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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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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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港,以简陋的木筏浮桥,出其不意地渡过黄河,然后掉过头来,直扑定州。定州守军以为神兵天降,一触即溃。折克行一路追杀至兴庆府城下,梁乙逋领兵出战不利,只得退回城中闭守。折克行也不攻城,只在城外打下上千根木桩,用系着铃铛的绳索与战犬将兴庆府城围了三匝,自己驻军城外,监视夏军。城中夏军虽屡屡出城邀战,却讨不到半点便宜,竟被几根长绳困得动弹不得。

眼见着自己就要成为亡国之君,秉常真是有千分的不甘,但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念佛祈祷而已。

“兀卒还好么?”室外传来熟悉的老妇之声,紧接着便是侍卫下跪的铿锵声与一遍忙乱的参拜声。然后,门帘被掀了开来,梁太后轻轻走进斗室当中,在正北方向坐了。秉常虽未睁眼,却也听出来梁太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种脚步声是如此的熟悉——“嵬名荣”,秉常在心里暗叫着。对于这个人,他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是嵬名荣,他秉常早已夺回一切权力,他秉常也将是耶律濬一样的英主,夏国更不会有今日之祸。

对坐的明空早已起身,向着梁太后合十参拜,但秉常依然闭着眼睛,自顾自地念着佛经。

梁太后望了供龛上的佛祖一眼,又看了秉常一眼,冷眼道:“佛祖是管身后之事的,身前之事,求佛祖何用?”

秉常停了念颂,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看梁太后,只淡淡说道:“这兴庆府中,难不成还有谁还有身前事么?”

梁太后看了秉常一眼,怒道:“当年太祖神武皇帝是何等英雄?不想子孙不肖至此!”

秉常缓缓转过头,望着梁太后,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莫非母后也敢自比太祖皇帝么?”他摇摇头,“母后连区区一座兴庆府都割舍不下!不,母后真正割舍不了的,是梁氏一族的命运吧。一旦西过贺兰,真正掌握实力的,就会是各部族的首领,那些部族首领对国相的怨恨,普通士兵百姓对梁家的怨恨,只要出兴庆府,就不是任何人所能阻挡的。到了那个时候,能让各部族继续效忠的,也只有太祖神武皇帝的血脉!除了两百年树立的威望与恩德,母后将再无任何东西可以依持了……”

梁太后静静地注视着秉常,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忽然笑道:“兀卒倒真是长进了。”

“兀卒?我岂敢称兀卒?!”秉常苦涩地笑道。“母后深夜来此,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梁太后含笑点头,道:“看来你真是长进不少,让你复位亲政,我也放得下心。”

复位亲政?秉常脑海中嗡地一声响了起来,这是他朝思暮想之事,突然自梁太后口中说出来,秉常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不可思议地瞥了明空一眼,却见后者一直低眉垂首,默默不语,仿佛一尊泥塑的菩萨。但秉常耳边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明空的劝诫——“陛下须按捺得住。”他定了定心神,并没有接话。这种俯仰于他人鼻息的“复位亲政”,并不值得过分的高兴。经过己丑政变之后,秉常对于权力的理解更加深刻。他渴望重新拥有权力,但他也更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样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权力!

秉常的反应让梁太后再次感到意外,她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这个儿子起来。她注意到了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由带着一丝喜悦的惊讶,到冷静、漠然,这中间只是短短的一瞬。还有他投向明空的那一瞥……梁太后生出一丝警觉,如果是早些时候,她一定会因为这一点怀疑,就将明空调离秉常身边。这个和尚在西夏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如果他效忠秉常,秉常就可以通过他与许许多多忠于西夏王室的文臣武将联络起来。这种威胁实在太大了,尽管负责监视秉常的侍卫与宫人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报告,但是历经西夏王室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的梁太后,对于这种事情,却更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尽管如此,梁太后此时却只能暂时忍耐,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休说她还想利用自己的儿子,即便只从一般的经验来判断,她也不应当激化兴庆府内那几乎是一触即发的矛盾。

必须缓和矛盾,安抚各方。尽管宋军的进逼,让兴庆府内部的矛盾暂时缓和下来,但是梁太后已经感觉到脚底下汹涌的岩浆。

无论是安内还是御外,秉常的“复位亲政”,都有着巨大的作用。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秉常的“复位亲政”,必须是缓和矛盾,而非进一步激化矛盾。她必须与她的儿子达成一定的妥协。话无须多,但必要的默契一定要有。一切最终都必须能控制在她的手中。

“大敌当前,国人若不能同仇敌忾,一心御敌,社稷有倾覆之忧,这些道理,你必是明白的。”梁太后炯炯望着秉常,“只要能渡过这个难关,你就是真正的兀卒!”

真正的兀卒?!秉常心里冷笑着。什么是真正的兀卒?手握兵权,能决人生死,定人祸福者,方为真正的兀卒!兵强马壮,能争雄四方者,方为真正的兀卒!

一切都要按捺得住。

秉常抿着嘴唇。

梁太后静静等着秉常的答复。

屋外,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人从天空中向地下倾倒着沙子。

梁太后霍地起身,大步向室外走去。连嵬名荣的脚步,也多了几分急促。秉常与明空对望一眼,二人心中一喜一惊,都闪过同一个念头:“下雪了?!”

