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句话未完,已被锵地一声剑吟打断。
眼见剑光闪过,我脑中一片空白,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凝在他脸上,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而这一刻,他的目光也终于重又转到了我的脸上,清亮的眸中,淡淡然全无情绪。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猛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静止,然后咦?然后,怎么没有然后了?身上非但不痛不痒,反而骤然一松。我立时睁眼,未及反应,已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白皙优美,是他的手。傻傻向上看去,只见他右手持剑,剑尖斜斜指向一边,再往上看,他还是那个表情,看着我,大概见我一直毫无反应,不由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下才把我惊醒过来,慌忙握住他的手,然后这才发现,身上的绳索已全部断裂。这时他手上用力,一把将我拉起来,旋即转身,面向众人,而我,就被他护在了身后。
我被他挡在身后,掌中握着他温热的手,感觉仍在梦中,之前是噩梦,而现在是美梦。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回不过神,嘴却已乐得合不拢了。忽觉掌中的手一动,仿佛要收回去,我哪里肯放?急忙死死握住。他的动作一停,然后竟放松下来,由我去了。
见此情景,四周的人早已呆住,傻傻看着我俩说不出话。
他却未作任何解释,右手剑虚虚指地,视线缓缓地在洞内众人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白衣人那里。
白衣人立刻拱手笑道,“幸会幸会!”
谢曦也一笑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尊驾是何方朋友?”语气虽客气,手中剑却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白衣人却仿佛没有感到他身上淡淡的敌意,笑容灿烂依旧,道,“呵呵,正常正常,小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鄙姓张,名三,生意人,生意人!”
谢曦含笑道,“哦?生意人?何种生意?”
白衣人终于有点不自在了,干笑道,“这个么只要有钱挣,都好说对了,小弟别处还有点事,既然这次的生意已经做完了,就不妨碍你们叙旧了!告辞!告辞!”说着,陪着笑,对着谢曦陆简等人做了个团团揖,便带着身后那几名黑衣人退了出去。一出洞口,几个人立刻运起轻功,很快消失在了山谷之外。而这时的山洞之中,却陷入了一片沉默。
陆简他们怔怔看着这边,脸上神情各有不同,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而谢曦,收剑入鞘,之后便微微侧着头,也是一声不出。
风愈大了,扑入洞中,夹裹着雪粒在山洞中急速盘旋,不时引起一阵刺耳的啸鸣。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着夹衣,全身早就冻透了,刚刚因为紧张,不曾觉得,此刻便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然后情不自禁就向他那边偎了过去。
他这才恍然惊觉,转身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我的身上。受宠若惊之下,我完全忘了反应,只是傻傻看着他。他见我根本没有抬手的意思,看了我一眼,便伸指为我系上了带子。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大大方方,可这一刻的我却头脑轰鸣,心脏狂跳,完全乱了分寸。
这一刻,他离我如此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甚至可以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发丝,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而他的动作,又是那样细致温柔,正如我在梦中一遍一遍梦到的一样。美梦成真,如何不醉?
这边我晕陶陶忘了反应,那边陆简等人却终于看不下去了。有人已开始窃窃私语,陆简则干涩地叫了一声,“公子”
这时,带子已然系好,他又不慌不忙把我背后的风帽理好,上下扫了一眼,这才转过身,看向了陆简。
陆简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喃喃道,“公子,你,你”可终于还是没问出来,停了一下,却勉强一笑道,“公子,我们现在走吧?朝廷答应放我们平安下山,等出了浚稽山就好办了。那时我们放他,朝廷会再把晴霞锦帆放出来一切都安排好了,没问题的!”
我虽明知不可能,心中仍是一跳,忍不住上前一步,望着谢曦的侧脸急道,“谢大哥!你要和他们走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垂着眼,静静看着地上某处,俊秀的面庞上没有半点表情。半晌,忽然一笑抬头,望着陆简,平静地道,“不必了”
闻言陆简惊讶道,“什么?”
谢曦又是一笑,环顾着眼前的众人,柔和地道,“谢谢各位兄弟为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这份情意,谢某必会谨记于心”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垂下了眼帘,才又缓缓道,“不过,恐怕这番恩义,谢某只能来生再报了”
此言一出,那边立时乱成了一团,众人七嘴八舌地道,“公子!”“公子,你为什么这么说?”“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曦终于抬起眼,清清楚楚地道,“我不会和你们走的”
瞬间,一片死寂
迎着众人错愕惊诧到极点的目光,谢曦依然是那样平静,续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自愿留下,并非被迫。”
那边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立时叫道,“不可能!”
谢曦一笑道,“为什么不可能?你们已经看到了,我武功尚在,那么天下间又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我呢?”
