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着一个辉县,就是此次水灾的重灾区、疫区易水县。如今辉县的情况怎样?去安阳府和辉县的边界阻截流民,会不会有染上疫病的危险?这些,都让林旭忧心。
只是,林旭对大哥的感情经过除服一事之后颇为复杂,既有从小的濡幕和亲近,又有因为大哥大嫂之间事情带来的愧疚……他总觉得,没能劝回大嫂而对大哥心有亏欠,对不起大哥。这种种复杂感情纠结之下,林旭担忧着却又总是觉得无法面对呼延寻……于是,一拖二拖的,从此次回到安阳,就一直没去相见。没想到,大哥倒是先来找他了。
毕竟,从小的情分深厚,见了面,说过两句话之后,呼延寻表情语气又和蔼可亲,并没有指责之意,林旭也就将那些愧疚放开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回头吩咐了大兴照看着粥棚,他自己只带了钰良,就在粥棚旁洗了手脸,跟着呼延寻进了城。
兄弟二人在一家酒楼上的雅间落了座,呼延寻满脸欣慰地看着林旭道:“二弟考得功名乃是大喜,哥哥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巡守,未能及时过来给二弟道贺,二弟不会怨怪哥哥吧?”
林旭连忙道:“大哥公务在身,弟弟不能分忧……又怎能会怪哥哥!”
呼延寻却好像心情不错,哈哈笑着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笑道:“当初不论打猎还是下田还要时时背着你,这一转眼,二弟也长大了,再过一两年,都能赶上哥哥高了。”
被呼延寻这么一说,林旭也有些心酸,唏嘘道:“大哥永远是大哥。”
“嗯。”呼延寻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二弟读书有成,以后定会比大哥有出息。”
林旭心中怪异,正要说话,酒楼的伙计敲门送进酒菜来,摆了一桌子。
呼延寻撇开刚才的话题,招呼着林旭吃饭。又以林旭考中秀才连连喝了几杯庆贺。
兄弟俩各怀心事,很快伙计送上来的两壶酒就喝完了,呼延寻还好,林旭却已经有了些醉意。
看着放松了表情,没了外人面前威严之态,更让人亲近起来的大哥,心中一股酸涩冲上来禁不住就红了眼:“大哥……”
呼延寻转眼看着林旭,就听林旭有些口齿不清道:“大哥,虽说如今你有了官职,弟弟也有了功名,可弟弟总还是怀念当初你我兄弟,还有……的日子。”
说着话,林旭已是滴下泪来。
当初,大哥大嫂,还有刚刚出生的小侄儿,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和乐美满。哪像如今,虽然日子富足了,大哥大嫂却分隔两边……
呼延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强笑来,仰着头拍拍林旭的肩膀,道:“你那日跟大哥说的话,这些日子,大哥也时时在想……当时大哥为了保命换了名姓,一经入了军籍,可就没了回头路了……”
叹了口气,不等林旭接话,呼延寻又道:“当初是大哥思虑不周,将你们留在家中,初回来时见你们过得尚好,我也没有多想,如今知道了许多事情,再想想,也自觉愧对你们。中间又有那假信儿传回来,几乎害的你大嫂殒命……是我对不住你们!”
