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不过一霎间的接触,双方己各自对于彼此的能耐,有了初步认识。
“我总算没有看走了眼,原来姑娘出身‘无极’门,这一门派,当今武林却是传人不多,贵派掌门无极子该是春秋己高,如今可好?”说毕,他才缓缓落座,就着手上香茗,慢慢喝了一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方。
玉姑娘略似一呆,十分诧异地看着他道:“咦,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是无极派出身的?”
苗人俊一笑说:“难道不是?方才姑娘借物传力,正是传说中无极派‘无极内功’,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门功夫可运力直入敌人血脉,使之突发爆破,致敌性命于弹指俄顷之间,好厉害。”
玉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只是敝门除了祖师爷爷无极子以外,其他人还没有一个能有这个本事!”说毕她才缓缓坐下,颇似感伤地道:“祖师爷爷已于去年七月在本门坐化,他老人家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这样施展了,现在的掌门人是大师兄柳元化。”
苗人俊点点头说:“原来这样,柳元化,我听说过这个人。”说时,他用着奇异的眼光,向对方身上看着,对于眼前的姑娘,再一次产生了好奇。
“奇怪吧?”玉洁不自然地笑笑,露出了前面的两颗小虎牙:“别指望一上来我就会把身世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你.除作你先说。”
苗人俊一笑道:“姑娘不说,我也不问就是了,我们这就吃东西去吧!”
玉洁往窗外看了一眼,“呀”了一声:“光顾了说话,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去正好。”说着顺手拿起了绸子长披。向外走出,却回头看向苗人俊道:“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学过武。苗先生你可不能说出去。要不然这里我就住不下去了!”
虽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所表现的神态却是认真的,直到苗人俊点头答应,她才笑嘻嘻地转身步出。
旭日东升,水面上显现出一片胭脂红色,却有无数蜻蜓迎着晨雾,来回起落,缓缓飞着。
玉姑娘在前,苗人俊在后,踏着没有扶手的搭板来到了江边。
“胭脂楼”仍然还在沉睡之中,更没有一个早起的人。玉洁远远地指了一下:“在那边!”踏着松松的沙,沿着河岸直走下去,风从水面上吹过来,扬起她身上的绸子披风和秀丽长发,有点飘飘若仙的感觉。
二人并排前行。玉洁微笑着,用手拢了一下被风吹散了的长发,“你的功夫真好,昨天你跟他们打架的情形,我在房里都看见了,尤其你施展的那几手点穴功,更是高明极了。”
苗人俊一笑不言。
玉洁忽然站住了脚:“对了。我一直还忘了问你,当时我注意到,跟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朋友,怎么后来一转眼就没有看见他了?”
苗人俊道:“你的眼睛真尖,我这位朋友行为拘谨,不喜欢惹是生非.一看我打架他就跑了。”
“原来如此!”玉洁默默点了一下头:“当时我就在楼下边厢,你们闹事时我看得很清楚,你这位朋友就站在我们窗前,我注意到他神闲气定,想来定然也有一身好功大,说不定不在你之下呢!”
苗人俊一笑,诧异的道:“你果然是好眼力,若是论及我这朋友的一身武功,可着实较我要高明多了,怎么,你有意思要见见他么?”
“我能么?”玉洁微笑道:“只怕他自视极高,瞧不上我这个酒楼出身的姑娘吧!”
“那你就错了!”苗人俊含笑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笑了笑他又说道:“说了半天,我连姑娘的姓还不知道,能告诉我么?”
玉洁点点头说,“当然可以,我姓李。”苦笑了一下,迎着东方的太阳,她掠了一下长发,略似伤感地道:“我们走吧!”
