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在她身上搜寻了一遍,所有衣袋都是空的,从不离身的小挎包里只有少量现金、几张卡和面巾纸,没有特殊的或与凶杀有关的东西,接着我用数码相机将整个凶杀现场拍下来,然后小心谨慎地退出办公室。还好,保安们都坐在值班室里兴致勃勃地看连续剧,一路上没有遇上其他人,我来到放自行车的地方回望大厦时,心里多了几丝悚然与不安。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反复调看几张照片,想起下班前与她说的几句话。
当时是五点零五分,方姐已经回去了,考虑与温晓璐的浪漫之约,我打算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消磨会儿,直接到茶座等候。
“时间到了,怎么还不下班?”王主任问我,以往除了加班做报表她也是掐着时间准点回家的,今天居然端坐在座位上看报纸。
“约了朋友六点见面,现在过去早了点。”
“是女朋友?”
“不是,初中同学。”我如实回答。
她没说什么,继续读报,大约十分钟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五点四十。”
“要提前一点,现在路上人多经常塞车,交通不便。”
我这才醒悟过来,她是在催促我早点离开呢,难怪悠闲自得地看报纸,八成她约人在这里见面,我假装看看时间说:“是啊,谢谢你的提醒,我现在就过去。”
她点点头,等我起身时又叮嘱了一句:“把门关上。”
谁知与我的浪漫之约正好相反,王主任遭遇了一场死亡之约。
从她死亡的姿势、面部表情和事情的前因后果看,行凶者应该是与她见面的人,而且此人和她较为熟悉。
因为只要稍加防范,无论是谁都不会被人从正面将咽喉割开,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死者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动杀机;第二,凶手心狠手辣,受过某种专业训练。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在凶杀现场时疏忽了一样东西:手机!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只要调出手机中下午的通话记录,应该能锁定作案嫌疑人,我真是太缺乏经验、太慌乱了。
可是我能想到的问题为什么有备而来的凶手没注意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有恃无恐,与她联系的号码是以虚假身份登记的,无迹可寻。
以韦尔与安妮的关系,就算她对财务账有所察觉,只要韦尔一个电话就能摆平,恐怕不需要杀人灭口大费周折。什么压力使得凶手必须要杀王主任,她是否掩藏了一些秘密自以为能赖以护身?一串串谜团在心里反复盘旋,可惜我掌握的信息太少太少,不足以作出任何推断,算了,明天到公司见机行事,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
第二天早上故意迟了一点点动身上班,第一个进入现场成为报案者的话很麻烦,要接受没完没了的盘问,弄不好还要对我进行详细调查。
我的行动只有极少数的人掌握,专案组没有向中南市公安部门通报,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圣地德曼在这里经营了六七年,与当地一些重要人物关系复杂,也不能让他们事先得到风声。
到达十字路口时看到月星大厦前面已停了四五辆警车,集团总部这边不时有人往这边走。
我脑子里转了个圈立刻反应过来,八成是保洁工打扫走廊时从窗户外发现的。
大厅、楼梯、走廊到处是人,上班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兴奋而紧张地谈论着,走上三楼时发现财务室周围已用黄线拦住划为禁地,门口站着几名神情严肃的警察。
“你叫岳宁?”一个便衣刑警迎面走过来问道。
“是。”
“知道你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听别人说王主任被杀了。”
他摇摇头:“跟我到二楼,有话问你。”
经过总经理办公室,瞥见里面坐满了人,约翰、韦尔、总部相关部门经理、安妮,还有吓得脸色苍白的方姐,刑警直接将我带到旁边的会客室,里面坐了两个领导模样的警察。
坐在左侧的警察用锋利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岳宁,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最后一个下班?”
“不是,我离开时王主任还在看报纸。”
两人显然对“看报纸”的细节很感兴趣,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她平时就有下班后看报纸的习惯?”
“没有,只要不加班她一到下班时间就回去。”
“你问过她不下班的原因没有?”
我笑了笑道:“她是领导,我不好多问。”
“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五点二十六分。”
“为什么记得这么准确?”
