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两只脚都站到门槛外面去!”玉灵道人道:“你吆喝甚么?老子爱出便出去,不
爱出去,你管得着吗?”话虽如此,终于还是走到了门槛之外。四人目不转睛的监视着他
,料想这灵龟阁悬空而筑,若要脱身,楼梯是必经之途,不怕他取得剑谱之后飞上天去。
严三星转过身来,背向令狐冲,两眼凝视着门外的四人,唯恐他们暴起发难,向自己袭击
,反转左手,到令狐冲怀中摸索,摸了一会,不觉有何书册,当下将单刀横咬在口,左手
抓住令狐冲胸口,伸右手去摸。左手只这么一使劲,登时觉得内力突然外泄,他一惊之下
,急忙缩手,岂知那只手却如粘在令狐冲肌肤上一般,竟然缩不回来。他越加吃惊,急忙
运力外夺,越运劲,内力外泄越快。他拚命挣扎,内力便如河堤决口般奔泻出去。令狐冲
于危急之际,忽有敌人内力源源自至,心中大喜,说道:“你何必制住我心脉?我将剑诀
背给你听便是了。”嘴唇乱动,作说话之状。玉灵道人等在门外见了,还道他真在背诵剑
谱,自己一句也听不到,岂不太也吃亏,当即一涌而入,抢到令狐冲身前。令狐冲道:“
是了,这本便是剑谱,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罢!”可是严三星的左手粘在他身上,哪里伸
得出来?玉灵道人只道严三星已抓住了剑谱,不即取出,自是意欲独吞,当即伸手也往令
狐冲怀中抓去,一碰到令狐冲的肌肤,内力外泄,一只手也给粘住了。
令狐冲叫道:“喂,喂,你们两个不用争,将剑谱撕烂了,大家都看不成!”桐柏双
奇互相使了个眼色,黄光闪处,两根黄金拐杖当空击下,严三星和玉灵道人登时脑浆迸裂
而死。两人一死,内力消散,两只手掌离开令狐冲身体,尸横就地。令狐冲突然得到二人
的内力,这是来自被封穴道之外的劲力,不因穴道被封而有窒滞,自外向内一加冲击,被
封的穴道登时解了。他原来的内力何等深厚,微一使力,手上所绑绳索立即崩断,伸手入
怀,握住了短剑剑柄,说道:“剑谱在这里,哪一位来取罢。”
桐柏双奇脑筋迟钝,对他双手脱缚竟不以为异,听他说愿意交出剑谱,大喜之下,一
齐伸手来接。突然间白光一闪,拍拍两声,两人的右手一同齐腕而断,手掌落地。两人一
声惨叫,向后跃开。令狐冲崩断脚上绳索,飞身跃在盈盈面前,向游迅道:“剑法一灵,
杀个干净!游兄,你要不要瞧瞧这剑谱?”饶是游迅老奸巨猾,这时也已吓得面如土色,
颤声道:“谢谢,我……我不要瞧了。”
令狐冲笑道:“不用客气,瞧上一瞧,那也不妨的。”伸左手在盈盈背心和腰间推拿
数下,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游迅全身簌簌的抖个不住,说道:“令狐公……公子……令
狐大……大……大侠,你你……你……”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说道:“小人罪该万死,
多说……多说也是无用,圣姑和掌门人但有所命,小人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令
狐冲笑道:“练那辟邪剑法,第一步功夫是很好玩的,你这就做起来罢!”游迅连连磕头
,说道:“圣姑和掌门人宽宏大量,武林中众所周知,今日让小人将功赎罪,小人定当往
江湖之上,大大宣扬两位圣德……不,不,不……”他一说到“圣德”二字,这才想起,
自己在惊惶中又闯了大祸,盈盈最恼的就是旁人在背后说她和令狐冲的长短,待要收口,
已然不及。盈盈见桐柏双奇并肩而立,两人虽都断了一只手掌,血流不止,但脸上竟无惧
色,问道:“你二人是夫妻么?”桐柏双奇男的叫周孤桐,女的叫吴柏英。周孤桐道:“
今日落在你手,要杀要剐,我二人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多问甚么?”盈盈倒喜欢他的傲气
,冷冷的道:“我问你们二人是不是夫妻。”吴柏英道:“我和他并不是正式夫妻,但二
十年来,比人家正式夫妻还更加要好些。”盈盈道:“你二人之中,只有一人可以活命。
你二人都少了一手一足,又少了……”想到自己父亲和他二人一样,也是少了一只眼睛,
便不说下去了,顿一顿,道:“你二人这就动手,杀了对方,剩下的一人便自行去罢!”
桐柏双奇齐声道:“很好!”黄光闪动,二人翻起黄金拐杖,便往自己额头击落。盈盈叫
道:“且慢!”右手长剑,左手短剑同时齐出,往二人拐杖上格去,铮铮两声,只觉肩臂
皆麻,双剑险些脱手,才将两根拐杖格开,但左手劲力较弱,吴柏英的拐杖还是擦到了额
头,登时鲜血长流。
周孤桐大声叫:“我杀了自己,圣姑言出如山,即便放你,有甚么不好?”吴柏英道
:“当然是我死你活,那又有甚么可争的?”盈盈点头道:“很好,你二人夫妻情重,我
好生相敬,两个都不杀。快将断手处伤口包了起来。”两人一听大喜,抛下拐杖,抢上去
为对方包扎伤口。盈盈道:“但有一事,你两个须得遵命办理。”周吴二人齐声答应。盈
盈道:“下山之后,即刻去拜堂成亲。两个人在一起,不做夫妻,成……成……”她本想
说“成甚么样子”,但立即想到自己和令狐冲在一起,也未拜堂成亲,不由得满脸飞红。
周吴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躬身相谢。游迅道:“圣姑大恩大德,不但饶命不杀,还顾念
到你们的终身大事。你小两口儿当真福命不小。我早知圣姑她老人家待属下最好。”盈盈
道:“你们这次来到恒山,是奉了谁的号令?有甚么图谋?”游迅道:“小人是受了华山
岳不群那狗头的欺骗,他说是奉了神教任教主的黑木令旨,要将恒山群尼一齐擒拿到黑木
崖去,听由任教主发落。”盈盈问道:“岳不群手中有黑木令?”游迅道:“是,是!下
属仔细看过,他拿的确是日月神教的黑木令,否则属下对教主和圣姑忠心耿耿,又怎会听
岳不群这狗头的话?”盈盈寻思:“岳不群怎会有我教的黑木令?阿,是了,他服了三尸
脑神丹,自当听我爹爹号令,这是爹爹给他的。”又问:“岳不群又说:成事之后,他传
你们辟邪剑法,是不是?”
