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虽然未必是太子耶律濬献的,但多半与耶律濬身后的萧佑丹有关。
萧禧却不知道这中间种种勾心斗角,只笑道:“可惜了布的那个疑阵,数里空帐,佑丹兄的妙策却没有吓倒刘忱!”
萧素笑道:“那倒未必无效,南朝一向畏惧我朝,便明知是疑兵之计,心里却总怕是真的。有了这番做作,刘忱虽然强梁,别人未必能如他强梁。”
萧佑丹背着双手,心里苦笑。这投石问路之策,无非是虚张声势,大声恐吓,趁火打劫捞些好处;又可看看南朝君臣有何等的胆色器局;最主要的则是防止耶律乙辛借机加深他对军队的控制,称得上是一石数鸟之策。以萧佑丹对宋廷的了解,他也知道好戏才刚刚敲锣,但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忧,却又不能确切的知道自己在担忧着什么……与此同时,汴京皇城。
当赵顼看到韩琦的儿子、户部判官韩忠彦一身孝衣走到自己面前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魏国公、侍中韩琦已经死了的事实。国失社稷臣啊!仿佛一根顶梁的柱子,就这么轰然倒掉了。赵顼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韩琦对于宋朝是何等的重要。他心里回顾着韩琦的一生,仁宗朝抵御西夏,主持庆历新政,力保先帝承嗣;先帝英宗朝时,更是忠心耿耿,不惜得罪曹太后强迫曹太后归政……虽然在自己继位后,他反对新法,自己不得不加以贬斥,但是,韩琦对大宋朝,对赵家社稷,对濮王一系,都是有大功劳的!
尤其在大宋朝遇到危机之时,如韩琦这样才能与忠诚都无可挑剔的老臣,便是他赵顼可以信赖的对象。太皇太后还说让他咨询韩琦,但诏书尚在路上,斯人却已西归……赵顼亦不觉伤感,既是为韩琦,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苦苦支撑却依然孱弱的大宋朝!
韩忠彦低泣着递上韩琦的遗表,道:“先父临终之前,知道北面胡虏挑衅,陛下或会下问,留下遗表令臣代呈,盼能于国事有所裨益。先父遗言:不能再为陛下分忧,有负陛下之恩,请陛下擅自珍重。”
赵顼戚然动容,接过韩琦的遗表,恸声道:“韩琦三朝老臣,朝廷失此梁柱,是朝廷失一梁柱,社稷失一忠臣,朕失一肱股!”
“陛下!”韩忠彦又是悲痛,又是感动,竟已是泣不成声。
赵顼默然提笔,沉吟了一会,写下“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十字篆文,令人赐给韩忠彦,沉声道:“国难思良臣,惟韩琦当得起这十个字!”又对侍立一旁的韩绛、吕惠卿等人道:“追赠故司徒兼侍中、太师、魏国公韩琦尚书令,配享英宗皇帝庙,发丧之日,朝廷为之辍朝一日,以示哀悼!韩琦的丧典、谥号,交有司详议,要备及哀荣。”
韩、吕诸人连忙躬身道:“遵旨。”韩忠彦更是哭泣着拜倒在地,呼道:“谢主隆恩!”
待韩忠彦退下之后,赵顼这才翻开韩琦的遗表,细细览读。韩绛在一边窥见皇帝脸色,却是眉毛时皱时缓,脸色似喜似忧,也不知道韩琦在表中说了什么。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赵顼才放下韩琦的遗表,顾视众人,道:“故韩侍中在遗表中说,北虏不足为虑,朝廷只需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也不逞强,从容以对。又荐石越、司马光、范纯仁等数人,辽人素重司马光之名,遣之使辽,必能不辱使命;又荐范纯仁志德纯虑,可为御史中丞、知制诰;石越稍加磨砺,可为……”赵顼说到这里,想起韩琦在表中是说石越“可为宰相之备”,这时说出来却多有不妥,忙改口道:“……可当大任!”
