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实际上他根本没必要跟他们生气。这些研究生跟他大学时宿舍里的同学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媚俗。这样一想,心里好受一些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认真。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扫完烧下的纸灰,然后去洗脸、刷牙。刚做完这些时,吴文翰就进来了。张维庆幸没有被他们发现自己烧诗集的事。吴文翰进来觉得不对劲,就问张维:“我怎么觉得宿舍里谁烧过纸什么的?”张维说:“我把过去写的一些东西烧了。”吴文翰说:“怎么,你要新生啊?”张维笑了笑说:“是啊。”
过了一阵子,陆友和张大亮也来了,陆友主动地跟张维说了话,大家算是又和睦了,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书架上少了一样东西。他们一起去食堂,路上又说又笑。
周末时,研究生楼上有一半在玩扑克,有一半则去学校里的舞厅。陆友去找女朋友了,吴文翰让张维带着去找林霞打扑克。林霞和杨玲同住一个宿舍,住在另一幢楼上。两人刚吃过饭,正在说去干什么。杨玲说要去找老乡,林霞说她不愿意跟老乡打交道,想看书。杨玲就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吧。”林霞说:“不了,我又跟他们不熟。”杨玲说:“其实我也不想去,但呆着干什么啊,又没人玩。”林霞说:“不知道张维和鲁连生他们在干什么,要不我们去找他们玩。”杨玲说:“不好,应该是他们来找我们玩,我们去找他们,有点掉价,他们会看不起我们的。”正说着,张维和吴文翰进来了。林霞和杨玲都很高兴。张维给她们介绍了吴文翰,然后提出说要玩扑克。吴文翰说:“最近流行着一种打法叫双扣,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打?”张维摇了摇头。林霞说她打过一两次,很有意思。杨玲也没打过。吴文翰说:“那我今天就教你们打吧。”张维实际上不怎么喜欢这种游戏,但为了成全吴文翰只好硬着头皮学。林霞从隔壁宿舍借来了两副扑克。隔壁的姑娘们听说张维也在,就借故来看了看张维。张维打得很笨,主要是他无法投入进去,根本就不想学。他觉得这太浪费时间。旁边一位女生就给张维参谋。一场牌打下来,张维觉得很累很累。张维和林霞是对家,由于张维不会打,他们老输。林霞就说:“张维,你干吗那么紧张?打牌就是要放松,你不要老想着你的哲学问题,打牌也是有哲学的。”张维笑了笑:“我不是不想放松,我是投入不进去,好了,我现在集中精力来打。”说也怪,张维马上就进入状态了,而且每打一牌都有进步,和林霞渐渐地能配合上了。林霞高兴了,动不动就露出娇态来。张维有些不习惯,而吴文翰喜欢。打到夜里12点时,林霞宿舍的另一位舍友回来了,他们才罢休。而这时候,张维却刚刚进入佳境。他们都有还要玩下去的意思,但还是散了。张维说:“没想到,钻进去也是很有意思的,完全让人忘记了其他的一切烦恼。”林霞说:“当然了,以后我们说好,每周周末,我们就一起打牌。”张维说:“好啊。”
宿舍里的战争(4)
回来的路上,张维一直很兴奋。他并不是因为林霞的原因,而是他第一次觉得玩也有玩的乐趣。这使他想起小时候常常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打升级、掀牛,那时候,他总是玩得很开心,而且他总能赢。后来上中学后,就几乎再没有玩过这些东西,上大学后他看见别人在玩,而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是浪费时间,再也没有玩过。吴文翰则一直想着林霞。不过,他今天发现,林霞有点喜欢张维。吴文翰在回到宿舍时问张维:“你的女朋友怎么样了?”张维实际上也正在想吴亚子。他想起那时候吴亚子总是在玩,他就觉得她不思上进,而且他从来都没有陪吴亚子玩过扑克什么的。他觉得似乎误解了她。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今天他觉得快乐对于一个人原来是如此地重要。他对吴文翰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新的男朋友。”
张维觉得住集体宿舍其实也有好处,总是能在与人的摩擦中忘记以前的痛苦,在不自觉中被改造了。这种改造最强烈的就是他对快乐的理解和追求。
吴亚子有了消息(1)
一天,张维到王府井一家书店去找一位朋友,想把他的诗集摆到书店的书架上。张维说:“能不能卖钱是小事,让人翻翻吧!”那朋友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对张维很有些敬意,但他做不了主,说要去问问部门经理。
张维站在门口等着,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一看,是吴亚子的中学同学。她对张维说:“你看上去还就那样,没什么变化。”张维说:“我能怎么样啊!”她有些伤感,问:“你最近没见到她?”张维摇摇头。她笑了笑,看着张维的眼睛说:“你还那样痴情!”张维苦涩地笑笑:“什么呀!痴情有什么用!”他们聊了好大一会儿后,女同学说:“你现在还想和她结婚吗?”张维说:“结什么婚啊?人都消失了。”女同学说:“人么,我可以给你提供个信息,不过,你们缘分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张维一听,赶紧要电话和地址。女同学告诉他,吴亚子现正在深圳某电子公司,还告诉了电话。女同学最后嘱咐他,不要说是她告诉他电话的。
正说着,书店里面的那位朋友来了。女同学走了。那位朋友告诉他,书可以摆,但只能摆两本,如果有人买,可能也在八折左右,最后给张维的也就四折左右。张维一听,有些心酸,说:“没关系,我不要钱也行。”
张维出了门,就到公用电话旁。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头脑里一片雷鸣声。他强压住心头的激动,拨通了电话,却没人接。仔细一想,今天是周末。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一路冥想回到了学校。
第二天早上,张维没去上课,来到了邮局的公用电话厅,排队等了一个小时,才捱到他。他赶紧进去,颤抖着拨通了电话。那边有个女的接了电话。张维问:“吴亚子在吗?”那个女的去叫吴亚子了。张维的心像被雷电击着一样,他在努力地想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实际上,他的这种努力是徒劳的。他根本就乱了。没有音讯的时候,他还有等待,还有希望。现在这种希望快实现了,他却恐慌了。他意识到这种实现马上会变成绝望,所以他在刚才打电话时,多么希望吴亚子不在,好让他多一些希望,好让他明天继续着这种等待和激动。
“喂,哪位?我是吴亚子。”吴亚子的声音里带着青春的活力,很显然,她在那边生活得很好,工作得也很得意。
“是我,小亚。”张维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手去,把吴亚子搂进怀里。
“啊,是你。”吴亚子没想到是张维,马上就沉默了,“你怎么打听到我的电话的?”
