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的速度攀爬起来。巨石落地的轰隆声在身后不断传来,巨大的恐惧感反而在一瞬间让马同寿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不能攻下灵州外城,他们这些在云梯上的人,都不可能再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别的宋军战士或者还可以选择以后继续战斗,但是对他们而言,今日便是决战。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下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马同寿隐隐听到是:“先登城者……五百贯……”
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五百贯,足够置上一座上好的庄园,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了。但是,他的美梦只持续了一刹那。
只听到“啊——”地一声惨叫,爬在前面的指挥使被一块滚石砸中,从数丈高的云梯上跌了下去。他的大脑尚不及转寰,又是一声惨叫,一人被开水浇中烫伤,把握不住,也从云梯上跌了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从每座云梯上传来。不断有宋军的将士跌落,最惨不忍睹的有一架云梯被西夏人浇了滚油,又射中火箭,整座云梯上的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摔死,更有许多人是燃烧着从云梯上跌了下去。
“狗娘养的!”
马同寿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拼命的时刻到了。
宋军的每架望楼车,在车下操纵楼上移动的士兵与在车上以旗语指挥联系的士兵都是隶属于神卫营的。但是望楼上的神射手,却是各军中临时抽调来的好手。田烈武此时就在一座望楼车上面。他的车上,配有十二名神箭手,以他的官阶最高,所以他就是临时的首领。
从望楼车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灵州城头的一举一动。西夏人的守城炮尚未发射,田烈武就注意到有几个人在城墙上挥动旗帜。他看出古怪,当即便一箭射死一个。待到西夏人发炮,他立即便想起在讲武学堂时从神卫营的武官那里听到的话:以炮守城之时,一般将炮安置在城中,使敌不知所在,以保护守城炮不被攻城方的投石机摧毁。这样的话,就必须以人在城墙上以旗语指示方位距离,若然没有这些指挥的人,纵有再多的投石机,也是废物。
“先不管别的,干掉那些打旗号的!”田烈武一面说道,一面嗖地一箭,又将一名旗手射死。
望楼上的神箭手们立即明白过来,开始集中攻击这些打旗语的夏军。尽管望楼上的宋军也是西夏弓箭手重点攻击的目标,但那些西夏人却仍然几乎只要一挥动旗帜,马上就会有人送命。待种谔的命令传到诸望楼后,西夏人早已经被田烈武打乖了,他们一个个紧贴着女墙站立,从“品”形口中观察,而只将旗帜露出来,继续指挥。
这一下,几乎所有望楼上的神箭手都束手无策了。
“田大人?”
轰。田烈武未及回答,一架燃烧的云车从中间折断,塌了下来。接着,又是轰、轰数声巨响,宋军几架投石机被击中,被砸成了一堆木材。
宋军的投石机也开始用震天雷作弹药还击,但是巢车判断方向容易,判断距离却十分困难。躲在城墙后面,的确比在城外被人一览无疑要安全许多。震天雷在灵州城内不断的爆炸,但效果却非常一般。而城墙上的宋军受到抛石机的支持一被减弱,处境却立即变得更加艰难起来。毕竟在进攻城头时,宋军无论如何也不敢使用震天雷。因为投石机是无法确保准确击中城面的,有更多的石弹可能落在城外。这些如果只是石弹或者泥团,必不可少的误伤对己军造成的伤害还可以接受,但如果改成震天雷,只怕宋军的攻城云梯,在己军与夏军的“夹击”下,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死光。
“姑且试试罢。”田烈武抿着嘴,摘下一枝火箭,朝着西夏人的旗帜射去。
望楼上所有人都屏声望着这枝火箭,拖着火焰尾巴的箭枝正中旗帜,噗地燃烧起来。
顿时,整座望楼上都欢呼起来,众人纷纷抽出火箭,几人一组地向西夏人的旗帜射去。很快,别的望楼也注意到这种新方法,开始有样学样。西夏人的旗帜只要一举起来,立即便有数枝火箭飞到,他们尚来不及挥舞,就发现手中的旗帜烧得只剩下冒着火星的旗杆了。
叶悖麻望着一根根光秃秃的旗杆,不觉目瞪口呆。
宋军的远程攻击部队显然注意到了望楼车的战果,无论是投石机还是床子弩,都是有车座的,他们立即开始有次序地移动位置。得不到旗帜有效指挥的守城炮只能凭借经验胡乱进行设计。数量本来就少的守城炮,当完全只能靠感觉来攻击敌人之时,其效果立即便大打折扣。
西平府的上空,再一次成为宋军的天下。
“挑一百名善射者,干掉那些望楼车!”叶悖麻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马同寿离城头越来越近了,他身上却奇迹般地一点伤都没有。但马同寿无暇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因为有太多朝夕相处的袍泽已经只能在忠烈祠才能再会了。他只是不甘心,无论如何,哪怕要死,也要爬上城头再死!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下意识地向两边瞥了一下,立刻,他的血液也沸腾起来——潘大人已经登上城头了!
便在这略一停顿间,他听见上面也传来欢呼声——一名锐士爬上了城楼。但只是一瞬间,那名锐士的尸体便从城头上摔了下来,身上有几个透明的枪眼。
紧接着,又有两名袍泽被杀死在登上城头的那一刻。
马同寿停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腰间,掏出一枚霹雳投弹,把引线咬断一截,对身下的人道:“点火!”
那人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忙取出火石,给引线点着火。
马同寿抓起霹雳投弹,向城头扔去。一面大喊一声:“趴下!”