经过几次跟邱晨接触,又听林旭多次跟他说及这几年家里的艰难,呼延寻在恼怒之后,也思量许多。最初他离家之时,自觉家里有田有地,又有房舍居住,妻儿幼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却忘了变数的存在。一个他死在边关的假消息传回来,立衣冠冢花费颇多,杨氏又大病一场,又是一场花费,家里几乎断了粮饥饿而死……能够活下来,还是杨氏病愈后性情大变,撑起了一个家。
细细思量下来,特别是除服那日,遥遥地看到的两个孩子之后。儿子已经有了些气度规矩,女儿还是第一次见,粉团团的……隔得远,他没能看清一双儿女的眉眼容貌,却也能看得出,一双儿女教养的都极好,身体健康,懂事知礼。呼延寻居然对杨氏海棠的怨愤居然淡了许多,而且还生出了些些愧疚之意。
不管那妇人对他如何,却一直尽心尽力地供应弟弟,抚育一双儿女。
心绪的变化,让呼延寻也看开了许多。
林家的事情,想要打听并不难。包括,最初跟廖家合作药材生意;包括,后来交接了云家二公子,又做起了制皂的生意;甚至,包括靖北侯秦铮在林家住了多日疗伤养病,至今,仍旧有几名护卫留在林家教导孩子们练功,并行护卫事。
虽说,那妇人抛头露面,应酬往来,细细打听下来,却只是生意往来,就是靖北侯秦铮住在林家那段日子,也只是客居,双方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罢了,罢了,那妇人怨愤在心,执意如此,他也暂时不要追究了。或许,时日久了,那妇人怨愤消散了,还会回想过来也不一定。更何况,靖北侯的人仍旧留在林家,他也不好再做什么。
不管呼延寻心中如何作想,这一番致歉之语却触动了林旭,本就落泪的少年,张口叫了声大哥,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哭,呼延寻也觉心中酸涩,红着眼却没有落泪,只掏了帕子出来,拍着林旭的肩膀宽慰着,让他止了哭声擦了泪。
伙计又送上两壶酒来,呼延寻执壶给兄弟二人斟了酒,举杯对林旭道:“二弟,今日大哥回来一趟,明日一早又要南下巡守,封锁南下道路……赈灾的粮米左近也要拨下来了,届时,二弟的粥棚也就可以歇了。”
林家的粥棚搭了十多天了,每日上千斤米施出去,一眨眼,从郭家买来的米粮已经用去了大半,剩下的米粮已经支应不了多久了。前一日林旭还跟邱晨商议,要不要动用自留的粮食……这会儿听到呼延寻所言,赈灾粮拨下来,他们不用继续施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家里几十口人,这几日又要分流灾民,都要用粮。自留的那些粮食还要预防明年开春的春荒,甚至要备出明年一年的口粮来……能不用掉,也让林旭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好消息却没有让林旭太在意,他听到呼延寻又要南下巡守,那抹忧心不由又提了起来,拉着呼延寻的手道:“大哥,如今南边郡县情形如何?瘟疫到了何处?”
“二弟果然长大了!”呼延寻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了然,看着林旭笑笑道,“南边的瘟疫确是严重,已经到了辉县……不过,你放心,大哥此次前去并不会深入,不会有事……”
“大哥,你不要大意,那病传的厉害……”林旭一听瘟疫已经到了辉县,却很是紧张起来,急急地说了一句,随即就想起大嫂在家里推行的防控措施,连忙嘱咐道,“大哥,你去了那边,饮水吃食定要煮熟烧开,还要时时洗手净脸……嗯,重点就是入口之物不能是生冷之物……”
絮絮地,又有些混乱地交待着,呼延寻含笑听着,也一一答应下来,林旭似乎才略略松了口气。
其实,呼延寻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意。他这一次奉命南下,可不仅仅是阻拦流民的。
说着话,兄弟二人又喝了两壶酒,林旭量浅,已是颇有些醉意,呼延寻就扶了他离开酒楼,又一路将他送到官帽儿胡同口,让韩留和钰良将林旭送回林宅,这才带人离开。
兄弟见面之后,第二日林旭仍旧去往城东粥棚,带着众人施粥。同时,跟大兴一起在流民中留意细心地观察甄选着,准备分流出去的人选。
