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大哥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却是你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
如你吗?那也未见得,咱们便来比上一比,来,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说。’令狐大哥
皱眉道:‘田兄,我只道你也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汉,这才跟你赌酒,哪知大谬不
然,令我好生失望。’“田伯光斜眼看他,问道:‘我又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
大哥道:‘你明知我讨厌尼姑,一见尼姑便周身不舒服,胃口大倒,如何还能跟你
赌酒?’田伯光又大笑起来,说道:‘令狐兄,我知你千方百计,只是要救这小尼
姑,可是我田伯光爱色如命,既看上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说甚么也不放她走。
你要我放她,唯有一个条件。’令狐大哥道:‘好,你说出来罢,上刀山,下油锅,
我令狐冲认命了,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田伯光笑嘻嘻的斟满了两碗酒,道:
‘你喝了这碗酒,我跟你说。’令狐大哥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道:‘干!’田伯
光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照江湖上的规矩,
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小尼姑……’”她说到这里,双颊晕红
如火,目光下垂,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已细不可闻。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
“胡说八道,越说越下流了。后来怎样?”仪琳细声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
嘻嘻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娶她……娶她为妻,我即刻放她,
还向她作揖赔罪,除此之外,万万不能。’“令狐大哥呸的一声,道:‘你要我倒
足一世霉么?此事再也休提。’田伯光那厮又胡说了一大篇,说甚么留起头发,就
不是尼姑,还有许多教人说不出口的疯话,我掩住耳朵,不去听他。令狐大哥道:
‘住嘴!你再开这等无聊玩笑,令狐冲当场给你气死,哪还有性命来跟你拚酒?你
不放她,咱们便来决一死战。’田伯光笑道:‘讲打,你是打我不过的!’令狐大
哥道:‘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便不是我对手。’”众人先前听仪琳
述说,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没站起身,却挡架了泰山派好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厉
的攻势,则他善于坐着而斗,可想而知,令狐冲说“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
打,你不是我对手。”这句话,自是为了故意激恼他而说。何三七点头道:“遇上
了这等恶徒淫贼,先将他激得暴跳如雷,然后乘机下手,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仪琳续道:“田伯光听了,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
的,是你的豪气胆识,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大哥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
你站着打的快刀,却不是坐着打的刀法。’田伯光道:‘你这个可不知道了,我少
年之时,腿上得过寒疾,有两年时光我坐着练习刀法,坐着打正是我拿手好戏。适
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轻视于他,只是我坐着使刀使得
惯了,也就懒得站将起来。令狐兄,这一门功夫,你是不如我的。’令狐大哥道:
‘田兄,你这个可不知道了。你不过少年之时为了腿患寒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
时候再多,也不过两年。我别的功夫不如你,这坐着使剑,却比你强。我天天坐着
练剑。’”众人听到这里,目光都向劳德诺瞧去,均想:“可不知华山派武功之中,
有没这样一项坐着练剑的法门?”劳德诺摇头道:“大师哥骗他的,敝派没这一门
功夫。”
仪琳道:“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有这回事?在下这可是
孤陋寡闻了,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坐……甚么剑法啊?’令狐大哥笑道:
‘这些剑法不是我恩师所授,是我自己创出来的。’田伯光一听,登时脸色一变,
道:‘原来如此,令狐兄人才,令人好生佩服。’”众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动容。武
学之中,要新创一路拳法剑法,当真谈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过人的才智学
识,决难别开蹊径,另创新招。像华山派这等开山立派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武功的
一招一式无不经过千锤百炼,要将其中一招稍加变易,也已极难,何况另创一路剑
法?劳德诺心想:“原来大师哥暗中创了一套剑法,怎地不跟师父说?”只听仪琳
续道:“当时令狐大哥嘻嘻一笑,说道:‘这路剑法臭气冲天。有甚么值得佩服之
处?’田伯光大感诧异,问道:‘怎地臭气冲天?’我也是好生奇怪,剑法最多是
不高明,哪会有甚么臭气?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我每天早晨出恭,坐在茅
厕之中,到处苍蝇飞来飞去,好生讨厌,于是我便提起剑来击刺苍蝇。初时刺之不
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出剑便刺到苍蝇,渐渐意与神会,从这些击刺苍蝇的剑
招之中,悟出一套剑法来。使这套剑法之时,一直坐着出恭,岂不是臭气有点难闻
么?’“他说到这里,我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位令狐大哥真是滑稽,天下哪有这
样练剑的。田伯光听了,却脸色铁青,怒道:‘令狐兄,我当你是个朋友,你出此
言,未免欺人太甚,你当我田伯光是茅厕中的苍蝇,是不是?好,我便领教领教你
这路……你这路……’”众人听到这话,都暗暗点头,均知高手比武,倘若心意浮
躁,可说已先自输了三成,令狐冲这些言语显然意在激怒对方,现下田伯光终于发
怒,那是第一步已中计了。定逸道:“很好!后来怎样?”
