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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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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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遍地找机会的人,这些人什么戏都肯上,什么角色都肯演,什么龙套都肯跑,私下里还常常为多一个正面镜头或者穿鲜艳一点的服装打破头。除了大炮哄哄的战争片,好像什么戏都是女人多男人少,要在几百个千娇百媚、各有神通的美女中脱颖而出,难度不亚于清宫中的小答应发春梦希望得到皇帝宠幸,怀上龙种,然后直升贵妃娘娘。

在一部讲宫廷后妃争宠的电视剧里,赵允嘉演一个妃子的宫女。妃子是个半红不紫的明星,架子比名气大得多,出外景坚持自己打车,死也不肯坐剧组的大巴,说路上万一被影迷看见了“影响不好”……尽管排戏期间,她的“影迷”们并未出现,回头却把发票扔给剧组要求报销。有场戏讲妃子怀了身孕遭皇后陷害,暗地差人把她推进河里,造成了小产。

已经是秋天了,水很冷,戏又不能不拍,明星就同赵允嘉商量,让她顶演这一场,因为两个人身材接近,拍侧面的落水镜头看不出来是替身,许诺去跟编剧通融在后面的情节里专门帮她加一场戏,讲得很像那么回事。

赵允嘉答应了,真的跳进河里,戏是一次成功,上了岸以后人也冻得说不出话来。但那个明星翻脸不认“我去说过了,编剧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她去找编剧,人家说“笑话,戏怎么能说改就改”,再去找导演,导演说“小赵啊,当时你不是自己愿意的吗”。

赵允嘉落了个哑巴吃黄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拍一场主仆两个在湖边嘻戏喂鸟的戏,伸脚“不当心”把明星给绊了一大跤,险些也摔到湖里去。

风波闹得不小,明星宣称后面收尾的几集戏不演了,吓得导演上门去求,后来她想想这件事自己也不硬气,便也作罢,只是坚决要求把允嘉换掉。

允嘉说,“哼,我当时就是想把她也弄到水里去,可惜没看准,差了一点,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多讨人嫌。”她一从外景地回来就找鉴成去吃肯德基,“这就是我这次挣的钱,吃掉算数,否则我看着它都火冒。”

当时已惘然(92)

“你怎么那么随便相信她?”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啊,”允嘉一边撕着鸡腿往嘴里塞一边有点委屈地说,“大小是个明星嘛,再说,我也没想到水里真的那么冷。”

“多冷?”

“刚开始还好,泡了一回儿,就好像浑身的血管都发麻,麻了一会儿又开始胀……有点像,有点像全身都长了冻疮……”允嘉嘴里鼓鼓囊囊的,伸着手比划,脸上却神气十足,像是在叙说一桩荣耀。

“以后不要这样了,”鉴成皱起眉头打断她,“万一生了病怎么办?就算给你多演几场戏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不能这么说,”允嘉一本正经地反驳,“说不定多一个镜头,刚好让人看中呢,很多导演挑演员讲的就是感觉,他们叫‘眼缘’,你懂吗?”说完对着杯子里的可乐发了一会愣,然后把吸管伸进去用力一阵乱捣,“唉,其实应该忍一忍的,全怪那个女人太讨厌了,我实在忍不住!”她把冰块搅得稀里哗啦,“我对天发誓,以后再看一眼她演的电视就是小狗!”她抬头看看鉴成,很认真地说,“你也不许看,知道吗?”“知道了,”允嘉那副样子让鉴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算了,大家都想出名,到头来有几个真出名的?‘射雕英雄传’里那么多宋兵甲乙丙丁,才一个周星驰。”他安慰她。

“你怎么知道我成不了下一个周星驰?”她鼓起眼睛瞪他,他也不甘示弱照样画葫芦瞪还她去,两个人对瞪了一会儿,允嘉垂下眼睛,“扑哧”笑了,“知……道……啦,老实说,拍戏也很累人的,”她又叹口气,“这下乌克兰的妈该高兴了,我已经给他写了封信去说我以后不演戏了。”

“他现在好吧?”

“好,忙得要命,下个月就要去考试,他说考完了马上开始申请美国那边的学校。本来一个星期给我写封信,现在都改成明信片了。”

“他连明信片都没给我写过一张,”鉴成笑着说,“代我问他好。” 显然,在汤骥伟的心目中,他已经远远退到赵允嘉后面去了。

那天傍晚,向晓欧突然跑到鉴成的学校来,从图书馆把他叫出去,“有事找你商量。”原来,她们系领导刚找过她谈话,问她是否愿意保送研究生,一旦接受,就不能再自己报名参加考试。

“只有两个名额,本来都已经定好了,是有一个人自动放弃才轮到我的,”说的是件好事,向晓欧却紧皱眉头,愁眉苦脸的,“原先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不用考试保证能录取也挺不错,可是专业不太好,否则人家为什么要放弃?你说呢?”她的表情显得很烦恼。

两个人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累了,在看台边坐下,讨论来讨论去,权衡了所有利弊,还是没个结果,向晓欧心烦地把石子一颗颗朝操场上扔去。

许鉴成说,“不管怎么样,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

向晓欧笑起来,“你这话就跟没说一样。”

他问,“你觉得自己去考,能考上吗?”

向晓欧看看他,低下头,抿起嘴,“我不知道。”她抬起头,声音硬起来,“可不去考我又不会甘心…许鉴成,我跟你说,我肯定不会甘心的,”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有硬币吗?”