经过几日甄选,林旭和大兴陆续招了三十多个青壮劳力,带到城门外租赁的一所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备好的干净衣裤之后,一部分人仍旧留在城东粥棚处挑水砍柴,这些人是有家累的,挣了银钱还要照顾妻儿家小;另一部分人没有家累,邱晨就打发去了南沼湖。之前的大水给邱晨敲了警钟,南沼湖选定居住的高地还要加固,南沼湖外围的大片荒地也要开垦,都交给这些人来做。
同时,林旭和大兴还买了二十多个小孩子。因为兼顾救人,这些孩子的年龄跨度很大,有十来岁的,也有四五岁的。至于再小的婴儿,却很少见,原因……估计那么幼小的孩子,要么躲不过水灾,要么躲过水灾,孤小的生命若是无人照料,也躲不过之后的饥饿,更别说逃到几百里外的安阳城了。
这些孩子,同样在城外的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裤之后,仍旧留在院子里住着,邱晨拨了顺子家的过去做饭照应,每日给这些孩子们按时洗澡,如此观察五日,确定没有什么病,这才带回林宅。
在林旭挑人的这些日子里,安阳城外的粥棚仍旧每日施粥。流民的数量却稳定下来,不再大量的涌入。不用打听,也传来消息,安阳府和辉县交界处官兵设了关卡,阻拦北上的流民。
如此,五日很快过去了。买下来的孩子们都过了观察期,除了仍旧瘦弱外,并无一人发病,邱晨也就交待,按计划带回来安置。
恰巧,安阳府衙门也出了消息,官府的赈灾粮米已经拨下来,即日起,城东的粥棚就由衙门派人接手。支撑了将近二十天的大户们闻讯无不松了口气。虽说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有不少存粮,可也架不住这样大量长期的消耗。
林家撤了粥棚,大兴和顺子家的诸人忙碌了这么些日子,都是疲惫不堪。邱晨吩咐下去,让众人且安心歇息了两日,两日之后,邱晨才将城外的二十九个孩子带进来。
这些孩子经过六七天的调养,能吃上饱饭,又每日洗漱,一个个气色好了许多,神态也不再如当初那般麻木茫然,眼神都灵活了许多。比之当初作流民时几乎像是换了个人。
邱晨一一看过来,见这些孩子大都还算周正,个别眼神灵活看着是个调皮的,大部分还是面带着庄户孩子的憨厚和淳朴,心中很是满意。又挑着几个问了几句话,邱晨就把这帮孩子做了个大致的分派。
八岁以上的十一人,其中五个人留在安阳府林宅,交给顺子家的分派到各个院子里,打扫、烧火、清理花木。余下的六个大孩子,还有八岁以下的孩子,统统送回刘家岙去。
撤了粥棚,邱晨留在安阳府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就亲自带着孩子们返回刘家岙。郭大老爷不在家,林旭临时也不用上课,也一起随行回去。
这一次回去的人多,林家自己的马车显然不够,大兴又去雇了五辆马车。人员多,收拾行李什么的也费事,邱晨带着春香,和顺子家的几个一起整理了整整一天,才收拾好。
早早歇息了,第二日一大早,邱晨林旭一行人就启程返回了刘家岙。
离家将近一个月,再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番欢聚。
杨连成和刘氏、杨树猛等人在刘家岙,虽说邱晨不时托人、派人送信回来报平安,但未见到人终归是挂牵着。如今见邱晨平安回来,又听说杨树勇夫妇在南沼湖也一切都好,安阳府的情势也稳定了,众人提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一番欢聚后,又聚在一起说话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安歇。
如今林家宅院宽敞,杨家老两口就住在三进的西间里。杨树猛夫妇则住了二进的东厢房。根林旭一进院子。那些孩子们都临时安置在后院的后罩房里,除了六个八岁以上的分派到各院里负责打扫活计外,其他的孩子年纪小,再说之前的饥饿,身体仍旧瘦弱的很,还要先养上一段日子,才好再做安排。
在安阳府紧张忙碌了大半个月,回到刘家岙邱晨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每日早上跟着孩子们起床,陪了习惯早起的杨家二老去荷塘边散散步,吃过早饭,或去东跨院看看作坊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