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将出来,散之于外。四人手牵手的站在雪地之中,便如僵硬了一般。大雪纷纷落在四人
头上脸上,渐渐将四人的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令狐冲一面运功,心下暗
自奇怪:“怎地雪花落在脸上,竟不消融?”他不知左冷禅所练的“寒冰真气”厉害之极
,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此时他四人只脏腑血液才保有暖气,肌肤之冷,已若坚
冰,雪花落在身上,竟丝毫不融,比之落在地下还积得更快。过了良久良久,天色渐明,
大雪还是不断落下。令狐冲担心盈盈娇女弱质,受不起这寒气长期侵袭,只是任我行体内
的寒毒并未去尽,虽然喘息之声已不再闻,却不知此时是否便可罢手,罢手之后是否另有
他变。他拿不定主意,只好继续助他散功,好在从盈盈的手掌中觉到,她肌肤虽冷,身子
却早已不再颤抖,自己掌心察觉到她手掌上脉搏微微跳动。这时他双眼上早已积了数寸白
雪,只隐隐觉到天色已明,却甚么也看不到了。当下不住加强运功,只盼及早为任我行化
尽体内的阴寒之气。又过良久,忽然东北角上远远传来马蹄声,渐奔渐近,听得出是一骑
前,一骑后,跟着听得一人大声呼叫:“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令狐冲双耳外虽堆满
了白雪,仍听得分明,正是师父岳不群的声音。两骑不住驰近,又听得岳不群叫道:“你
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乱发脾气,你听我说啊。”跟着听得岳夫人叫道:“我自己不高兴,
关你甚么事了?又有甚么好说?”听两人叫唤和马匹奔跑之声,是岳夫人乘马在前,岳不
群乘马在后追赶。令狐冲甚是奇怪:“师娘生了好大的气,不知师父如何得罪了她。”但
听得岳夫人那乘马笔直奔来,突然间她“咦”的一声,跟着坐骑嘘哩哩一声长嘶,想必是
她突然勒马止步,那马人立了起来。不多时岳不群纵马赶到,说道:“师妹,你瞧这四个
雪人堆得很像,是不是?”岳夫人哼的一声,似是余怒未息,跟着自言自语:“在这旷野
之中,怎么有人堆了这四个雪人?”令狐冲刚想:“这旷野间有甚么雪人?”随即明白:
“我们四人全身堆满了白雪,臃肿不堪,以致师父、师娘把我们当作了雪人。”师父、师
娘便在眼前,情势尴尬,但这件事却实在好笑之极。跟前却又栗栗危惧:“师父一发觉是
我们四人,势必一剑一个。他此刻要杀我们,那是用不着花半分力气。”岳不群道:“雪
地里没足印,这四个雪人堆了有好几天啦。师妹,你瞧,似乎三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岳夫人道:“我看也差不多,又有甚么男女之别了?”一声吆喝,催马欲行。岳不群道
:“师妹,你性子这么急!这里左右无人,咱们从长计议,岂不是好?”岳夫人道:“甚
么性急性缓?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罢。”岳不群道:“谁说
我爱讨好左冷禅了?我好端端的华山派掌门不做,干么要向嵩山派低头?”岳夫人道:“
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向左冷禅低首下心,听他指使?虽说他是五岳剑派盟主
,可也管不着我华山派的事。五个剑派合而为一,武林中还有华山派的字号吗?当年师父
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你,曾说甚么话来?”岳不群道:“恩师要我发扬光大华山一派的
门户。”岳夫人道:“是啊。你若答应了左冷禅,将华山派归入了嵩山,怎对得住泉下的
恩师?常言道得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华山派虽小,咱们尽可自立门户,不必去依附
旁人。”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师妹,恒山派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武功,和咱二人相较
,谁高谁下?”岳夫人道:“没比过,我看也差不多。你问这个又干甚么了?”岳不群道
:“我也看是差不多,这两位师太在少林寺中丧身,显然是给左冷禅害的。”令狐冲心头
一震,他本来也早疑心是左冷禅作的手脚,否则别人也没这么好的功夫。少林、武当两派
掌门武功虽高,但均是有通之士,决不会干这害人的勾当。嵩山派数次围攻恒山三尼不成
,这次定是左冷禅亲自出手。任我行这等厉害的武功,尚且败在左冷禅手下,恒山派两位
师太自然非他之敌。岳夫人道:“是左冷禅害的,那又如何?你如拿到了证据,便当邀集
正教中的英雄,齐向左冷禅问罪,替两位师太伸冤雪恨才是。”岳不群道:“一来没有证
据,二来又是强弱不敌。”岳夫人道:“甚么强弱不敌?咱们把少林派方证方丈、武当派
冲虚道长两位都请了出来主持公道,左冷禅又敢怎么样了?”岳不群道:“就只怕方证方
丈他们还没请到,咱夫妻已如恒山派那两位师太一样了。”岳夫人道:“你说左冷禅下手
将咱二人害了?哼,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
江湖上混么?”
