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语气肯定地说。
“为什么?”赫连冲问。
公鸡得意地说:“你们两个小年轻不知道吧,约翰一直打她的主意,虽然韦尔对安妮有知遇之恩,但没有约翰推动根本不可能坐到行政部经理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他们俩平时格格不入,可在安妮问题上却高度一致,李斯特也只好默许了。”
原来还有这段内幕,我嘴里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赫连冲胡乱猜道:“说不定两个家伙都从她身上尝到甜头了,不然谁肯出这么大力气?还是有权实惠啊。”
“错也,”公鸡拿筷子点点他说,“正因为没有得手才会热心帮忙,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再说安妮也不是傻乎乎容易上当的主儿,这口糖天天看着可以,想吃到嘴里——难呐。”
我被他们说得忽喜忽忧无所适从,转念想起那天她在办公室表白的心迹,又似乎有了几分底气,端起酒盅道:“别光谈女人,喝酒,吃菜。”
接着将话题转到昨夜仓库的事儿,他们异口同声认为那些贼太蠢笨,想强行突破又不准备好盗窃工具,费尽心事破坏电路后却仅仅打昏了几个保安空手而回,真是一百个傻子不一样。我心里暗暗滴血表面强作笑脸附和他们讽刺自己,别提有多难受。
酒至半酣赫连冲接了个电话,随即抱歉说有点急事遂匆匆离去。
公鸡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些人啊一看就值得相信,比如你,还有人一看就让人起戒心,比如他,我也和他喝了两三次酒,从来只是空聊不敢深谈。”
“赫连冲为人还不错,就是鬼了点,”我说,“说说污染的事吧,好像闹得挺大,下班时安妮他们开车过去了。”
他压低声音道:“有人写内参直接送到上面,昨天中南市几套班子都跑到省城说明情况,依我看此事不比寻常,恐怕纸包不住火。”
“问题出在哪儿?”
“金致厂,李斯特的心肝宝贝,他直接分管不容任何人插手,是圣地德曼集团的独立王国,我印象中所有审计项目和财务检查都不包括它在内,几年来总部很少有人能踏入金致半步,而且……”他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失踪的马骏也对它特别感兴趣。”
“同样是制药厂,为什么三家中唯独金致的污染最严重?”
“不知道,有关它的生产经营数据和财务数据是单独核算,从大账中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去年为净化污水高价从德国进口了三套设备用于处理工业废水,其中有一台装在金致厂,这笔账有据可查。”
经他一说我糊涂了:“既然有污水处理设备为什么还造成严重污染,没有人问起过这件事吗?”
“金致是总部的禁区,谁会在李斯特面前自讨没趣?不过马俊倒是假传圣旨进去过一回,那次集团高层都到吉隆坡述职,正赶上全市组织创建卫生文明城市活动,他拿着政府的文件成立了卫生检查小组,跑到金致厂内细细查看了一遍,可能就因为那件事让李斯特心里堵了根刺。”
“他看了以后说过什么没有?”
他摇摇头,富有深意地笑笑:“为什么感觉你和马骏差不多呢,因为你们提问的方式和语气几乎是……呵呵,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缓缓地说:“也许我们性格和兴趣都比较相近吧。”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万事唯谨慎,不能走马骏的老路。”
我感激地替他满上酒,两人举杯相顾而饮,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致污染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起,不管外面传得多厉害你不要吐一个字。”他叮嘱道,与安妮的口吻一样。
“当然……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搞审计工作好几年了,有个账号是否熟悉?”
他端着酒杯停在唇边:“你说。”
“798876。”
他的表情凝固了,像看外星人似的盯了我半天,低沉地说:“从哪儿搞到手的?”
“一个偶然机会。”
“真是歪打正着,此乃专门用于洗钱的账号,整个集团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个人知道。”
第八章 第二起命案
外企财务制度规定企业年报必须附有审计报告,所以每年三四月份公鸡都要进行年报审计,对象是实行独立核算的各下属营业单位,除了两个禁区,金致厂和总部财务部。之所以指定公鸡做这项工作主要是他的文笔好,每次审计结束能洋洋洒洒写上十几张纸却又巧妙回避敏感问题,几年报表审下来公鸡已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闭着眼睛也知道资金流向、资产状况、经营动态和各项比率。
可今年年报审计出了意外。
问题出在温晓璐身上,作为一名会计人员她业务娴熟、强学博记,是位优秀人才。但要在纷繁复杂的业务中灵活调剂资金,掩护大宗存款调进调出洗掉原有的“犯罪味道”,更需要经验和心计,这方面她还嫩得很,比前任印尼籍会计差远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洗钱最初级的手法,财务部利用多家医药公司药品销售款夹带“黑钱”汇给制药厂,货款回笼后厂方打到总部账上统一采购原材料,经过一个甚至几个生产经营周期这些钱就变成合法收入。所以说洗钱不需要高深的技巧,关键在于实际操作中要自然,要不露痕迹,让查账者看到这些交易只是一掠而过。
温晓璐就缺这方面火候,比如说她曾要求七家分公司于同一天划款给制药厂,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还有她收到钱后总是第二天就汇到国外高价购买原料,明显有人为走账对敲的嫌疑,而最大的漏洞则出在与明罗公司的几笔往来。
几年来明罗公司一直打着盖办公楼的幌子炒买炒卖地皮,有无施展手段搞洗钱活动不得而知,可到温晓璐手上就出岔子了。去年八月明罗花了一百七十万元以所谓协商价购入珑山脚下靠近研发基地的地皮,按市场价计算那块地至少值二百五十万,估计双方另有秘密协议,明罗私下以现金方式向卖主支付不足部分。九月明罗以二百六十五万出售给一位私营老板,十二月研发基地用二百七十万购回。
这样转了一圈,明罗账上多出八十万元投资利润,同时通过中介回避了集团内部交易必须抵消的约束,保证在报表中确认收入的合法性,算盘打得相当高明,只是温晓璐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明罗账面流动资金不足。
八九月份正是明罗的促销旺季,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做宣传、搞活动、跑公关,而货款回笼至少得两个月以后。秘密支付部分当然由财务部用现金垫上,但一百七十万是硬碰硬来不得虚假,所以当王经理反映账上只有三十多万时温晓璐吓了一跳,匆忙之中走出一步奇臭无比的棋,让研发基地动用总部拨给它准备四个月后回购地皮的款项,从中调一百五十万转给明罗救急,等地皮卖出后再还回去。
在内行人看来这种做法简直太幼稚太天真,等于不打自招供出前后交易的关联,好比说相声的刚上台就把最后的包袱抖出来,下面还怎么表演?