苗人俊情知对方必有难言之隐,也就不便多问。
二人随即顺着河边的一条平坦河道直走下去,一行沙鸥自芦草丛里惊飞而起,水面的雾气在金色的阳光之下,逐次后退、消失,浅水鹅石堆里,己有女人挽着木盆,出来洗衣服了。
秦淮河也有它纯朴可人的一面,也似乎只有晨间的这一霎,才得窥其本来面目,过午之后,姑娘们纷纷起来,便又是一番香艳局面,与此晨间的短暂宁静,形成了强烈对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玉姑娘说的那家馆子叫“香竹园”,买卖不大,临江而起的一个小小竹楼,是一家专管早午生意的买卖,却是远近驰名,生意不恶。三面环竹,一面滨水,进得店来,映着一片碧绿和眼前的天水一色,情不自禁地己是心旷神怡。
苗人俊坐下之后由不住连声赞起好来。
玉洁随即点了几客本地驰名的点心:火腿干丝、小笼汤包、豆腐脑,果然味道独特,爽口之至。二人坐处临着窗外一丛修竹,大片的绿影投射下来,连带着婆娑的竹姿,真个诗情画意。
玉洁放下筷子,望着苗人俊道:“昨天你打伤的那个郭胖子,在京师家大业大。仗着徐野驴的势力,到处胡作非为,你打了他,没有一个人不在暗中叫好的,他是徐野驴的亲家,却没想到徐野驴非但没有为他报仇,反而把你请到船上,好好款待,真叫人出乎意外,你想这又是为了什么?”
苗人俊点头道:“姑娘你以为呢?”
玉姑娘皱了一下眉:“起先我以为徐野驴对你没有安着好心,定然在附近设有埋伏,结果又不是这么一回事,真叫人想不通!”
苗人俊恍然悟道:“怪不得昨夜你要守着我了!”
玉姑娘微微一笑:“我真的很担心,以为他们会在半夜里下手,你又喝醉了,结果一夜平安无事,倒是没有想到,可是他又为了什么呢?”
苗人俊冷冷地说:“我谅他们还不敢,更何况姓徐的自己眼前有了麻烦,也许正为了这件事,他还要求我帮忙,助他一臂之力。”
玉洁“哦”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也听说了,因为他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所以汉王高煦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也许他是想利用你来对付高煦,一定是这么回事。”
苗人俊哼了一声:“那要看是件什么事了,高煦这个人我很清楚,他手下能人很多,这一次北征,他镇守凉州,立了很大的功,跋扈得很,我看他眼前就将要有异动。徐野驴这个兵马指挥,偏偏遇上了他,只怕不妙。”
“你是说徐野驴眼前会有凶险?”
苗人俊摇摇头说:“很难说,那要看他是不是够机警了。”
玉洁吟哦了一下,却把一双秋水眸子平视着他:“要是徐野驴真地找到了你,你肯出来帮他对付朱高煦么?”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其实无意推波助澜,不过……”
“不过怎么样?”
“朱高煦如果借助不肖的武林黑道人物为他撑腰,加害异己,我可也就不能坐视,少不得要插上一手,管一管这件闲事了。”
玉洁听他这么说,脸上表情才像是略微缓和,却把一只纤纤细手伸出,与对方紧紧一握:“这么说,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了!”
苗人俊颇似一惊:“你……”
“以后你就知道了!”
