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所辖骑军迟迟不能整编成军。因为整编速度太慢,如今沿边各军的建制与番号也很混乱。”安抚使参议丰稷非常有条理的向石越报告着陕西路的兵力,让人很难想象他到任尚不及二十天。
“侍卫马军整编速度这么慢?枢府不是优先完成对沿边西军的整编么?”石越有点奇怪,再怎么一个慢法,一年半的时间,不可能连一个军都整编不出来。
丰稷笑着纠正道:“枢府是优先完成殿前司马军的整编,其次是对西北,再次是河北,最后是东南各路。殿前司禁军号称最为精锐,担负着拱卫京师之重任,枢府绝不会等闲视之。战马之供给,据下官所知,除了殿前司四骑军之外,还要先配置给侍卫步军司所辖的神锐军。枢府认为在军队整编之前,边防应当以防守为主,而且我们西军还有蕃骑可用,所以纯骑兵军的急迫性低于马步混编军。一年半的时间,整编出马步军十三个军来,已经是很快了。”
“那神卫营呢?为何才给西军两个营?”
丰稷下意识地看了四周一眼,厅中除了石越、侍剑与潘照临、陈良两个幕僚之外,并无他人,他自失地一笑,道:“石帅一定早已知道,二月初一,听说兵器研究院试验成功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下官揣测枢府是打算将其他的六个神卫营全部装备这种火器。下官也听到传闻,说枢府打算扩编神卫营,将八个营的计划增加到十八个营。”
石越不由微微一笑,他早已知道兵器研究院终于试制成功了火炮。只不过这种火炮暂时来说成本较高——那是熟铜铸造的炮管。兵器研究院正在夜以继日的试验采用铸铁或者钢管制造炮身的技术,以求大幅度降低成本。火炮的诞生,虽然威力惊人,在试验中一炮轰穿了一堵砖墙,但是赵顼却并没有大肆声张,反而下令保密。因此即便是可以接触到大量军机的安抚使参议丰稷,也不知道这种新式火器的名称。石越自然也不敢随便泄露军机,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那第三营与第五营携带的新式火器,又是什么?”
“只知其中有一种名为‘万人敌’,是沈存中设计的。其余的详情便不得而知。”
石越微微颔首,笑道:“看来禁军的情况暂时就是如此了。昨日接到消息,环州附近的讲宗岭,有许多西夏人出现,似乎在屯积木材。估计西夏人是想在那里建座城寨。梁乙埋是存心不给我安稳日子过。”
丰稷早已知道西夏国相梁乙埋派刺客行刺石越之事,到此时为止,石越陆续“赠送”给梁乙埋的人头,已有三个之多。但让人奇怪的是,虽然安抚使衙门守卫森严,石越出入警跸,但是为了“区区”三千两黄金,却一直有许多的刺客前赴后继。他皱眉道:“梁乙埋脸皮之厚,古今少有。送了三个人头给他,他还一直喊冤,一面却变本加厉的派遣刺客。如今又算计起讲宗岭,若是任其施为,日后环庆无宁日;若是派兵去阻止,却是轻开边衅,只怕朝廷不肯。”
“讲宗城绝不能让梁乙埋筑起来。”潘照临忽然插道,“此处对环庆是极大的威胁,卧榻之侧,岂能容人酣睡?边境冲突是小事,几十年来宋夏边境有过几日安宁?”