仪琳道:“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在下练这路剑法,不过是为了好玩,绝无
与人争胜拚斗之意。田兄千万不可误会,小弟决不敢将你当作是茅厕里的苍蝇。’
我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田伯光更加恼怒,抽出单刀,放在桌上,说道:‘好,咱们
便大家坐着,比上一比。’我见到他眼中露出凶光,很是害怕,他显然已动杀机,
要将令狐大哥杀了。
“令狐大哥笑道:‘坐着使刀使剑,你没我功夫深,你是比不过我的,令狐冲
今日新交了田兄这个朋友,又何必伤了两家和气?再说,令狐冲堂堂丈夫,不肯在
自己最擅胜场的功夫上占朋友的便宜。’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自甘情愿,不能
说是你占了我便宜。’令狐大哥道:‘如此说来,田兄一定要比?’田伯光道:
‘一定要比!’令狐大哥道:‘一定要坐着比!’田伯光道:“对了,一定要坐着
比!’令狐大哥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得订下一个规条,胜败未决之时,哪一
个先站了起来,便算输。’田伯光道:‘不错!胜败未决之时,哪一个先站起身,
便算输了。’
“令狐大哥又问:‘输了的便怎样?’田伯光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令狐
大哥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输之人,今后见到这个小尼姑,不得再有
任何无礼的言语行动,一见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小师父,
弟子田伯光拜见。”’田伯光道:‘呸!你怎知定是我输?要是你输呢?’令狐大
哥道:‘我也一样,是谁输了,谁便得改投恒山派门下,做定逸老师太的徒孙,做
这小尼姑的徒弟。’师父,你想令狐大哥说得滑稽不滑稽?他二人比武,怎地输了
要改投恒山派门下?我又怎能收他们做徒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容。她一直愁容不展,此刻微现笑靥,更增秀色。
定逸道:“这些江湖上的粗鲁汉子,甚么话都说得出,你又怎地当真了?这令
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微闭双目,思索令狐冲用甚
么法子能够取胜,倘若他比武败了,又如何自食其言?想了一会,知道自己的智力
跟这些无赖流氓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不必徒伤脑筋,便问:“那田伯光却又怎样回
答?”
仪琳道:“田伯光见令狐大哥说得这般有恃无恐,脸上现出迟疑之色,我料他
有一些担心了,大概在想:莫非令狐冲坐着使剑,当真有过人之长?令狐大哥又激
他:‘倘若你决意不肯改投恒山派门下,那么咱们也不用比了。’田伯光怒道:
‘胡说八道!好,就是这样,输了的拜这小尼姑为师!’我道:‘我可不能收你们
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说,我师父也不许。我恒山派不论出家人、在家人,个个
都是女子,怎能够……怎能够……’“令狐大哥将手一挥,说道:‘我和田兄商量
定的,你不收也得收,哪由得你作主?’他转头向田伯光道:‘第二,输了之人,
就得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师父,不知道甚么是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
她这么一问,众人都笑了起来。定逸也忍不住好笑,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
容,说道:“那些流氓的粗话,好孩子,你不懂就不用问,没甚么好事。”
仪琳道:“噢,原来是粗话。我本来想有皇帝就有太监,没甚么了不起。田伯
光听了这话后,斜眼向着令狐大哥问道:‘令狐兄,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令狐
大哥道:‘这个自然,站着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八十九;坐着
打,排名第二!’田伯光甚是好奇,问道:‘你第二?第一是谁?’令狐大哥道:
‘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众人听她提到“魔教教主东方不败”八字,脸色都
为之一变。仪琳察觉到众人神色突然间大变,既感诧异,又有些害怕,深恐自己说
错了话,问道:“师父,这话不对么?”定逸道:“你别提这人的名字。田伯光却
怎么说?”仪琳道:“田伯光点点头,道:‘你说东方教主第一,我没异言,可是
阁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难道你还胜得过尊师岳先生?’令狐大哥
道:‘我是说坐着打啊。站着打,我师父排名第八,我是八十九,跟他老人家可差
得远了。’田伯光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站着打,我排名第几?这又是谁排的?’
令狐大哥道:‘这是一个大秘密,田兄,我跟你言语投机,说便跟你说了,可千万
不能泄漏出去,否则定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场风波。三个月之前,我五岳剑派五位
掌门师尊在华山聚会,谈论当今武林名手的高下。五位师尊一时高兴,便将普天下
众高手排了一排。田兄,不瞒你说,五位尊师对你的人品骂得一钱不值,说到你的
武功,大家认为还真不含糊,站着打,天下可以排到第十四。’”天门道人和定逸
师太齐声道:“令狐冲胡说八道,哪有此事?”仪琳道:“原来令狐大哥是骗他的。
田伯光也有些将信将疑,但道:“五岳剑派掌门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人。居然
将田伯光排名第十四,那是过奖了。令狐兄,你是否当着五位掌门人之面,施展你
那套臭不可闻的茅厕剑法,否则他们何以许你天下第二?’“令狐大哥笑道:‘这
套茅厕剑法吗?当众施展,太过不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师面前献丑?这路剑法姿势
难看,可是十分厉害。令狐冲和一些旁门左道的高手谈论,大家认为除了东方教主
之外,天下无人能敌。不过,田兄,话又得说回来,我这路剑法虽然了得,除了出
恭时击刺苍蝇之外,却无实用。你想想,当真与人动手比武,又有谁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