玉洁微微一笑:“只要你不站在朱高煦那一边,我就感激不尽了,谢谢你请客,再见吧!”说罢,站起来扭身就走,却在梯口停步回身,向着苗人俊甜甜的一笑……
皇帝驾返的消息,有如一声迅雷,不旋踵间,南京城里内外大街小巷,已是尽人皆知。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都道是圣驾南返时,太子竟然未曾亲自迎接,仅仅派了个特使,却还去晚了,引起皇帝雷霆大怒,隶属东宫的一干亲信,诸如杨士奇、黄维都下了狱,“太子洗马”杨溥也遭了杖责,下了锦衣卫的“地牢”。
惟一例外的,隶属太子亲信的“兵马指挥使”徐野驴,竟然是有凶无险,传言说,那是由于汉王高煦的从旁缓颊,事实是否如此,可就不得而知。
这些消息一经传开,立时引起轰动,都道是太子高炽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他这世子皇储的封号了,势将要为“汉王”高煦取而代之。
这“汉王”高煦如今的声望可真是炙手可热得紧。虽然他不曾亲自侍驾北征瓦刺,立下彪炳战功,可是警戒河西,大破“北元”奸计,一举扫除了蒙古人意图不轨的地下武力,这个功劳实在说,较之瓦刺之战的凯旋,更有实际的胜利意义,高煦的骄狂,目无余子,应是不难想之。
是以这次北征南返,高煦并没有返回他“汉王”的属地云南,一意在京师逗留不去,用心已是十分明显,他要伫候着“老爷子”的一时高兴,亲口改立他为“太子”才叫称心如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当口的人心可是紧张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令人心惊肉跳,小道消息更是日有所传,一下子太子如何如何,一下子汉王如何如何……外面人已是如此,更何况当事者的双方。
天热得实在受不住,高煦打朝里觐见皇上回来,不等回到他的“汉王别府”,在轿子里先把他的“银蟒”给褪了。只剩下了苏绸的中衣小褂,还由不住一个劲地直喊热。
大门外,照例有一班接轿的仪仗,他这里大轿刚一停下,就有两个听差的赶上去揭开了轿帘儿,不等他们跪下请安,高煦先己由里面跳了出来,大步往里面跨进,身后寸步不离负责侍卫的人,已不是往昔老成持重的索云,换了个长身黑脸的瘦高汉子,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人姓茅名鹰,一身武功了得,是王爷新收的贴身侍卫头儿,这个身分似乎已取代了过去的索云,高煦对他倚重得很。
虽是他的汉王“别府”,论规模排场可不含糊,高垣峻宇,曲径幽廊,较他在凉州的别馆可是气派多了,高煦今日气势,更较昔日不同,只这个接轿仪仗,较诸太子高炽亦无少让。
随着他前进的步子,众姬妾、内侍、宫娥,纷纷跪地请安,两名听差赶在身后,人手一个大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扇着。
高煦都将走过去了,却又回过身来,把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只在当前姬妾群里逡巡着。
老太监马管事瞧出了他的心事,忙自脱班,趋前躬身道:“娘娘已安顿好了,在后院‘紫藤阁’,奴婢见娘娘累了,没敢惊动!”
这个“娘娘”自是指的新近拜封为“贵妃”的春若水了,照例她以“贵妃”之尊,可以自行决定出迎与否,有其一定礼数。是以马管事未敢惊动。
朱高煦今日心情极佳,聆听之下,大笑了两声,连说了两个好字,径自踏着大步,穿过当前回廊,直趋向正面的六角宫阁“召贤馆”。
女侍们服侍着他,换了一身家居的京绸小裤褂,端上了冰镇的“绿豆汤”,高煦一连喝了两碗,打扇子的人已由刚才的小子换上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嬛。
“纪大人来了没有?”
“来过了!”马管事上前一步:“坐了一会,王爷不在他又走了,说是晚上再来给王爷请安。另外这是今天来府里谒见的各位大人……”
把一叠缮写得十分工整的拜帖恭呈上来,高煦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把名字念念就得了。”
“奴卑遵旨。”马管事随即就着手里的一叠拜帖,一张张高声宣读起来,待读到“武安侯”郑亨时,高煦霍地坐直了身子:“他回来了?”
马管事恭声应着:“郑大人是昨天回来的,说是明天再来府谒见。”
却在这时,一个当差的把一张拜帖转到了马管事手里,后者看了一眼,躬身道:“徐指挥求见,现在二门候传。”
高煦皱了一下眉,马管事赔着笑:“徐大人这是第二次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高煦“哼”了一声,脸色深沉地点点头说:“好吧,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