了想到此处,我心头莫名一堵,霍地抬起了头。
天上汉河如带,横贯苍穹,此刻恰有一颗流星,划过天河,向下坠去。我本能地抬指就去系衣带,可惜尚未触到衣带,流星已逝我不由叹了口气,随即便觉好笑对着流星许愿吗?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况且纵使真的有效,那一瞬之间,又岂能尽诉心中奢愿?
正自出神,只听身畔人忽然低声道,“谢谢你”
我一惊回头道,“什么?”
他正垂眸望着前面的莲池,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看着我,声音低缓却清晰,“你的江南赋役新法早就想对你说声谢谢,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呆了一下,慌忙道,“不不用谢!这是,这是我该干的!”平日歌功颂德的话听多了,什么英明睿智,天纵奇才之类的话,听在耳中都没了感觉,今日只两个谢字却让我慌了手脚,脸都烫了起来。
大概看到我的无措,他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清淡如画,却让我心中一荡,忍不住又向他那边蹭了一点。这下我撑在地上的手已触到了他的衣摆,身子再侧一点就几乎能碰到他的身体了。我不敢再动,赶紧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面前的莲池,手指却不由轻轻抓住他的衣角。掌心丝绸冰凉细滑的手感让我莫名地心中一安,于是我的手指忍不住又紧了紧。
还好他没发觉我这个幼稚的小动作,安静了片刻,转开了话题,“很漂亮的莲花可惜,这个时候开放”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视线正对在池中一朵婷婷盛放的莲花之上,赶紧道,“啊噢是啊是啊,很漂亮嗯,对,这个花就是这时候开,不过,不止这时,中午也会开一次,所以叫子午莲”
“子午莲?”他轻轻重复着,近似呢喃的声音低润悦耳,在静夜之中格外动人。
我听得心头怦地一跳,同时忍不住遗憾:叫什么子午莲?叫小淇莲多好!他若能用这样的声音叫上我两声停!别再想了!我轻吸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接着道,“嗯,又叫睡莲。这里这株是蓝色的,西域进贡的,若是白日来看,阳光下花瓣剔透如蓝水晶,那才漂亮!”
他望着莲花,仿佛正在想象它阳光下的样子,嘴边含着淡淡笑意道,“是吗?”
听他语声柔和,我心中顿时高兴起来:我们已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聊聊过天了,于是兴奋地急急道,“是啊是啊,很漂亮的!前院那边还有红色金色的,更漂亮了!不过你若要吃莲藕,这个却不好,还是湖中荷花的好吃,这个莲子也没法吃!”说到这里,我忽然住了口,该死!兴奋之下脱口而出,什么好吃不好吃?焚琴煮鹤莫过于此了。
他果然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到底忍不住诧异道,“吃?”
我脸上腾地就烧了起来,支吾了两句,最后还是泄气地交代道,“嗯这花御花园里也有,御花园里所有的莲荷,我原来都挖出来尝过。不止这些,还有其它花,能吃的,都吃过”越说越小声,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解释道,“这不能怪我!那时候和母亲在冷宫,天天吃不饱饭,谁还管好看不好看,好吃最重要!”口中理直气壮,心中仍是发虚,忍不住可怜兮兮抬头看着他道,“是吧?”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却听他轻声问道,“所以,你才会种菜?”
我一愣才道,“啊?嗯!是啊,不过那是后来了。我娘央李叔叔帮我们弄的菜籽,在冷宫开了块儿地后来还养了小鸡小鸭,其实我想养只猪的,那时好久没吃过猪肉了,可惜我娘嫌味儿大,死活不同意哼,她就这样,养的时候嫌味嫌脏,都推给我,吃的时候又不见她少吃一点我和她磨了半天她也没松口,结果我最后也没养成猪,不过李叔叔见我那阵子不开心,就帮我弄了只小鹅来,也不错。它可和鸡鸭都不一样,通灵性的,虽然平日尽和我捣乱,可若有野鸟要祸害菜,它头一个就会扑上去赶!”
“他还知道帮你们看菜?”
“不是因为它觉得那是它的专属零食”
“”
“我叫它小呆虽然他一点也不呆养了一年多呢,长大就更厉害了,一般的野猫野狗它都不怕,很剽悍,还会看家呢!见有人接近就大叫,扑上去用嘴拧人家的腿”说到这里,我猛然住口。
他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听我忽然住口,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我停了一下,低声道,“后来有人到冷宫来闹事,它见我被人家欺负,扑上去又要拧人家,结果,被那人一脚踢死了”就是二哥带人来的那次,动手的,是他的一名侍卫该死!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这些了!我记忆的森林中,好像处处都隐藏着荆棘,明明在如锦繁花中走着,却会突然被尖刺刺伤,措不及防,痛入骨髓结果,就是越来越不愿回望,干脆当作一切都没发生,继续走下去。
我正茫然地望着莲池轻漾的水波,忽然感到手被人轻轻握住了。我一惊回头,他已骤地收回手,猛地转开了头。
看着他僵直着身体,侧着头,不知看着哪里,我怔了一下,终于苦笑了出来算了,大家都一样,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学会忘记,或许是每个成年人都必须走的一步吧?于是我轻轻一笑,转过了话题,这回讲的,却是我在御花园捉鱼擒鸟、摧花折草的英雄事迹。
听着我轻松夸张的叙述,他也渐渐恢复过来,脸上也渐渐又现了笑容。两个人谈谈聊聊,初时我还有点强颜欢笑,慢慢就变成了真的欢笑,料想他也是如此。他虽然一直话不多,但眼角眉梢间的沉郁却渐渐消失,偶尔微微一笑,依稀旧时模样,让我心中更觉欢喜。
时间飞逝,转眼东方泛白,我这才发觉我们竟然这么坐了一夜,顿觉愧疚,立时道,“糟了,天亮了害你一夜没睡,快休息吧!”说着站起了身,却差点又坐回去腿都麻了!
他也站起了身,正好顺手扶住我,一笑道,“没关系,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