游迅连连磕头,说道:“岳不群这狗头就会骗人,谁也不会当真信了他的。”盈盈道
:“你们说这次来恒山干事,大功告成,到底怎样了?”游迅道:“有人在山上的几口井
中都下了迷药,将恒山派的众位师父一起都迷倒了。别院中许多未知内情的人,也都给迷
倒了。这当儿已然首途往黑木崖去。”令狐冲忙问:“可杀伤了人没有?”游迅答道:“
杀死了八九个人,都是别院中的。他们没给迷倒,动手抵抗,便给杀了。”令狐冲问:“
是哪几个人?”游迅道:“小人叫不出他们名字。令狐大侠你老……老人家的好朋友都不
在其内。”令狐冲点点头,放下了心。盈盈道:“咱们下去罢。”令狐冲道:“好。”拾
起地下西宝和尚所遗下的长剑,笑道:“见到那恶婆娘,可得好好跟她较量一下。”游迅
道:“多谢圣姑和令狐掌门不杀之恩。”盈盈道:“何必这么客气?”左手一挥,短剑脱
手飞出,噗的一声,从游迅胸口插入,这一生奸猾的“滑不留手”游迅登时毙命。两人并
肩走下楼来,空山寂寂,唯闻鸟声。盈盈向令狐冲瞧了一眼,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令狐冲叹道:“令狐冲削发为僧,从此身入空门。女施主,咱们就此别过。”盈盈明知他
是说笑,但情之所钟,关心过切,不由得身子一颤,抓住他手臂,道:“冲哥,你别……
别跟我说这等笑话,我……我……”适才她飞剑杀游迅,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时语声中却
大现惧意。令狐冲心下感动,左手在自己光头上打了个暴栗,叹道:“但世上既有这样一
位如花似玉的娘子,大和尚只好还俗。”
盈盈嫣然一笑,说道:“我只道杀了游迅之后,武林中便无油腔滑调之徒,从此耳根
清静,不料……嘻嘻!”令狐冲笑道:“你摸一摸我这光头,那也是滑不留手。”盈盈脸
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咱们说正经的。恒山群弟子给掳上了黑木崖后,再要相救,那
就千难万难了,而且也大伤我父女之情……”令狐冲道:“更加是大伤我翁婿之情。”盈
盈横了他一眼,心中却甜甜的甚为受用。令狐冲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将上去,拦路
救人。”盈盈道:“赶尽杀绝,别留下活口,别让我爹爹知道,也就是了。”她走了几步
,叹了口气。令狐冲明白她的心事,这等大事要瞒过任我行的耳目,那是谈何容易,但自
己既是恒山派掌门,恒山门人被俘,如何不救?她是打定主意向着自己,纵违父命,也是
在所不惜了。他想事已至此,须当有个了断,伸出左手去抓住了她右手。盈盈微微一挣,
但见四下里无一人,便让他握住了手。令狐冲道:“盈盈,你的心事,我很明白。此事势
将累你父女失和,我很是过意不去。”盈盈微微摇头,说道:“爹爹倘若顾念着我,便不
该对恒山派下手。不过,我猜想他对你倒也不是心存恶意。”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
是了,你爹爹擒拿恒山派弟子,用意是在胁迫我加盟日月神教。”盈盈道:“正是。爹爹
其实很喜欢你,何况你又是他神功大法的唯一传人。”令狐冲道:“我决不愿加盟神教,
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甚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些肉麻话,我听了就要作
呕。”盈盈道:“我知道,因此从来没劝过你一句。如果你入了神教,将来做了教主,一
天到晚听这种恭维肉麻话,那就……那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唉,爹爹重上黑木崖,他
整个性子很快就变了。”令狐冲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得罪了你爹爹。”伸出右手,将她
左手也握住了,说道:“盈盈,救出恒山门人之后,我和你立即拜堂成亲,也不必理会甚
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退出武林,封剑隐居,从此不问外事,专生儿子。”盈盈
初时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晕红,心下极喜,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吃了一惊,运力一挣
,将他双手摔开了。令狐冲笑道:“做了夫妻,难道不生儿子?”盈盈嗔道:“你再胡说
八道,我三天不跟你说话。”令狐冲知她说得到,做得到,伸了伸舌头,说道:“好,笑
话少说,赶办正事要紧。咱们得上见性峰去瞧瞧。”
两人展开轻功,径上见性峰来,见无色庵中已无一人,众弟子所居之所也只余空房,
衣物零乱,刀剑丢了一地。幸好地下并无血迹,似未伤人。两人又到通元谷别院中察看,
也不见有人。桌上酒肴杂陈,令狐冲酒瘾大发,却哪敢喝上一口,说道:“肚子饿得狠了
,快到山下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