赵顼从容说来,韩绛倒还无事,吕惠卿的脸色却顿时微微变了一下。韩琦的遗表,分明是要把旧党与石越结成更紧密的同盟。司马光如若出使辽国,解决了当前的边界纠纷,那么以他的名声,皇帝再把他召入朝中,委以重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而石越到目前为止,仕途之上,几乎是一帆风顺,在新法遭受重大挫折之际,这两人若同时入朝,皇帝会不会因此变心,那真的是难说了。更何况司马光与他是冰炭不相容。一念及此,吕惠卿立即出列,委婉道:“陛下,臣以为方今刘忱、吕大忠正与辽人会议,临阵换将,实是兵家大忌,请陛下三思。”
他话音方落,便见吴充已出列道:“陛下,臣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故韩侍中遗表所言,愿陛下听之信之。司马光便不为使者,亦不可闲置西京。”
吕惠卿正要驳斥,却见蔡确已出列,亢声道:“陛下若欲变法,召回司马光亦不会受命。况未闻司马光有通晓北事之名,朝廷何至于无人?”吕惠卿正奇怪蔡确为何替自己抢着出头做这招人嫉恨之事,却听蔡确又道:“至于石越,素为朝野称誉。陛下使居州郡,是试其之能,察其之志。而今一届之期未满,便召回京师,恐遭物议。臣以为亦非石越之福。陛下何妨一纸诏书,问他对策?若有良策,再召未迟。”
众人都吃了一惊。蔡确一向和石越不对眼,忽然委婉同意召回石越,其心思实让人捉摸不透。只有吕惠卿已知蔡确其实不过是欲引石越为助,来抗衡自己。
冯京却知机会难得,也出列附和道:“石越之能,为陛下所深知。愿陛下三思。”
韩绛低着头,张嘴欲言,却终于没有说什么。王珪也默默不语。吴充从眼角瞅见二人神态,知道韩绛是顾念王安石的面子,他与吕惠卿同是新党,吕惠卿入政事堂不久,二人还没有大的矛盾,因此不愿意表态;王珪却是明哲保身,不愿意卷入吕、石两个新贵的冲突之中。他心里颇为不屑,正要发表自己的意见,赵顼却已先开口了:“前者石越于救灾诸事上,颇有功绩,有功不可不赏。朕意先加石越龙图阁直学士,超转左谏议大夫,晋爵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实封一百二十户。再遣一使者,谘以北事,众卿以为如何?”
赵顼这番话淡淡说出,许多人的眼睛都红了。按宋代之制,龙图、天章、宝文三阁,龙图最居前,由宝文阁改龙图阁已是恩宠;而石越本是礼部郎中,礼部郎中带待制以上职当转右谏议大夫,而右谏议大夫中资历浅者,再转左谏议大夫——石越的所有官秩,几乎是数级数级的跳,但是他既有这样大的功绩,杭州考绩,又皆在优等,兼之还有圣眷,谁又能阻挡?蔡确若在平日,或还会加以阻挠,但是此时却不欲与石越为敌,因此竟缄口不言;吕惠卿心里虽然不乐,但是此时情势,他却也不愿与石越结下深怨,使将来没有退步。
反倒是吴充道:“臣以为石越晋升太速,于国于身,皆非幸事。”
“国家名器,朕亦爱惜。但若是有功之臣,朕又何惜爵赏。赏功罚过,要在公正。有功而强抑之,何以激励后进?于国家朝廷,所得者少,所失者大……”赵顼的辩护冠冕堂皇,但他的臣子们却早已心不在此。皇帝突然找借口给石越加官晋爵,究竟是什么意思?左谏议大夫是四品官,按惯例,参知政事的本官最低一般是右谏议大夫!也就是说,经过皇帝这道看似不经意的任命,石越担任参政,在资历上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了!这真是偶然么?
