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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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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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过誉了。其实,我虽然几乎丧命才来到大宋,但是比起程公子正在进行的伟业来,我却是不算什么。”阿卡尔多眼神中露出神往与钦佩之色,“程公子说,他要率领船队开到大海的尽头,看看大地是不是圆的……而我的脚步,却毕竟止步在这天堂般的城市了。”

“程栩……”章惇暗暗想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一点印象。显然,这是一个在中土名不见经传的名字。

阿卡尔多看在眼里,笑道:“大人不知道程公子,也是平常。我在凌牙门的时候,就曾经以为大宋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三个人是薛将军、凌牙门都督蔡大人、归义城都督狄大人……”

章惇刚刚含了口茶到嘴里,听到这话,不由扑哧一声,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一面盯着阿卡尔多笑道:“亏你想得出来。”

阿卡尔多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不过这三位大人,在环南海诸岛却的确是权势最大的人。手执蔡大人画押的文书,从凌牙门到注辇国,一路之上不会遇到任何故意的为难。各国的王储争相希望得到凌牙门与归义城的支持,凡是三位大人不认可的人,便不会有登上王位的机会。所有的土着酋长,包括各国的国王,都不敢违抗他们的命令。还有凌牙门控制的关税……我听说几年之前,凌牙门还不过是个小小的渔村,而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一座美丽的港口城市。虽然还比不上杭州,但是凌牙门的城堡,即便发动数万大军攻打,也未必能打下来……”

章惇开始还在暗笑阿卡尔多少见多怪,一直含笑听着,但是越听到后来,却越是动容。他虽然担任过卫尉寺卿,但是卫尉寺毕竟一切草创,对于海外领地,其重要性自然也是排到了相当靠后的位置。因此关于凌牙门与归义城的状况,章惇几乎从未过问,所知也是甚少。这时候他听阿卡尔多说起,才知道蔡确虽然被贬到凌牙门,却是塞翁失马,在那里竟俨然如同土皇帝一般。

“难怪没怎么听说蔡确想回中土,原来竟是乐不思蜀了。”章惇在心里暗暗想道,心里不由一阵轻松。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身上的这桩案子,如何处置,完全无法预料。虽然没有任何真正有力的证据,但是一个致果校尉的死,却并非是一件小事。更何况此事还将长安搅得天翻地覆。

章惇曾经以为自己将无可避免的步蔡确的后尘,可能还会更加严重——比如加上“虽赦不得归”的条文,将一辈子埋葬在海外的荒岛之上,连骨灰都不能回归故土。

但是在和阿卡尔多聊过之后,章惇突然发现,原来凌牙门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这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就这样,章惇和阿卡尔多一直聊了两个时辰。这中间宝云斋客来客往,阿卡尔多便让两个伙计去应酬。好在宝云斋的东西,都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一般主顾倒也光顾不起。二人聊得起兴起,阿卡尔多干脆便领章惇去后院观看他的私藏。

随着阿卡尔多走进后院的一间精舍。

章惇才发现,阿卡尔多所谓的“私藏”,其实不过两样东西——琉璃与刀。

当时各国技术大都落后于大宋,能卖给大宋的货物,便只有原料与天然奢侈品,当然,也有少量的例外,比如达马斯谷,便是当时三大玻璃工艺中心之一(余二处为君士坦丁堡与开罗,威尼斯直到十二世纪才成为中心),其玻璃制品就远较大宋出色。当时中土将“琉璃”与“玻璃”混称,人们已经改变唐时的观念,知道玻璃是人工制成,但是却以为大食诸国玻璃工艺强于中国的原因是在炼制过程中添加了一种叫“南鹏砂”(即硼砂)的东西所致。

这些事情章惇不可能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不知道玻璃的用处,对于这种非常贵重的奢侈品兴趣不大,便将目光转移到刀上。

随手从刀架上取下一柄弯刀来,仔细端详,章惇立时便被手中这柄刀所吸引。原来他手中这柄弯刀,造型优美,刀柄用金丝宝石镶嵌,刀身上有一种神秘的花纹,而最奇特的是,在微微泛黑的刀刃之上,竟然也有细微的花纹存在。这柄刀一拿到手中,章惇便感觉到一种诡异之气。

“大人拿的,是非常着名的达马斯谷刀。”阿卡尔多看章惇感兴趣,忙在旁边解释道:“这种刀其实并非产于达马斯谷。它真正的产地我听说应当是在天竺一个叫乌兹的地方。大食匠人从乌兹买进铁矿石,铸成此刀,锋利异常。”

“哦?”章惇笑道:“不知较倭刀如何?”

“那却不知道。我并没有见过倭刀。”阿卡尔多老实回道:“不过达马斯谷刀是真正可以吹毛断刃,销铁如泥。”

“是么?”章惇没有去怀疑阿卡尔多的话,只是问道:“那这种宝刀想必甚为罕见?”

“也并不少见。”阿卡尔多笑道:“因为达马斯谷刀如此锋利的原因,听说主要是在于乌兹的铁矿。”阿卡尔多一面说,一面将一枚铜钱放到桌子上,向章惇笑道:“大人何不试试刀?”

章惇微微一笑,挥刀向铜钱劈去,只觉刀身如同砍入泥中,一斫之下,那枚铜钱与桌子竟一起削为两半。

章惇立刻就呆住了。

他望望桌子与铜钱,又望望手中的弯刀,心中顿时沸腾起来。

“你说这种刀如此锋利,其原因是由于天竺的铁矿?”望着阿卡尔多,章惇的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

阿卡尔多在这眼神的注视,心中竟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说道:“是的,在天竺乌兹。”

章惇看看阿卡尔多,又轻轻摸了摸手中弯刀的刀身,忽然笑道:“既是如此,那大食人能买得,我大宋人难道就买不得?让薛奕与蔡确或抢或买,将钢锭运回中土,我大宋难道就无能工巧匠?”

