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这样做。”郑朗摇了摇头道:“但不得不这样做。”
冗政的结果,能让他与江钧对抗,也让他做许多事一愁莫展,否则盐酒茶矾香种种弊端,至少杭州府内能让他解决一大半。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盐政引起的麻烦!
江钧不是没有对策,晚上找到富弼,不平地说:“富通判,你也在朝堂为官,犬子做错了,打也打了,至今睡在床上也不能起床,还想如何?”
关健富弼也不知道郑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苦笑。
张从革也不服气地说:“富通判,到底为了什么?一个小婢,还是妓院的小婢,大家同朝为官,何苦如此?”
“张副使,我也不知道郑知府是什么想法。但你这么说就错了,小婢也是人。”富弼说此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小婢是人,可这时代说小婢是“人”,多少有些新鲜。
宋朝稍稍好一些,若在唐朝,打小婢是官打,谁也没有办法过问。她们地位比宋朝的各部官员权利更难说清楚,只要不出人命,也不太好判决。
“算她是‘人’,江衙内也打了,为什么凌侮我与江转运使?”
“两位转运使,此事依我看,大家各自退让一步就算了,象江转运使所说,大家同朝为官,何必闹到这种地步。再说,要不了多久,从海外会有大量金银运回国内,西北不断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国事危难,大家齐心协力,给陛下解忧吧。”
可以直接听,也可以这样听,不要争了,再争也没有用,朝廷此时需要郑朗,你纵然是转运使,有弹劾监督权,也弄不走郑朗。两虎相争起来,你兼职稍大一些,可实职你们差不多,政绩不如,终是你们落了下风。
富弼是好心,但这个结果显然不是江钧所要的。
双方僵持中,端午节到来。
老百姓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节日到来,一个个欢天喜地来到西湖边。
也有一些人家到寺庙烧香,多是有亲人出海的人家。明文规订了薪酬,薪酬也很高,但大海上的事,凶险良多。亲人不回来,一个个不放心。因此全部烧香祈祷,烧完香才来到西湖边。
几乎全城皆空,不但有赛龙舟,还有两场新戏。
作为娱乐活动,宋朝要比唐朝要丰富多彩,杂剧小说外,已经出现长篇话本,三国志评话,薛仁贵征东事略,五代史平话,以及讲唐三藏西天取经的系列神话故事。可作为戏剧,象这样的长本子,还是破开荒的第一次。
郑朗略有些不满,动作不标准,演唱得不伦不类,连角色的扮演也没有分清楚,凭名气排座位。可百姓欢喜,首先它很长,长故事内容就会多,人物就能丰满,其次这些行首难得一见,如今免费为他们表演,还能求什么?
一边观龙舟,一边看戏,几乎整个城市的老百姓,都涌了过来。
江钧与张从革也过来观看。
让他们看到一场热闹,郑朗真实意义,他们还没有想到,却看到事物的另一端,伤风化。看到没有,临江寺那几场,里面隐晦的说了淫僧的种种行为,这些内容大庭广众之下传唱,成何体统。
郑朗为大和尚们贪得无厌,头痛万分,他们想的却是这个。
然后写书奏上书朝廷。
此事郑朗暂时不知,知道了也不奇怪,史书对司马池如何让他们二人坑的记载得不清楚。但对司马池的事迹,郑朗了解一些,与司马光无关,这是一个守旧老成的官员,杭州经济发达,也许不适应。可与郑回相比,司马池能力应当高了许多,为何不适应?司马光是君子,不喜曝人恶,不过郑朗能估猜出来,杭州有很多物事,盐茶商海,让司马池不习惯,还有江张二人的做为,更让他不喜,最后让这两人弹劾离开杭州的。
司马光这种性格,让他们弄走了,况且自己。
江钧与张从革也不指望一封奏折起来效果,可呆在杭州了,总会找到郑朗更多的把柄。
但是两人想错了。
一般情况下,郑朗喜欢人畜无害,但反击起来,同样很果断。
他此时几个学生还在身边,有一个厉害的妻子出谋划策。在郑朗决定以攻为守时,这几人会将这个攻击变得更犀利。
江钧与张从革的弹劾书递向朝廷,郑朗也离开杭州。竹子沤得差不多,他要下去看一看。
双方的僵持,下面普通老百姓看不到的,但上面的官吏,以及大户人家,皆暗暗知道此事。于是派人递了拜贴,邀请他们去西湖不叙,但邀请江钧与张从革的不是当地大户,而是杭州盐仓官。盐在盐场制成后,运至全国各地官府贩卖,运到之盐储存于各地的都监仓中,由盐仓官负责发卖之事。
两人欣然前往。
来到西湖边,湖边停着一个画舫,几个官员迎出来。郑朗不在了,才敢与江钧、张从革见面的。
将二人接到船上,让下人将画舫摇到湖中间,但不远处还有一座画舫,一开始二人没有在意,坐下来后,几个官吏吩咐舫上的妓子端来酒菜,然后大倒苦水。
自从郑朗一来,他们日子就没有安生过。
先是韩绛与吕公弼掀开私盐,追究下来,从各盐场的监官,再到盐仓官,监盐酒税官都脱不了干系。
随后又发生绑架案,人命案,更让他们提心吊胆。
有的例子不能开的,比如绑架官员的家誊,一旦让朝廷动怒,举国之力,两浙相关官员与盐贩子,会十分悲催。后来郑朗仅抓住了李用德,没有再追究,一颗心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有结束,又传出李用德非是命案真凶。不但如此,石介又来两浙巡察大亭户。同样不能动,一动大亭户,非得动他们。仅是石介他们也不怕,甚至大着胆子就将私盐放在盐仓里,你有本事查,这么多盐堆在哪里,它们自己会说话,俺是官盐,他是私盐?