丰稷却忧道:“听说李秉常生性冲动,怕就怕他大举入侵,一旦损失大了,御史台肯定不会放过。到时候两府便会叫我们背黑锅。”
“不给梁乙埋一点厉害,他会没完没了。搞不好哪一天他就跑到我大宋境内来筑城了。眼下让他修,修到一半,一把火烧了他的。”石越对梁乙埋算是恨得牙痒痒的了,“我们也不必管两府,有黑锅我也背了。”
“便是想拔了讲宗岭,兵少了只怕不行。”
“七天之内,刘昌祚与王厚都会到任,王厚归李宪管,李宪暂时还在京师回不来,不好越级调他的兵。刘昌祚归高遵裕管,讲宗城,便让刘昌祚去拔了。再派人去京师,问问兵部职方司,到底要何时才能在陕西设分司,帮我来清理这些刺客。”石越显然是在心里筹划已久了。
潘照临摇了摇头,道:“职方司是指望不上了,求人不如求己。眼下还得靠自己。”停了一会,又道:“高遵裕是烈武王高琼之孙,当今太后之从父,亲贵无比,非等闲之人。如今为羌部总管,在羌人之中,威信仅次于王韶。如此重大决策,公子不与他商量,仅以一纸传文,说不定会别生事端。”
丰稷与陈良也一起点头称是,道:“潘先生所言有理。”
石越笑道:“那便先听听他的意见,正好我也应当去沿边诸州看看,趁此机会,亲自去一次渭州。”
“这……还请石帅三思,沙苑监之事未远,石帅不可掉以轻心。下官以为请高遵裕来一次京兆府便可。又或者公文往返,问其意见,也已是尊重。”
石越笑道:“如此怎能表示我的诚意?更何况朝廷令我帅陕西,我总不能因为有几个刺客,就连渭州都不敢去,打起仗来可怎么办?”
“石帅真儒者也!”丰稷对石越的胆气十分佩服,忍不住拍了句马屁。
石越不由莞尔,笑道:“差远了,先贤临死从容正冠,我在沙苑监却可称狼狈。这胆子,委实是被梁乙埋练出来的。”
丰稷笑了笑,心里自是不肯相信的。却听石越又说道:“相之,你这次却不必跟我前去,此间事务还要麻烦你与子柔。我与潜光先生去渭州便可。”
“是。”丰稷与陈良忙欠身答应着。
石越又转向陈良,道:“子柔,若何莲舫来此,你便请他多等几日。”
“何畏之?”陈良不觉愕然。
“正是。我托他办点事情。”石越笑道,“晚上刘希道遍请京兆府官绅,今日便先议到这里,刘希道的面子,我不敢不给。”
丰稷笑道:“却是有人敢不给刘希道的面子,下官听说监察御史景安世与朱时都拒绝了。监察虞候向安北与副使段子介也不肯出席。”
“他们是监察官。”石越淡淡道。
丰稷却摇头道:“我看没这么简单,景安世是吕相公的门生,朱时也算是王介甫的门生,又与邓绾家是世交,二人纵然不是监察御史,也是不肯赴刘希道的宴的。”石越霍然一惊,与潘照临相视一眼,二人脸上都露出一丝苦笑。石越再也想不到,陕西路的监察御史,竟然有这样的背景!丰稷似乎没有看见二人的表情,尚兀自说道:“向安北与段子介却是两个忙人,这二人到陕西的第一天开始,就四处调阅卷宗,听说要给陕西的所有武官各建一份档案。汉将倒也罢了,那蕃将的档案,还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个建法……”
他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才似忽然醒悟自己话太多,笑着赔了几句罪,这才告退离去。潘照临待丰稷走了后,便也告退。石越见陈良神色间颇有迟疑之色,似乎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因笑问道:“子柔可是有话想说?”