那边顿时又是一阵沉默,可随即便有人激动地叫道,“不可能!自愿?怎么会!公子,我才不信你会自甘下贱,留在狗皇帝的宫里做他的”
“你胡说什么!闭嘴!”陆简急得厉声打断了他。
可马上又有人面红耳赤地叫道,“定是狗皇帝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我杀了他!”说着已是钢刀出鞘,就要向我这边冲过来。
与此同时谢曦已拉着我后退了一步,同时长剑锵然出鞘,指向了那人,剑光森冷,寒彻人心。
对面人都呆住了,一道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仿佛实质一般,射向了谢曦,连我都感觉瞬间有些透不过气。可谢曦手中剑稳稳指着对方,连手指都不曾颤动一下,仿佛混不在意只是,只有我才能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在缓缓收紧,再收紧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之前心口隐隐的甜蜜瞬间消失,胸中慢慢涌起了一阵酸涩,嘴唇颤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这样,也好,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从此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人我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如何残忍的一个人,可是,虽然胸口刺痛,我却终于未发一言。
然后,谢曦略显飘忽的声音便在山洞之中响了起来,“昊天盟的谢曦已经死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只有燕宫中的谢枫。”
许久,那边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都只是一脸震惊地望着他。而他,眼神仿佛看着他们,又仿佛越过他们看着洞外灰茫茫的雪峰,暗沉沉的天空
终于,一个人轻声问道,“为什么?”
极轻极轻的声音,他却似被骤然惊醒,身体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脸望着那个人,忽然轻轻一笑道,“因为我不想死,我也过够了胆战心惊,东奔西走的日子。陛下宽宏,许了我一个既往不咎的承诺,一个平静安宁的未来,所以,我就留下了就这么简单。”
那边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立时炸了锅一样,一起叫嚷了起来,“我不信!”“不可能!”“谢大哥,我不信你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
谢曦脸上笑容终于退去,厉声打断了那人,“可我就是那种人!你以为我是哪种人?我为什么非要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我为什么非要做你们想要我做的那种人?为什么非要是我?我受够了!我为昊天盟做得还不够吗?谢家为昊天盟做得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我死无葬身之地,谢家都死绝才够?你们放过我好不好!”声音哑然而止,他猛然闭上了眼,咬紧牙,努力平复着呼吸。
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忘了反应,怔怔看着他。
这时站在众人身后的一个人忽然走上了一步。那人脸上斜斜一道伤疤,弄得一张脸狰狞可怖,大概他也知道这点,所以一直躲在暗处,甚至没怎么说过话。此刻他却站到了众人之前,涩声问道,“公子,你还记得你的家人?那你的父祖因何而死,难道你就忘了吗?你这么做,可对得起他们?没错,这些年你为昊天盟流血流汗,的确付出了很多,现在想要退出,过平静安宁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可曾想过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的平静安宁又该向何人去求?他们若知道他们的牺牲全部付之东流,他们可能瞑目?你可对得起他们!”
眼见谢曦闻言身体猛然一颤,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那人,怒道,“你们凭什么把一切都压到他一个人肩上?他又不是神,他凭什么就要为一切负责?”说着我已再顾不得许多,前一步握住了谢曦的手,只希望能给他一丝丝温暖,一点点帮助。
而他却恍若不觉,只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
这时只听那人已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当初既接下了那副担子,自然应该负责!”随即转向谢曦,大声道,“你自己想想,昊天盟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样?那一战死了多少人?多少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如今你却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想撂挑子走人?这算什么?那些死去的人又算什么!”
被我握住的手骤然一紧,握得我骨头剧痛。我的心口也是一紧,慌张地向他望去。他却全无表情,只是脸上已血色全失。
我心中一痛,立时对那人喝道,“够了!今日之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但你若再胡说下去,朕可不保证能让你生离浚稽山!”
那人一扬眉,转向他,一脸讥诮地道,“怪不得你不肯走,原来圣眷正浓呐阁下做盟主很失败,但看来做男宠倒是很成功啊。”
我脑中轰地一下,瞬间怒填胸臆,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斥道,“什么男宠!不许你侮辱他!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那人猛然转头看向了我,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顿时让人心中一寒。只见他紧紧盯了我片刻,然后慢慢转向谢曦,一字字道,“真心相爱?什么时候?那战之后?你竟能爱上世仇,爱上一个杀了自己那么多兄弟的人?还是,那战之前?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你们,早就认识?怪不得江南之战败得蹊跷,少主之死更是疑点重重,整个昊天盟知道他藏身之处的不过数人,怎么那么快就被朝廷找到?原来如此真心相爱?好重的四个字!奉上什么都值得了,对不对?”
谢曦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愣愣看向了那人。
陆简终于回过神来,叫道,“够了,樊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则同时喝道,“你胡说八道!他没有!根本不是这样的!”
而谢曦已经收回视线,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在我掌中的手冰凉,半晌方才轻声道,“随他怎么想天晚了,陛下,我们走吧!”说着,拉着我的手就往洞口走去。
那人却抢上一步挡在洞口道,“站住!先把话说清楚了!”
谢曦猛然抬头,手中剑一抖已指向了那人胸口,道,“就凭你?让开!”
那人目光炯炯,与谢曦对视了片刻,忽然惨然一笑道,“你竟真要对兄弟出手?好!”说着,刀已出鞘,反手就挑向了剑锋。
谢曦却不与他硬碰硬,手腕一转,剑尖如灵蛇一般急速绕过对方刀锋,刺入了他的腕间。那人手一软,顿时钢刀落地,这时谢曦当胸一掌已至,那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