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这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情状便是江湖上寻常的落魄男女,却携了如
此贵重的拐杖,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只见那头陀目露凶光,缓缓伸出双手,握住了
一对戒刀的刀柄。那乞丐从颈中取下一条青蛇,盘在臂上,蛇头对准了余沧海。那
和尚拿起了钢钹。那道人提起了狼牙锤。那中年妇人也将短刀拿在手中。眼见各人
便要同时进袭。
余沧海哈哈一笑,说道:“倚多为胜,原是邪魔外道的惯技,我余沧海又有何
惧?”
那眇目男子忽道:“姓余的,我们并不想杀你。”那眇目女子道:“不错,你
只须将《辟邪剑谱》乖乖交了出来,我们便客客气气的放你走路。”
岳不群、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等听她突然提到《辟邪剑谱》,都是一怔,
没料想到这七人围住了余沧海,竟是要向他索取辟邪剑谱。四人你向我瞧一眼,我
向你瞧一眼,均想:“难道这部《辟邪剑谱》当真是落在余沧海手中?”那中年妇
人冷冷的道:“跟这矮子多说甚么,先宰了他,再搜他身上。”眇目女子道:“说
不定他藏在甚么隐僻之处,宰了他而搜不到,岂不糟糕。”那中年妇女嘴巴一扁,
道:“搜不到便搜不到,也不见得有甚么糟糕。”她说话时含糊不清,大为漏风,
原来满口牙齿已落了大半。眇目女子道:“姓余的,我劝你好好的献了出来。这部
剑谱又不是你的,在你手中已有这许多日子,你读也读熟了,背也背得出了,死死
的霸着,又有何用?”余沧海一言不发,气凝丹田,全神贯注。便在此时,忽听得
门外有人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走进一个眉花眼笑的人来。这人身穿茧绸长袍,头顶
半秃,一部黑须,肥肥胖胖,满脸红光,神情十分和蔼可亲,左手拿着个翡翠鼻烟
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他进店后见到众人,
怔了一怔,笑容立敛,但立即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拱手道:“幸会,幸会!想不到
当世的英雄好汉,都聚集到这里了。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人向余沧海道:“甚么好风把青城派余观主吹到河南来啊?久闻青城派‘松
风剑法’是武林中一绝,今日咱们多半可以大开眼界了。”余沧海全神运功,不加
理睬。这人向眇目的男女拱手笑道:“好久没见‘桐柏双奇’在江湖上行走了,这
几年可发了大财哪。”那眇目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游大老板发的财大。”
这人哈哈哈连笑三声,道:“兄弟是空场面,左手来,右手去,单是兄弟的外号,
便可知兄弟只不过面子上好看,内里却空虚得很。”
桃枝仙忍不住问道:“你的外号叫甚么?”那人向桃枝仙瞧去,见桃谷六仙形
貌奇特,却认不出他六人的来历,嘻嘻一笑,道:“兄弟有个难听的外号,叫作
‘滑不留手’,大家说兄弟爱结交朋友。为了朋友,兄弟是千金立尽,毫不吝惜,
虽然赚得钱多,金银却是在手里留不住的。”那眇目男子道:“这位游朋友,好像
另外还有一个外号。”游迅笑道:“是么?兄弟怎地不知?”突然间有个冷冷的声
音说道:“油浸泥鳅,滑不留手。”声音漏风,自是那少了一半牙齿的妇人在说话
了。桃花仙叫道:“不得了,了不得,泥鳅已是滑溜之极,再用油来一浸,又有谁
能抓得它住?”