“我问了所有和你认识的人,还到你家去,但你们家搬了……”张维说得很伤感,像一个孩子快要哭起来。
吴亚子那边有人喊她,于是她说:
“你中午给我再打电话吧!我们这里上班一般不能接私人的电话。好不好?”
“好吧!”张维只好挂了电话。
中午他又在邮局里排队,人还是很多。很快就捱上张维了。吴亚子在电话那边一直等着。他们都有些激动,吴亚子给张维解释,自从那次分手以后,母亲一直跟她闹,说如果她要是嫁给张维,母亲就要和她断绝关系,这倒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她父亲的一席话使她自己想暂时静一静,就因为怕张维找她,她母亲不仅仅改了电话,还搬了家,她心里烦,正好一位中学时的同学在深圳某电子公司工作,说那里需要人才,她也想从父母的庇护下冲出来,想独立工作和生活,于是就下海到深圳了,刚来到这儿时,一切都不适应,心里很烦,很想给张维打电话,又想还是不要打了,双方再静静地想一想,考虑一下是不是真正能够生活一生,如果心里有一点点不情愿,还是算了。
张维一听,心里已经一万次地原谅了她,他急切地问:
“你现在过得好吗?”
“还行,就是很忙,你呢?”
“我就是想你!非常想!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你,但你不理我。”他说得很伤感。吴亚子听了后笑了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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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梦见你一直不理我,我就一直追,把你追到了悬崖边上,你说如果我再过去,你就跳下去。我到深圳来有时还做这个梦,醒来后我就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我们的关系是我主动的,你是被动的,你这样跟我下去,只能毁了你。”
“你说什么啊!”张维的泪水都快出来了,他觉得吴亚子很显然是要离开他了,在说着诀别的伤心话,“你走了以后,我常常神不守舍,看着我们买的那些结婚的东西,想着我们过去的日子,常常一个人在半夜里起来哭。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再别说了,我们现在反正也是相隔两地,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在这里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你也应该好好地读书,这样,我们将来还可能会走到一起。”
张维一听吴亚子这话,心里也高兴了,他把自己的书在书店里卖的情况给吴亚子说了,他说自己现在在学生中影响很大。吴亚子听了后鼓励了张维几句。其实,吴亚子在那边非常伤心,她觉得张维仍然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生活在一种虚妄之中。她在深圳生活的这些天,也常常思考和张维的关系。她觉得他们是难以再在一起生活了,她是一个注重现实的女人,虽然也时时刻刻有浪漫的念头和幻想,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夸张了,被张维篡改了。过去,她对张维的这种孤独和个人英雄主义还充满着敬佩,可是,自从到深圳以后,她发现这种孤独和个人英雄主义在现今是极端可怕的,是与世对立的。就因为这样,她越来越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越来越觉得自己寻找的那位陪伴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不是张维。
吴亚子有了消息(2)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吴亚子几乎改变了她过去的生活工作观念。这里的节奏很快,大家都想拼命地挣钱,然后拼命地消费。她也一样,她在公司里干文职,大家都很喜欢她,给她介绍男朋友和追求她的人每天都排一个队,但她一个也没答应。她在等张维,在等着张维的改变。她还心存幻想,觉得无论怎么样,张维的才华是无人能比的。这可能是中文系毕业生的共同情结。这是一个比她大20岁的女人给她说的,那个女人说,中文系毕业的学生无论在大学里学得多差,但工作后就发现,四年的大学把他们塑造成了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也想发迹,但又不想溜须拍马,并且常常存在幻想——如果可能,还是要写一部小说或写几首诗,因此常常对自己目前的职业有些瞧不起,常常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留着另一块天地,所以,对有才能的人总会生出一些同情和赞赏,甚至生出嫉妒和怨恨来。她觉得那个女人说得很有道理。她给张维始终留着一个空处,这是她此生无法让给别人的地方,但是,她从前的生活习惯和目前的处境使她对这块空地并不怎么看重,更大的空处留给了未来。
在张维打过电话后,她觉得自己的梦破碎了,在这异乡,在这冰冷的大都市里。她萌生出要另找男朋友的念头来。刚开始时,她还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