西京洛阳。
韩国公富弼的府邸,是洛阳人人皆知的所在。在富府的后花园,有凌霄花攀延所成大树,亭亭可爱,纵在大街上,都能望见。这棵大树也成为富府身份地位的一种标志。但富弼在洛阳,有的绝不仅仅只是尊重与荣华。从潘照临留意的消息知道,河南府知府李中师与富弼有着极深的宿怨。当年富弼在皇帝面前揭穿李中师结交宦官,导致李中师一直无法升迁。不料怨家聚首,富弼致仕定居洛阳,李中师再次为河南府知府,趁着王安石变法的机会,要报那一箭之仇。免役法颁行后,他便要求富府与普通官户一样按例份缴纳免役钱。无论是李中师还富弼,都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富弼每年资助《西京评论》的钱,是这笔钱的数百倍还不止——要紧的是面子难堪。偏偏富弼还不可能为这等小事向皇帝诉苦!堂堂的韩国公,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恶气。潘照临时常带着恶意的猜想,富弼如此激烈的反对免役法,也许不过是想为自己挣回这个面子而已。
一面想着这些有关富弼的故事轶闻,一面牵着马穿过洛阳的大街,感受着这座与汴京完全不同的城市。“卖报!卖报!韩侍中病逝,谥号忠献,备极哀荣……石学士救灾、治杭有功,加官晋爵……最新的《西京评论》……”一个男子背着个大竹篓,放满了报纸,沿街叫卖。
潘照临数日来都在马上度过,忙叫他过来,要了一份《西京评论》,又道:“《新义报》和《汴京新闻》我也各要一份。”
卖报的竟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笑道:“这位官人,俺这里是西京,官人要买《嵩阳学刊》,小的这里倒是有几本,《新义报》和《汴京新闻》,不去驿馆事先订购,却是没得卖的。”
潘照临不由怔住了,洛阳与汴京相距并不远,不料《西京评论》在汴京可以沿街叫卖,而《汴京新闻》在洛阳却是这般光景。他无奈地笑了笑,打开手中的报纸,当街浏览起来。只见整整一期报纸,倒有一半是在追悼韩琦。由《新义报》转载来的韩琦遗表节略,更是在极显着的位置。潘照临匆忙读过,见韩琦推荐司马光、范纯仁、石越三人,不禁心中暗喜,笑道:“天助我也!”又找到石越加官晋爵的报道,一眼扫过,微一沉吟,不由大喜,心道:“此事已成了五分。”本是疲惫已极的人,精神一振,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富府之前。富弼府宅之大,让潘照临都不觉慨叹!整整一条街道,便只住了富弼一户人家。粉壁朱墙,高高耸立,大门之前,门戟森严,共有八个家丁穿着一色衣服,守在门口。见潘照临牵马过来,一个看门的家丁立时喝令一个小厮去给潘照临牵马,自己整整帽子,迎了上来。
“久闻富弼善治产业,有良田数千顷,看来所言不虚。”潘照临暗暗思忖,一面递过自己的名帖,对家丁道:“在下真定潘照临,奉龙图阁直学士、杭州知州石大人之命,求见韩国公,烦劳通报。”
那家丁听到“龙图阁直学士”几个字,不敢怠慢,只欠身回道:“这位潘先生来得不巧了。我家相公抱恙在身,不便见客。相公早有吩咐。凡来的官人,得罪之处,还乞恕罪则个。”却不敢去接名帖。
潘照临早知富弼致仕后,罕见外客,未必便会接见自己。这时连忙取了一小锭碎银,悄悄塞进家丁手中,笑道:“原是不当打扰,但念我远道而来,还要劳烦通报一声。韩国公断不至于见怪的。若是韩公果真不愿见了,我亦不敢打扰……”
当时通用铜钱,银价甚贵。那家丁接过银子,不由喜笑颜开,这才接过名帖,笑道:“但我家相公见与不见,我却是做不得主的……”
潘照临笑道:“只要劳烦通报一声,便感激不尽了。”
那家丁听他这么说,方欠身笑道:“如此请潘先生稍候。”说罢从偏门急急进去通报。
潘照临便在门前静候,不多时,便见那家丁一路小跑出来,对潘照临笑道:“先生请,我家相公有请。”一面又打量潘照临,咋舌笑道:“先生定不是常人,我家相公素不见客的,今日竟是为先生例外了。”
潘照临方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家人并非虚言,富弼交接宾客,无论贵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