游迅笑道:“这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称赞兄弟的轻功造诣不差,好像泥鳅一般
敏捷,其实惭愧得紧,这一点微末功夫,实在不足挂齿。张夫人,你老人家近来清
健。”说着深深一揖。那老妇人张夫人白了他一眼,喝道:“油腔滑调,给我走开
些。”这游迅脾气极好,一点也不生气,向那乞丐道:“双龙神丐严兄,你那两条
青龙可越来越矫捷活泼了。”那乞丐名叫严三星,外号本来叫作“双蛇恶乞”,但
游迅却随口将他叫作“双龙神丐”,严三星本来极为凶悍,一听之下,脸上也不由
得露出了笑容。游迅也认得长发头陀仇松年,僧人西宝,道人玉灵,随口捧了几句。
他嘻嘻哈哈,片刻之间,便将剑拔弩张的局面弄得和缓了好多。忽听得桃叶仙叫道:
“喂,油浸泥鳅,你却怎地不赞我六兄弟武功高强,本事了得?”游迅笑道:“这
个……这个自然要赞的……”岂知他一句话没说完,双手双脚已被桃根、桃干、桃
枝、桃叶四仙抓在手中,将他提了起来,却没使劲拉扯。游迅急忙赞道:“好功夫,
好本事,如此武功,古今罕有!”桃谷四仙听得游迅接连大赞三句,自不愿便将他
撕成了四块。桃根仙、桃枝仙齐声问道:“怎见得我们的武功古今罕有?”游迅道:
“兄弟的外号叫作‘滑不留手’,老实说,本来是谁也抓不到兄弟的。可是四位一
伸手,便将兄弟手到擒来,一点不滑,一点不溜,四位手上功夫之厉害,当真是古
往今来,罕见罕闻。兄弟此后行走江湖,定要将六位高人的名号到处宣扬,以便武
林中个个知道世上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桃根仙等大喜,当即将他放下。张夫人
冷冷的道:“滑不留手,名不虚传。这一回,岂不是又叫人抓住再放了?”游迅道:
“这是六位高人的武功太过了得,令人大为敬仰,只可惜兄弟孤陋寡闻,不知六位
前辈名号如何称呼?”桃根仙道:“我们兄弟六人,名叫‘桃谷六仙’。我是桃根
仙,他是桃干仙。”将六兄弟的名号逐一说了。游迅拍手道:“妙极,妙极。这
‘仙’之一字,和六位的武功再配合没有,若非如此神乎其技、超凡入圣的功夫,
哪有资格称到这一个‘仙’字?”桃谷六仙大喜,齐道:“你这人有脑筋,有眼光,
是个大大的好人。”
张夫人瞪视余沧海,喝道:“那《辟邪剑谱》,你到底交不交出来?”余沧海
仍不理会。
游迅说道:“啊哟,你们在争《辟邪剑谱》?据我所知,这剑谱可不在余观主
手中啊。”张夫人问道:“那你知道是在谁的手中?”游迅道:“此人大大的有名,
说将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头陀仇松年大声喝道:“快说!你倘若不知,便走开
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游迅笑道:“这位师父遮莫多吃了些烧猪烤羊,偌大火
气。兄弟武功平平,消息却十分灵通。江湖上有甚么秘密讯息,要瞒过兄弟的千里
眼、顺风耳,可不大容易。”桐柏双奇、张夫人等均知此言倒是不假,这游迅好管
闲事,无孔不入,武林中有甚么他所不知道的事确实不多,当即齐声道:“你卖甚
么关子?《辟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中?”游迅笑嘻嘻的道:“各位知道兄弟的
外号叫作‘滑不留手’,钱财左手来,右手去,这几天实在穷得要命。各位都是大
财主,拔一根寒毛,也比兄弟的腿子粗。兄弟好容易得到一个要紧消息,当真是千
载难逢的良机。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好消息嘛,自当卖给财主。
兄弟所卖的不是关子,而是消息。”
张夫人道:“好,咱们先把余沧海杀了,再逼这游泥鳅说话。动手!”她“动
手”二字一出口,只听得叮叮当当几下兵刃迅速之极的相交。张夫人等七人一齐离
开了长凳,各挺兵刃和余沧海拆了几招。七人一击即退,仍团团的将余沧海围住。
只见西宝和尚与头陀仇松年腿上鲜血直流,余沧海长剑交在左手,右肩上道袍破碎,
不知是谁给重重的击中了一下。张夫人叫道:“再来!”七人又是一齐攻上,叮叮