令狐冲暗暗佩服:“师娘虽是女流之辈,豪气尤胜须眉。”岳不群道:“咱二人死不
足惜,可又有甚么好处?左冷禅暗中下手,咱二人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还不是开山立派
,创成了那五岳派?说不定他还会捏造个难听的罪名,加在咱们头上呢。”岳夫人沉吟不
语。岳不群又道:“咱夫妇一死,华山门下的群弟子尽成了左冷禅刀下鱼肉,哪里还有反
抗的余地?不管怎样,咱们总得给珊儿想想。”
岳夫人唔了一声,似已给丈夫说得心动,隔了一会,才道:“嗯,咱们那就暂且不揭
破左冷禅的阴谋,依你的话,面子上跟他客客气气的敷衍,待机而动。”
岳不群道:“你肯答应这样,那就很好。平之那家传的《辟邪剑谱》,偏偏又给令狐
冲这小贼吞没了,倘若他肯还给平之,我华山群弟子大家学上一学,又何惧于左冷禅的欺
压?我华山派又怎致如此朝不保夕、难以自存?”
岳夫人道:“你怎么仍在疑心冲儿剑术大进,是由于吞没了平儿家传的《辟邪剑谱》?少林寺中这一战,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等高人,都说他的精妙剑法是得自风师叔的真
传。虽然风师叔是剑宗,终究还是咱们华山派的。冲儿跟魔教妖邪结交,果然是大大不对
,但无论如何,咱们再不能冤枉他吞没了《辟邪剑谱》。倘若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的话你
仍然信不过,天下还有谁的话可信?”
令狐冲听师娘如此为自己分说,心中感激之极,忍不住便想扑出去抱住她。突然之间
,他头上震动了几下,正是有人伸掌在他头顶拍击,心道:“不好,咱们的行藏给识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尽,师父、师娘又再向我动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觉得盈盈手上传
过来的内力跟着剧震数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头顶给人这么轻轻拍了几下后,
便不再有甚么动静。只听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儿动手,连使‘浪子回头’、‘苍松
迎客’、‘弄玉吹箫’、‘萧史乘龙’这四招,那是甚么意思?”岳不群嘿嘿一笑,道:
“这小贼人品虽然不端,毕竟是你我亲手教养长大,眼看他误入歧途,实在可惜,只要他
浪子回头,我便许他重归华山门户。”岳夫人道:“这意思我理会得。可是另外两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儿肯弃邪归正,你
就答允将珊儿许配他为妻,是不是?”岳不群道:“不错。”岳夫人道:“你这样向他示
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还是确有此意?”岳不群不语。令狐冲又感到头顶有人轻轻敲
击,当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头上轻拍,倒不是识破了他四人。
只听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答允了他,自无反悔之理。”岳夫人道:“他对
那魔教妖女十分迷恋,你岂有不知?”岳不群道:“不,他对那妖女感激则有之,迷恋却
未必。平日他对珊儿那般情景,和对那妖女大不相同,难道你瞧不出来?”岳夫人道:“
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说他对珊儿仍然并未忘情?”岳不群道:“岂但并未忘情,简直是…
…简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几招剑招的用意之后,你不见他那一股喜从天降、心
花怒放的神气?”岳夫人冷冷的道:“正因为如此,因此你是以珊儿为饵,要引他上钩?
要引得他为了珊儿之故,故意输了给你?”
令狐冲虽积雪盈耳,仍听得出师娘这几句话中,充满着愤怒和讥刺之意。这等语气,
他从来没听到曾出之于师娘之口。岳不群夫妇向来视他如子,平素说话,在他面前亦无避
忌。岳夫人性子较急,在家务细事上,偶尔和丈夫顶撞几句,原属常有,但遇上门户弟子
之事,她向来尊重丈夫的掌门身分,绝不违拗其意。此刻如此说法,足见她心中已是不满
之极。岳不群长叹一声,道:“原来连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我一己的得失荣辱事小,
华山派的兴衰成败却是事大。倘若我终能劝服令狐冲,令他重归华山,那可是一举四得,
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甚么一举四得?”岳不群道:“令狐冲剑法高强之极,远胜
于我。他是得自辟邪剑谱也好,是得自风师叔的传授也好,他如重归华山,我华山派声威
大振,名扬天下,这是第一桩大事。左冷禅吞并华山派的阴谋固然难以得逞,连泰山、恒
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这是第二桩大事。他重归正教门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个得力臂
助,反而多了一个大敌,正盛邪衰,这是第三桩大事。师妹,你说是不是呢?”岳夫人道
:“嗯,那第四桩呢?”岳不群道:“这第四桩啊,我夫妇膝下无子,向来当冲儿是亲生
孩儿一般。他误入歧途,我实在痛心非凡。我年纪已不小了,这世上的虚名,又何足道?
只要他真能改邪归正,咱们一家团圆,融融泄泄,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令狐冲听到这里
,不由得心神激荡,“师父!师娘!”这两声,险些便叫出口来。岳夫人道:“珊儿和平
之情投意合,难道你忍心硬生生的将他二人拆开,令珊儿终身遗恨?”岳不群道:“我这
是为了珊儿好。”岳夫人道:“为珊儿好?平之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有甚么不好了?”
岳不群道:“平之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
不上。”岳夫人道:“武功强便是好丈夫吗?我真盼冲儿能改邪归正、重入本门。但他胡
闹任性、轻浮好酒,珊儿倘若嫁了他,势必给他误了终身。”令狐冲心下惭愧,寻思:“
师母说我‘胡闹任性,轻浮好酒’,这八字确是的评。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师妹为妻,难
道我会辜负她吗?不,万万不会!”
岳不群又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枉费心机,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