“哈哈……”屋外传来梁太后畅快的笑声,“天不亡我大夏!天不亡我大夏!哈哈……”

一夜之间,大安六年的冬天提前来临了。

银装素裹的塞上江南,格外的壮美,但这种美景,却是所有宋军将士所不愿意消受的。

“转运艰难,至少缺少两万套寒衣,虽有所准备,但是军中取暖的薪柴也不足敷用,军中已出现冻伤……”折克行的行军参谋一脸的愁苦。

“灵州不是已经到了一批棉衣么?!种谔在干什么?!”折克行望着外面飘飘扬扬的大雪,怒声骂着。气候渐渐转冷,是每个人都感觉得到的,御寒的冬衣也在陆续运来,大雪并不会让天气变得更冷,也不会让他的军队无法作战,但对于他的补给线,却是致命的打击。

诸军将领与行军参谋们没有人敢接话。

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嘲笑种谔的部队慢得像乌龟,为他们能抢先到达兴庆府而津津自得。但转瞬间,他们又开始殷切地期望起灵州的友军来。

然而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即使大雪与严寒令黄河结冰,灵州宋军来了,又能如何?他们要如何在大雪的天气中运送数万大军的补给?

但折克行不甘心。

今日退兵,何日再来?奔袭千里,无尺寸之功,岂不为天下所笑?

他希望自己的马蹄能第一个踏进兴庆府的城门,他要看着西夏的太后与国王身着白衣,手捧玺印节绶,跪倒在路旁,迎接自己进城!

这将是名彪青史的战功!

为了这个胜利,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更何况,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能让夏人逃出贺兰山。

“折帅,恐灵州亦无力供给吾军之需。战士既少寒衣、木炭,马又无草,持久于我军不利,莫若尽快撤军为上……”慕容谦丝毫不体谅折克行的心情,“只须省嵬口在我军掌握中,兴庆府我们想来便来。”

“但退兵亦非易事。雪路行军,难免不为敌所乘。”杨知秋显得进退维谷,“且若西贼乘机西窜,后患无穷。”

“然若不退兵,西贼不费吹灰之力,吾辈皆为所擒矣!”慕容谦态度坚决。“况且大雪封山,纵是西贼欲西窜,亦有人力所不能至者。”

折克行沉着脸,一言不发。

“折帅。”一直缄口不言的吴安国突然开口,引得满帐侧目,连折克行都不禁向倾了倾身子:“镇卿有何高见?”

“智者知所舍弃。”吴安国口中,只吐出短短数字。

“智者知所舍弃?智者知所舍弃……”折克行重复着吴安国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帐外飞舞跳跃的雪花,不自觉地抿紫了嘴唇。

三天后。

宋军大营。折字帅旗在飞雪中猎猎飞扬,“哎!”一名西夏将领拔出刀来,狠狠地劈向旗杆,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大旗轰然倒下,打着栅栏上,激起白雪四溅。

远处,秉常默默望着这一切,掉转坐骑。

“陛下。”跟在秉常身后的嵬名荣欲言又止。

秉常侧过脸望了他一眼,“现在我需要一名使者。”

韦州。

仁多澣从花园搬着一块数十斤重的石块,送往自己的书房。花园中残雪消融,空气里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但仁多澣依然汗流浃背。这个锻炼的法子,是他从一个幕客那里听来的,据说是汉人古时的一位名将用以磨砺身心的方法。战争开始后,石越几乎将仁多澣闲置,他百无聊赖,便于每日早晚依法施行,倒也颇见效用,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够保持心绪的平和。

但在这个傍晚,仁多澣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自九月中旬忽降大雪,局势的变化让人目不暇给,却几乎都不是仁多澣所期望的。兵临兴庆府外,曾经短暂围城的折克行部除了留下吴安国部扼守省嵬口,以控制黄河东岸省嵬山这一横枕河滨的战略要地,并联络河套外,大军全部撤回平夏地区过冬,西夏也赖此暂时得以保全。并且为了缓和矛盾,梁太后做出让步,令国相梁乙埋以太师致仕,使秉常亲政,而以梁乙逋为枢密使、嵬名荣兼知开封府,共同辅政。秉常“亲政”后,立即向宋朝上表,表达谢意并乞求退兵。同时又下达了两道诏旨,一是令禹藏花麻退守青铜峡,一是遣使赐仁多澣金玉带,拜为中书大人兼西平府留守。

皇帝已非昔日之皇帝。仁多澣颇为感慨,若秉常早有这样手段,大夏国又岂会沦落到今日之地步?

令禹藏花麻退守,自然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他已经意识到禹藏花麻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赖的实力派,禹藏花麻与他的军队,自然是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而对仁多澣,秉常则是在同时拉拢、试探、离间……仁多澣进退维谷。

宋朝人不在乎秉常是不是真的复位了。石越用给宋朝皇帝的一道奏章,表达了他对秉常“复位亲政”的态度。大宋出兵匡扶正义伦常,秉常理应入京觐见大宋皇帝拜谢,否则大宋无法信任夏人;而宋朝为了秉常耗费军费,致使天下扰动,如若秉常果真复位了,那么他应当对大宋有所报答。

然而仁多澣却无法对秉常的诏旨表示质疑。

他名义上还是秉常的臣子,可却在宋人的包围当中。

如若他向秉常表示效忠,那么宋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若他彻底倒向宋朝,他就会成为所有西夏人的公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势必都将被视为虚伪。诸部族会看不起他,会鄙薄他的为人,他的任何野心都将面临难以逾越的障碍。从此以后,他仁多澣不再是澣海之雄鹰,而将成为宋人的看门狗。

他能预见到西夏的覆亡已是必然之势。

在仁多瀚最初引宋兵入夏的时候,他其实还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最多只是想在宋夏交争中,壮大自己的部族,谋取自己的权位。但是宋军如此迅速地取得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却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随着局势的发展,仁多瀚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肯定的相信西夏必然灭亡,而这可能会在夏国故地造成某种意义上的势力真空,仁多瀚不相信宋朝治理夏国故地之时,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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