“当时我还准备玩一会儿,她和我闲谈了两句,话里有让我早点离开的意思,所以我看了下时间就走了。”
左侧警察沉吟片刻,语速缓慢有力地说:“昨天晚上六点至八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可能法医已经初步判断出死亡时间,我想。
“金茗居茶楼,和初中同学叙旧。”
“这个同学叫什么?在哪儿工作?怎样联系?”他步步紧逼。
我叹了口气,将温晓璐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
“我们会核实你所说的情况,希望你再好好回忆看有没有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及时跟我们联系,当然如果在侦破中有其他情况,还会继续找你查证,你先出去吧。”右侧警察说。
我出门时刑警又领了个人进来,是大厦保安。出这么大的事,保安们居然毫无察觉,单玩忽职守的大帽子就够他们喝几壶了。
“岳宁,进来一下。”刚走了几步安妮叫住我。
办公室里气氛十分沉闷,个个耷拉着脸。
“我们正在讨论王主任的事,”安妮道,“情况很糟糕,很多重要的账都被凶手偷走了,至于作案动机是警方的事,我们不必深究,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们两人密切配合,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把账重新建全建好,这个工作就从上午开始。”
韦尔道:“总部财务部将派人过来协助,恢复账务是很繁重很复杂的事,但过几天就是季末,大量对外结算和与银行往来要扎口核算,轧出损益、费用计提、经营目标测算等,大量重要的工作还在后面,我要求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否则会给公司乃至集团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最关键的是销售账和应收账款要迅速到位,一方面查找核对,一方面对外封锁消息,不能因为账务混乱而让某些人有机可乘,”约翰补充道,同时冷冷觑了韦尔一眼,“我已和李斯特商量过,从明天开始总部要对明罗公司进行全面审计,请做好准备。”
“没问题。”安妮答应得很爽快。
韦尔岂会听不出对方话中之意,可他恍然未闻,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看账目清单。
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韦尔比约翰老辣深沉多了。
女人天生胆小。
方姐对财务室产生极大的恐惧心理,说什么也不敢踏进一步,更别提晚上在里面加班。不换办公室我就不加班,大不了辞职。她直截了当地对安妮说。
安妮最初的反应十分激烈,认为是在威胁自己,我打圆场阐述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鬼神观念,她似懂非懂,但脸色缓和下来,勉强同意将工作地点改到二楼会客室,后来她把我单独叫过去。
“我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按照圣经的说法,人死后要么进天堂要么下地狱,难道在中国灵魂还有第三种选择,允许留在死亡地点攻击别人?”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疑惑。
我被她的认真劲逗乐了:“这是东方宗教中典型的泛鬼神思想,一方面神界与封建帝国一样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玉皇大帝、西天如来、观音菩萨,还有掌管地狱的阎罗王,另一方面他们管理松散、行政效率低下,你看过《西游记》吧,唐僧在取经路上碰到那么多不受约束的妖魔鬼怪,要不是孙悟空有直接向神界各级行政官员诉讼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取得真经。咱们普通老百姓没有三头六臂的本领,怎么会有安全感呢?”
她眨了眨眼睛有点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中国人的老毛病,”她又换了个话题,“对了,听说你昨晚和总部温小姐约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暗骂刑警队嘴太散,不为当事人隐私保密。
“不是约会,”我纠正道,“她是我的初中同学,昨晚到茶座叙叙旧。”
“哦,喝茶,”她意味深长地道,“不是喝酒。”
我大窘,连忙解释:“那次醉酒实在是意外,以前我从没那样狼狈过……”我懊恼地说不下去了。
球打不过她,酒又喝不过她,在她面前我没有炫耀的资本。
她莞尔一笑:“感谢你让我发现自己一项新的特长,不过此事最好保密,过量饮酒对女孩子皮肤有很大的伤害……关于王主任的死,你有什么想法?”
她是试探我知道多少还是有别的用意?
我略一思索,决定投石问路:“昨天王主任在我面前提到和你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我故意停住不说观察她的反应,遗憾的是她神情如常,波澜不兴。
“纯粹是工作上的争执,其他还有吗?”她淡淡道。
“我查过保险柜内的物品,现金还有三万多元,账册中关于回扣、手续费、佣金等企业秘密账一样没少,相反汇兑、票据和往来账等账簿被撕掉不少,说明凶手并非为财,其真实意图让人深思。”
“这个情况你向刑警队提供了?”
我摇摇头:“与案情无关的事情我怎会多说,碰上这种事,乱猜测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她蹙蹙眉:“谨慎一点也好,坦率说我怀疑王主任经手的账存在问题,可人一死什么都查不下去……希望你尽可能多参与这次建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时方姐敲门进来汇报说总部财务部派温小姐过来协助建账,问安妮是否过去一下。安妮说算了,大家彼此熟悉,不必拘礼,让她尽快进入角色开始工作。
方姐走后我起身道我也过去吧,时间紧张。
安妮古怪地笑了笑,眯眯眼道:“不是因为初中同学来了吧?”
我哭笑不得,哪有领导这样对下属说话的,假装坐下道:“那我们再聊一会儿?”
她顽皮地端起茶杯:“送客——”
温晓璐还是那副冷冷淡淡、不苟言笑的样子,除了账务方面的交谈,整个上午她没有和我多说一句话。倒是我心里有点愧疚,不该把她拖下水做我昨晚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既然安妮都能知道,总部那边肯定传得沸沸扬扬,对一个未婚女孩子来说多少有些影响。
趁方姐不注意,我坐到温晓璐旁边悄声道:“刑警队给你打过电话?”
她低着头抄录单据,嘴里道:“直接到办公室找我的。”
啊!我愈觉得不安:“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以为他们只是打电话核实一下的……”
“没什么。”她平淡地说,依然没有抬头。
“我担心有人说三道四,其实不过吃了一顿饭而已。”我画蛇添足地说。
她摇摇头不置一词。
见她没有谈话的兴致,我悻悻拿过一本账簿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不知是平时习惯了程式化的辅助记账,还是今天被吓昏了头,面对浩繁复杂、千头万绪的账务,方姐六神无主,一问三不知,全然不晓得从哪儿着手。无奈之下温晓璐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