许鉴成从口袋里摸出个一块钱硬币,“有。”

“那你帮我扔,国徽就去考,牡丹就保送。”向晓欧吸了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就扔一次。”

鉴成弹起硬币,两个人望着它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好多个圈,落下来,他“啪”地一声把它扣在掌心里。他看看她,她也看看他,然后轻轻地说,“翻开吧。”

鉴成慢慢地移开扣在上面的右手,两个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上面 …… 是国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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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向晓欧,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心里的硬币,盯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喃喃地说,“是国徽唉。”她眼睛里还是充满着犹豫。

太阳已经落下去,一群刚踢完球的男生大汗淋淋地跑过来拿看台上的衣服。鉴成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随之意识到向晓欧的前途可能就系在此刻自己拳头里那个硬币上,不由心头一凛。

男生们收好东西,嘻嘻哈哈走远了,向晓欧还是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风一阵阵吹过来,已经带着点寒意了。

“冷不冷?” 他问向晓欧。

她摇摇头。

“要不,咱们再扔一次?”过了一会儿,鉴成终于忍不住。

晓欧看看他,想了一会儿,咬咬嘴唇,“再扔一次…如果这次扔出来是牡丹,怎么办呢?”

“那就再来一次,三局两胜。”

她摇摇头,又是沉默好久后,突然咳嗽一下,伸过手来覆在他的拳头上,“许鉴成,我决定了,去考。”她慢慢地说,声音不高,却很有力。

向晓欧的掌心很凉,鉴成翻过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你想好了?”

她点点头,声音轻快起来,“那是天意,”然后对着他笑了笑,带点撒娇似地说,“你可一定要支持我噢”。

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整理得无比坚定,仿佛这个“考不考”的问题从来没存在过,然后一把拉起他,“走,我们去吃米线。”

那天晚上吃饭时,向晓欧情绪很高,谈笑风生,鉴成几次想问“万一你考不上,打算怎么办?”跨系考研究生本身就是很难的,何况向晓欧考的还是热门专业。可是看着她瞳仁里不容置疑的目光,又忍了回去。向晓欧那种“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似的态度让他实在不想立时扫她的兴。他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跟她核计,但那天之后没多久,向晓欧就提出要集中精力准备考试,一个月同他见一次面,每次见面,也就是出去散散步,大不了看场电影,时间久一点,她就开始偷着看手表,让鉴成也不好意思多耽搁。

晓欧抱歉地说,“等考试结束了,我一定好好陪你玩。”

他笑着打趣她,“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人陪着玩。”

从心底里,鉴成只希望向晓欧能如愿以偿;他知道当年高考失利是她的一块心病,要医回来谈何容易。

新年前夕,汤骥伟寄来一封信,满纸志得意满,说他“鸡阿姨”成绩出来了,两千两百分,“比任何一次模拟考试成绩都高,简直是奇迹啊”;然后说他已经和美国一所名牌大学的某位教授通上了信,对方对他的毕业论文课题很感兴趣,回信鼓励他去申请,“我总共申请了七所学校,三个名牌,两个中等的,还有两个保底。照这个趋势,应该问题不大。”信里还说他们班里有几个运气好的同学已经同美国教授私下敲定,一等材料齐全对方就录取发奖学金,有一个还是H大学,把大家羡慕得直流口水。

许鉴成看着看着,心里痒痒起来。痒了一回儿,有点惆怅:也许,从现在开始,他和汤骥伟的距离就越拉越大了。

向晓欧考试前一天晚上,他在夜空里找到第四颗北极星,朝它许了个愿,祝她考试顺利,心想事成。当年,那颗星星保佑过他,现在,他希望它也能保佑她。

睁开眼睛时,他想起,两年前赵允嘉也对着这颗星许过一个心愿。她的心愿,可曾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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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问她,她不肯说,那么,就希望无论她许过什么愿,都能实现吧。他又闭上眼睛,替允嘉也许了个愿。

向晓欧考试结束后,他问她感觉考得怎么样,她说“还可以”,神情看上去很放松,向晓欧说“还可以”,说明她自我感觉很不错,他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向晓欧扑进他怀里如释重负地说“抱抱我,考得我都累死了”,过了一会儿,吸吸鼻子,抬起头来,“你又抽烟了?”

他只好承认那天下午在宿舍里跟一帮同学打牌,大家都抽,加上心里惦记着向晓欧的考试,实在忍不住也跟着抽了两根。

“你的烟还没有戒掉啊?”向晓欧皱起眉头,瞪着他,一个“还” 字高高地吊到空气里。

“戒了,戒了,今天主要是担心你嘛,”他趁机嘻皮笑脸,“再说,难得抽一次,真没关系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后一定改,一定改。”他陪着笑。这几年,在向晓欧的督促下,他的确狠下决心彻底把烟戒掉,也做得不错,平时基本不抽了;但是,每逢心烦意乱,就会忍不住翻出箱子底藏的那一包“救急”烟抽几根,几次下来,那一包抽完,他再买一包放回去,然后自欺欺人地下个决心,“以后不抽了”。

谁让香烟也叫忘忧草。

“你们怎么都这样说话不算数,我哥也是,抽烟给我妈发现了,逼他戒,保证来保证去,还是偷偷地抽,现在我看见了也只好眼睁眼闭。”许鉴成现在和向大哥成了同盟军,背地里不仅互相包庇,还曾偷偷孝敬过他一条牡丹,好在向晓欧没发现,否则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你哥那是心里烦。”虽然交情不算太深,但一同在风里抽过几次烟后,形成了一种“男人对男人”的默契,有些不跟家里人说的话,向大哥也会同他讲。有一回向大哥告诉他有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卫校刚毕业在医院当护士,见过几次面,也是家里兄弟姐妹多,想早点出嫁,对方长得挺漂亮,对他印象也不错。鉴成听着还以为这事快成了,不料他口气一转“我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当护士的,本来就一天到晚对着病人,工作又辛苦,回到家还有个病人让她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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