这个破绽当然逃不过公鸡的火眼金睛,一看便知研发基地与明罗之间存在猫腻,顺着线索一路捋下来,终于在某银行营业部流水账清单中发现线索,九月十七日财务部从798876分户账分四笔转出八十万元到六十个人结算户,然后全部支取现金,金额正好补齐购买地皮的差价,时间上也符合,洗钱的手法与环节一目了然。
这几笔大额转账被市人行监控到,鉴于集团在中南的影响只发了份整改通知,要求下不为例。约翰哪想到是温晓璐露出的破绽,看到后没当什么大不了的事,作为一般问题在分公司经理会上点了安妮一下,安妮拿到通知细细一琢磨大为震惊,上百万资金在公司账上划来划去自己居然不知道,立即找王经理算账闹出后来的事。
“高层领导中明确知道洗钱账号的不外乎李斯特和韦尔,约翰也许知道一点但不确定,温晓璐是经办人当然了解,王经理可能摸出一点门道并试图以此要挟他人,结果遭到杀身之祸,还有就是我,四个活人一个死人总共五个。”
公鸡说。
至此我总算弄明白王经理的死因。安妮肯定对那笔款项的真实动机产生怀疑,因此揪住王经理小辫子不放非要她交代清楚,说不定还讲了些分量很重的话。重压之下王经理只得求援于幕后指使之人,但那些人意识到她了解的比想象中更多,与其堵口不如灭口,索性派出职业杀手。
“798876账号里有多少钱?”我急切地问。
“一分钱都没有,”他的回答出人意料,“它只是两个过渡账户之一,另一个账户大概是62……”
“6234210。”我脱口而出,公鸡猜得不错,老谋深算的王经理也通过其他方法查到这两个秘密账号,并作为保身武器记在笔记本上。
“你掌握的东西真不少,”他笑笑道,“它们好比热水器的冷热水阀门,一个用于由明转暗,一个用于由暗转明,根据我的保守估计一年至少洗出几个亿流向国外。”
“黑钱来源于何处?”
公鸡叩叩脑门说:“提起来源学问太大了,凭我的能力和水平无能为力,总体来说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替东南亚几个分公司把非法收入漂白,你知道那些地方很乱,贩毒、走私军火什么都干,是跨国公司发挥能量的最佳场合;第二种情况就是把合法收入洗成黑钱,现在很多外企将收入通过地下钱庄转移到境外,目的是逃避监管不在中国缴纳税款,实行资本外逃。”
听起来有漫无边际无从下手之感,我想了会儿道:“如果根据你说的地皮问题追查下去,能否牵一发而动全身扯出其他事?”
“师出无名,不能以此为由进行调查,再者炒地皮这件事是咱们之间聊着玩的,推测臆断成分较多,真捧上台面经不起推敲……”
“可他们若真能撇得一干二净,何必甘冒风险先让马骏失踪,再令王经理被杀?这其中必定还有文章。”我坚持道。
他好像被我的话触动了一下,眯着眼一点点啜酒,良久一挥手道:“不说了,咱们继续喝酒,只谈风花雪月。”
两人酒杯碰了一下仰头喝尽,火辣辣的酒气直冲肺腑,我脑海里盘算着一个问题:在整个集团行为的犯罪活动中,温晓璐陷得有多深?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安妮等人去省城的第四天市三院发生一起医疗事故,一名心脏病患者服用欧蓝胶囊后突然休克不治身亡,医疗权威人士初步确定胶囊中不含有导致人体发生休克的成分,没有证据证明患者的死与服药有直接联系。死者家属不答应,三天两头带一伙人跑到集团大门口闹事。
按中国人的思维是死者为大,不管有理没理花点钱安抚亲属宁事息人算了,可老外们不这么看,约翰说集团没有过错所以不用赔钱,反之如果给了钱就证明我们对他的死负有责任,从法律角度上讲先输了理。韦尔则明确拒绝与对方沟通,有什么问题法庭上见。
说虽如此,那些人成天赖在大门外毕竟影响不好,我和小项硬着头皮到门外做思想工作,劝他们先回去处理丧葬事宜,等医疗事故鉴定报告出来再落实责任不迟,再说现在就让集团赔偿,按什么标准,有什么依据?
亲属中有两三个好像蓄意滋事,根本不理会这番好意梗着脖子说不行,一天拿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