还有本事让它们说话的,但这个书呆子不会有这本事。
偏偏后面还有一个郑朗若有若无的,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石介在查隐田,又有了成效,大亭户催得急迫,这些官员如同在烧烤架上做烧烤,感觉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两个转运使与郑朗发生冲突,感到时机到来。
不仅是他们,这一行他们代表了许多人。
但不是这样直接说,几人说得很委婉,什么不识大体,不知道礼仪云去。何谓大体?难道坐看他们贪墨,才算大体?其实郑朗已经准备坐看他们贪墨,可他们不是一条心,出了人命案,郑朗无法善了。
不识礼仪,似乎有些,有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朝廷没有制度规订上司前来,做下属的一定要迎接,可表面规矩还是有的,上司上任或者离开,都要接送一下。但是不接送,也没有违背朝廷制度。
大倒一番苦水,江钧一摊手道:“你们说的有理,可让某怎么办?”
几个官吏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然后喝酒。
这时隔壁画舫上传来美妙的歌喉,离得不太远,只隔了几米,一个盐仓官吏一拍手,将画舫里的妓子喊了出来,也唱,但与隔壁画舫上的歌喉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钧与张从革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头。
一个官吏又说道:“两位转运使,不瞒你说,隔壁船上所有一切都是替你们准备的。”
说着又一拍手,两船靠在一起,他又说道:“请两位转运使过去一坐。”
两人对视一眼,从木板上走到另一艘船上,船上十二名美妓,四名美妓弹奏丝竹,八名美妓轻歌曼舞,其中两名歌妓边舞边歌,皆是二八年少之时,长相更是国色天香。
除了这十二名美妓就是两个船夫,再无他人。要么船艘中间摆着一些果酒。
“这是何意?”张从革狐疑地问。
“她们是我们替两位转运使准备的婢女,让她们侍候,过了今天晚上,属下们会派人将她们接到苏州去,属下在苏州准备两处宅邸,这是屋契。”说着交上来一个锦盒,递到江钧与张从革手中,知趣的离开。
若在杭州,江钧与江从革万万不能收的,但在苏州,苏州的尹知府,不会象郑朗这么不识相。也可以不收,但随着诸盐仓官退下,画舫已经摇走,不如先乐一乐。
一会儿乱成一团。
这时一艘渔船摇过来,从渔船上跳下四个少年,两个壮汉。
船夫警觉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理他们,六人直接闯进舱内,江钧与张从革差点气昏过去,咱好歹是也是一个转运使,不是小猫小狗,什么人都敢开罪我们了。急忙地穿好衣服,喝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郑知府的四个学生。”
又是郑朗,江钧再次喝道:“你们好大胆!”
“为国为民,为何不敢大胆?”王安石从容答道,眼睛往舱里扫。
江钧准备再喝,忽然想到他们的背景,一下怂了。
后世拼爹,这时候也拼爹,范家兄弟的爹职与他们平起平坐,然是君子党的带头大哥,远比他们有声望,另两个学生虽稍差一些,也不差,少年时的王安石训斥范讽就象训小孩子似的,那是三司使,自己仅是转运使,算什么。另一个人的爹不是李刚,可他的岳父却是陈执中。
想到这里,江钧气得捂着胸口说道:“你们太不象话了。”
他说这话根本不起作用。
此次郑朗就未打算按理出牌。
王安石扫视一下,终于看到那个锦盒,走过去将它打开,说道:“江转运使,张转运使,这是什么?”
江钧与张从革一看汗就滴了下来。
里面是屋契,但不止屋契,还有两张存据,苏州一个钱柜的两万贯钱的收条。
贪墨在宋朝官场也有,连赵祯几年皇帝做下来,几乎也默认此事,没有办法根治,只要不做得过份,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如何操作,若是借事闹将起来,当初的王钦若,前几年的范讽下场人人皆知。两万贯数目也比他们二人犯事的数量大了几十倍。
张从革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盐仓官吏送的,送了他们就离开,我们还没有打开看。”
“你们还想推卸责任?”
“随你们怎么说。”
“那么这个锦盒可不可以让我们带回去?”
“你们没有这个权利。”
“我们是没有,可郑知府有。”说着,将郑朗手令拿出来。
郑朗也不知道盐仓官员会送妹妹、房屋与钱,但知道自己一走,肯定会有一些人沉不住气,做出一些举动。于是给了一张手令,着王安石他们见机行事,事急时可以从权处执。
“你们越权!”
“是越权,但是别忘记了,杭州还离不开郑知府,至少这两三年内,你们不要想什么。事情张扬开来,你们不管怎么解释,也会被贬职罢官。这段时间,你们安份一点吧,郑知府嘱咐我们带一句话给你,此事到此为止,好好为官,报答陛下对你们的器重,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不然,这两张存据与屋契,就是你们仕途的休命符。”王安石说着,下了小渔船,离去。
富弼闻讯后愕然。
这次收获也远出忽郑朗意料。
史书对这二人记载很少,仅是因为与司马池的过节,稍稍记载。
到杭州任转运使的时间也是这时候,接替了张夏和叶清臣的职位。
接着司马池赴任,让这二人用十余条罪过,将司马池弹劾成晋江知府。
这时一个官吏偷盗官府银器被捉住,审讯时犯人供认自己是替江钧掌管私人钱柜的,所盗的银器被他卖出了一大半。后来又有人发现越州有人私物偷税,私何物不知,这人与张从革有姻亲关系,曾私下请人托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