跳上城头的两个宋军下意识地便向城面上滚下去,守城的夏军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呯”地一声,几个人被炸了个血肉模糊。
“快上!”马同寿大声喊道。不待他吩咐,前面的宋军早已抓住这个机会纷纷爬上城头。马同寿跟着跳过女墙,刚刚拔出佩刀,便见近百名夏军从两面围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向摸腰间,却发现另外一枚霹雳投弹不知道何时弄丢了。他再看身边的士兵,竟然都是些没有配备霹雳投弹的毅士与效士。
马同寿暗叫一声晦气,举着盾牌,大吼着冲向西夏人。已经上城的战士,自觉分成两队,分别向着夏军迎去。
无论如何,要守住这个口子。
马同寿对于勇敢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若不守住这道口子,他必死无疑。登上城头难,但登城之后想活着下去,更难!
数名夏军端着长枪,口里喊着马同寿听不懂的音节,迎着他们冲了过来。
一名宋军举着盾牌抢先迎上去,盾牌格开两枝长枪,他却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踉跄了几步,一名夏军看得便宜,一枪扎中他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那个宋军痛苦地倒在地上,未及呼救,便被数杆长枪在胸口扎出几个窟窿。
“直娘贼!”
同伴死在眼前,让刚刚登上城头的这些宋军彻底红了眼睛,马同寿大骂着连人带盾冲将过去,竟生生将一个西夏人撞倒在地,他毫不留情地俯身挥刀,划破了那人的喉管。他正待起身,便到耳边风声,眼见躲闪不及,正待闭目等死,却见一人带着盾牌冲过来,生生替他架住了一斧。那持斧的西夏人力气极大,竟然将那人连人带盾都砍倒在地。
马同寿来不及看清救他的人是谁,趁那西夏人收斧不及,挥刀向他左手砍去。不料那人反应极其迅速,一个急转,便挥斧架开马同寿的战刀,震得马同寿虎口都裂了开来,战刀几乎脱手而飞。
他倒吸一口凉气。趁着几个同袍上前来架住那西夏人,忙定神打量。只见那夏人身着锦袍,光秃秃的头上只留着左右两根小辫子,额上的饰物上还嵌着一颗蓝宝石,竟是个西夏贵人的打扮。他目光掠过那人腰间,几乎叫出声来——那人腰间,赫然挂着他们营都指挥使潘大人的首级。
“这西贼厉害,兄弟们一起上!”马同寿大声吼着,招呼了两个人,硬着头皮向着那西夏人冲去。他不知道眼前的西夏人便是叶悖麻的长子耶亥,夏军中有名的猛将。但他却知道他们潘大人的武艺勇猛,都远在自己之上,自己绝不是对面这人的对手。然而害怕归害怕,既无退路可走,便只有拼上一拼了。好在他们越多支撑一会,爬上城来的宋军就会越多。
田烈武冷静地观察着城头的战况。
宋军接连冲开几个缺口,但很快又都被西夏人夺了回来。城头上的争夺战,的确非常激烈。在城头上,再怎么样也是西夏人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而为了避免误伤太大,宋军的远程火力必须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被打开缺口的地带,这使得城头的宋军处境变得更加恶劣——但不如此又不行,宋军的石炮是不长眼睛的。到此时,宋军还能坚守的三四个口子,无不是用霹雳投弹炸出来的。但显然,宣二军的将士对霹雳投弹的重视度不够,并没有好好利用这种武器。不过田烈武也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在矢石如雨,檑木、烫油不断从自己头上落下的情况下,保命不暇,要冷静的点火,计算引线的长度,准确的投弹,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一些将士便是引线留得长了,霹雳投弹扔上去,反而成了敌人的武器;有些因为扔得力大了,直接掉进了夹城。霹雳投弹在蚁附攻城时,可以用来摧毁守军的城头防线,这种战法之前宋军从未想到过,只是在这场战斗中才不知道被谁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以前就连田烈武自己都认为,霹雳投弹根本不是短兵相接时使用的武器。
不过此时并不是检讨的时候。田烈武心中的念头只一闪而过。
“支援城头的同袍。向别的望楼发旗语,告诉他们我们的攻击目标。”
田烈武一面下达命令,一面拉响了弓箭。他无权指挥别的望楼,只能做到这一步。各望楼上的神箭手也损失惨重,最起码有半数人或死或伤,但饶是如此,如果城头的友军能得到弓箭手的支援的话,每个弓箭手都抵得上十个登上城头的战士。
马同寿几乎已经绝望。
与耶亥这样的猛将对抗,对马同寿来说,完全是力不从心。他能支撑到这一刻,简直是个奇迹。凭真正的实力,马同寿不认为自己能在耶亥斧下走过三合。宋军战士的鲜血溅满了耶亥的锦袍,死在耶亥斧下的战士,已经有十多个了。马同寿的战刀被劈飞三次,他此手中握着的,变成了一杆西夏人的长枪。尽管全身都发颤,但是马同寿仍然必须身先士卒,面对那个最可怕的敌人。
原因很简单。
虽然西夏人可能分辨不出来这些宋军的低阶武官与普通士兵在服饰上的区别——否则那个西夏人绝不会容他到现在,但是每个宋军都清楚地知道,他是此地官阶最高的武官。他若表现出半点害怕的情绪,城头这个口子的士气就可能崩溃。最终,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汗水浸透了马同寿的内衣,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盾牌早就丢掉了,一双手紧紧握住长枪,与四个同袍一齐对抗那个厉害的西夏人。他们的脚下,到处都是尸体,有宋军的,也有西夏人的,横七竖八……“投弹!投弹!”马同寿声嘶力竭地吼着,哪怕是从云梯上扔上来一枚投弹,让他们同归于尽,他也心甘情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不可能活过下一刻。但是也许是没有人能腾出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