阿卡尔多只觉背心发凉。

他在南海诸岛时,已经见识到大宋海船水军的武力。那种程度的舰队,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阿拉伯帝国,在薛奕的舰队面前,只怕也讨不到便宜。他们的装备已经十分精良,如果再配上这种锋利无匹的达马斯谷刀……阿卡尔多简直不敢想象那将是什么样的虎狼之师。

幸好罗玛与大宋之间,有着足够远的距离。某一瞬间,阿卡尔多的心中,泛上来这样的想法。

离开宝云斋的时候,章惇的腰间便佩上了一把镶着蓝宝石的达马斯谷弯刀。本来以他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落魄了,出来买东西,也是不需要将货物带走的——便是没有伴当跟随,也只需说一声,店主自会将货物送到府上。但章惇虽是儒臣,却是做过“率臣”,领兵打过南蛮的,对宝刀名剑,自有一样癖好,对这削铁如泥的达马斯谷弯刀爱不释手,竟当时便放下几张交钞,挑了一把趁意的带走。反倒是那块麒麟竭,他便让阿卡尔多送到府上。

走在熙宁蕃坊的街道上,章惇按刀慢行,一面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间觉得一阵恍惚,似乎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不对。他心中犯疑,便干脆大步走到街边一棵柳树下,看着穿梭如织的行人,蹙眉细思起来。想了半晌,才猛然惊觉——原来这满街行人中,那些士子的腰间,竟大都佩着一把长剑。倒让章惇想起来了史书中描述的汉都长安。

这样一想通,章惇不觉哑然失笑。心中暗觉好笑:“难怪感觉不对劲,原来竟是如此。想那七八年前,这汴京的儒生,手中所执,或是扇子,或是如意、拂尘之类。只有少数自许任侠之人,方随身携带兵器。不料七八年后,竟正好反过来了。”他暗暗摇了摇头,只觉得世事变幻,果真难料,在八年前,自己断难想象汴京城会有如此风景。

“儒生爱佩刀剑,自是由于学校制度革新。朝廷露出六艺并重之意,士林便鼓吹复古,于是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也要在腰间佩上一把长剑,显示自己文武双全。真是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章惇想到此处,眼中不觉流露出讽刺之色,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想到:“儒生佩剑而行,总比起拿着拂尘、如意扮牛鼻子,拿把扇子装小姐儿要顺眼得多。这汴京城,也是由此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想通此节,提腿跨步,便待离开。不料那脚方提起来,竟是又想到一事,当场便呆住了。

“我刚刚为何要说是七八年?明明儒生佩剑之风,不过是近两年之事?”章惇怔怔地愣在那里,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七八年前,正好是熙宁三年,那正是石越初露峥嵘的时候……”他猛然想到这一点,脑中便只觉得一片空明,在心里一件件梳理这七八年来天下发生的大事,什么事情都清晰起来。

“这七八年以来,大宋所有的变局,竟大都与石越有关!”章惇得出了一个并不意外,但在以前却只是隐隐潜伏在心中,从不曾清晰显现的结论。“士子佩剑之风,表面上看来与石越无关,但实则石越与桑充国在义学让学生习射术与骑术之时,已有伏笔。便是这熙宁蕃坊,表面上不过是沿海商号合资从开封府与百姓手中买下几条街道,再卖给蕃人,从中牟利。但这一切,却是自从石越在杭州重商业,开海外之时,便已埋下伏笔。走到这一步,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便连这罗玛人阿卡尔多来到大宋,亦不过是迟早之事吧?”

“他这七八年来所做之事,除了着书办学似有计划外,其它都看似杂乱无章。做的每件事情,似乎都只是遇上了什么问题后,迫不得已要解决,于是才想出一番对策来。青苗法改良,不过是迫不得已卷入纷争之中;军器监与兵器研究院,不过是为了应西夏之骄使;通商海外,不过是为了解决杭州之灾情;官制与军制改革,不过是为了应付皇上的差使……甚至连大败西夏,都不过是被迫出抚陕西。所有这些事情,若从表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联系可言。然而不知不觉之间,大宋竟已隐隐显出几分王霸之气!润物细无声!润物细无声……这果真只是不经意为之么?”

章惇几乎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

“若果真是有意为之,石越已非‘王佐之材’四字可以形容之。”章惇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此之人,岂能甘心久居人下?”他不觉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起来,似乎很快就要下雪。他只觉心中的预感果然暗应天象,不由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握着刀柄的手心,在这残雪未化的天气中,竟沁出汗来了。

“此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也!”

“子厚兄。”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章惇的遐想。章惇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最近刚刚升为御史台“副台长”侍御史的安惇,正笑吟吟朝自己走来。

“处厚如何会来此地?”章惇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问道。自吕惠卿为相以来,一直称得上春风得意的安惇居然私服来此,实在不能不让人奇怪。章惇深知安惇为人,他名利心极重,又特别看重官威排场。以他的性格,绝难想象会微服来这种地方。而更让人奇怪的是,自己现在的处境,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安惇居然会主动与自己亲近!“事有悖于情理者为伪。”章惇心中立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却见安惇走到面前,拱手一揖,亲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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