当当的响了一阵,七人又再后退,仍是将余沧海围在垓心。只见张夫人脸上中剑,
左边自眉心至下颏,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余沧海左臂上却被砍了一刀,左手已无
法使剑,将长剑又再交到右手。玉灵道人一扬狼牙锤,朗声说道:“余观主,咱二
人是三清一派,劝你投降了罢!”余沧海哼了一声,低声咒骂。张夫人也不去抹脸
上的鲜血,提起短刀,对准了余沧海,叫道:“再……”张夫人一个“上”字尚未
出口,忽听得有人喝道:“且慢!”一人几步抢进圈中,站在余沧海身边,说道:
“各位以七对一,未免太不公平,何况那位游老板说过,《辟邪剑谱》确是不在余
沧海手中。”这人正是林平之。他自见到余沧海后,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片刻,眼
见他双臂受伤,张夫人等七人这次再行攻上,定然将他乱刀分尸,自己与这人仇深
似海,非得手刃此獠不可,决不容旁人将他杀了,当即挺身而出。张夫人厉声问道:
“你是甚么人?要陪他送死不成?”林平之道:“陪他送死倒不想。我见这事太过
不平,要出来说句公道话。大家不要打了罢。”仇松年道:“将这小子一起宰了。”
玉灵道人道:“你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替人强行出头。”林平之道:“在下华山
派林平之……”
桐柏双奇、双蛇恶乞、张夫人等齐声叫道:“你是华山派的?令狐公子呢?”
令狐冲抱拳道:“在下令狐冲,山野少年,怎称得上‘公子’二字?各位识得我的
一个朋友么?”一路之上,许多高人奇士对他尊敬讨好,都说是由于他的一个朋友
之故,令狐冲始终猜想不出,到底甚么时候交上了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听这
七人如此说,料想又是冲着这位神奇朋友而卖他面子了。果然张夫人等七人一齐转
身,向令狐冲恭恭敬敬的行礼。玉灵道人说道:“我们七人得到讯息,日夜不停的
赶来,便是要想一识尊范。得在此处拜见,正是好极了。”余沧海受伤着实不轻,
眼见挺身而出替他解围的居然是林平之,不禁大是奇怪,但随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见围住自己的七人都在跟令狐冲说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腿上并未受伤,突
然倒纵而出,抢入小饭店后进,从后门飞也似的走了。严三星和仇松年齐声呼叫,
却显然已追赶不及。“滑不留手”游迅走到令狐冲面前,笑道:“兄弟从东方来,
听得不少江湖朋友提到令狐公子的大名,心下好生仰慕。兄弟得知几十位教主、帮
主、洞主、岛主要在五霸冈上和公子相会,这就忙不迭的赶来凑热闹,想不到运气
真好,却抢先见到了公子。放心,不要紧,这次带到五霸冈上的灵丹妙药,没一百
种也有九十九种,公子所患的小小疾患,何足道哉,何足道哉!哈哈哈,很好,很
好。”拉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显得亲热无比。令狐冲吃了一惊,问道:“甚
么数十位教主、帮主、洞主、岛主?又是甚么一百种灵丹妙药?在下可全不明白了。”
游迅笑道:“令狐公子不必过虑,这中间的原由,兄弟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信口
乱说。公子爷尽管放心,哈哈哈,兄弟要是胡说八道,就算公子爷不会见怪,落在
旁人耳中,姓游的有几个脑袋?游迅再滑上十倍,这脑袋瓜子终于也非给人揪下来
不可。”张夫人阴沉沉的道:“你说不敢胡说八道,却又尽提这事作甚?五霸冈上
有甚么动静,待会令狐公子自能亲眼见到,又何必要你先来多嘴?我问你,那《辟
邪剑谱》,到底是在谁的手里?”游迅佯作没听见,转头向着岳不群夫妇,笑嘻嘻
的道:“在下一进门来,见到两位,心中一直嘀咕:这位相公跟这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