陈良抿了抿嘴,欠身道:“学生是有点事想请教石帅。”
石越已觉得有点疲惫,本想去泡个澡然后养足精神参加刘庠的晚宴,但他刚刚想委婉对陈良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谈,抬眼间却忽然看到陈良眼中闪过一丝不自信的神色。他心中一动,连忙把话咽了回去,笑道:“子柔但说无妨。”
在石越的所谓“幕府”中,陈良虽与潘照临并为石越的两大幕僚,但后者一切机密无所不预,但有所言,石越言听计从,信任有加,在礼仪上,石越以师礼待之,而潘照临无论石越官做得多大,也一贯只称“公子”而已。而陈良却一向只是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间或给石越提供一些典故礼仪法令方面的意见,不要说潘照临,便是比起以前的司马梦求,也几乎称得上是黯淡无光。石越虽然敬重,但也不过以门客之礼待之。便是外间之人,颇有知道潘照临的,但陈良却少有人知,甚至是想拍石越马屁的人,也是拼了命的讨好潘照临,而不太在意陈良。
而陈良也自认才华不及潘、马,因此甘居人下,只是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但如此时日一久,便连石越有什么事情,也越来越多征询潘照临的意见,而不知不觉有点忽略陈良了。而在陈良本人,则觉得潘照临有帝师之材,无论哪方面都远胜于自己,因此主动向石越提供建议的情况,也越来越罕见了。
这种不知不觉间形成的惯性,当事人是很难觉察到的。便是石越,此时也并非是意识到了这些,而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尊重。在石越看来,当自己的地位越高,敢和自己说真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他语气稍重,甚至是一个脸色的难看,就会令人噤若寒蝉。因此,鼓励别人在自己面前发表意见,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事实上,石越也并不是时时刻刻能记住堤防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一个人的位置越高,听到的赞美便远远要多过批评,甚至根本听不到不同的声音,于是自信心便也会不知不觉的开始膨胀,这是石越也无法避免的事情。
这一次,他不过是偶然的记起来了这件事而已。
但却让陈良大受鼓舞。
“石帅来陕西后,已经察访了陕西内地的许多州县。这陕西一路之政,无非是西事、民政。石帅至陕西,不先去延州、庆州、渭州诸边郡,而先巡视内地州县,显见原本是以民政为先的。陕西一路百姓,困于弊政久矣,闻石帅来陕,莫不翘首以待,如久旱盼甘露,莫不冀望石帅能解此一路之倒悬。但石帅自沙苑监归来后,却无一纸之令下,而每日与僚属商议者,皆是西夏情弊、西军整编、兵力部署、将校才德,今日会议之后,又要亲自前往渭州……学生不明白的是,石帅是于陕西民政,已有成竹在胸,还是竟要锐意进取,以西事为先?”
陈良一口气问完,脸色已是激动得有点泛红。
石越却是再也没有想到陈良会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他颇觉尴尬,沉默良久,才不无回避的说道:“子柔质问得极是,但是陕西一路,无论西事、民政,都极为棘手。我虽想以民政为先,但朝廷推行新的地方官制,须得给地方留一个缓冲期,而西夏梁乙埋咄咄逼人,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不除西患,难言治陕啊!”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陈良满意,“姑且不论是‘不除西患难言治陕’,还是‘不能治陕难除西患’,学生敢问石帅,如今可已经有了治陕之成策?石帅可已经找到了治理陕西之关键了么?”
石越这时终于坐不住了,红着脸站起身来,朝着陈良长揖一礼,道:“还要请子柔赐教。”
“不敢。”陈良连忙避开石越这一礼,起身欠身抱拳道:“学生这一路随石帅察访诸州县,深感陕西百姓之苦,过于他路数倍,因此殚精竭虑,想要为这陕西百姓做点事情。但恨学生才疏智浅,虽略有愚者之得,看出陕西之病根,却奈何找不到药方。”
“子柔且说说这病根是什么?”
“学生以为,陕西民政,其实只有三件事——水利、淤河、役法。而归根结底,只有役法一件事。”
“愿闻其详。”石越这时也不觉得疲惫了,一面请陈良坐了,又吩咐下人换了茶,竟准备长谈起来。
“陕西一路几乎无河害,却常受旱灾与山洪之困。因此兴水利,开通诸渠,使其能灌溉关中,便至关重要。秦国富强,是因为郑国渠;汉唐关中号称‘天府之国’,靠的也是水利。倘若能重修水利,恢复汉唐旧观,关中可再为天府之国,陕北亦不失于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