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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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4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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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难听一点,不过是枢密院与各军之间的传令机构而已,虽然名义上还负责演习、训练、调防等等事宜,但实际上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枢府决定,然后一纸公文发到三衙,三衙盖了印以后发出去——即便说得委婉一点,这也不过是“储才之所”。想何畏之在与西夏的战争中,以赫赫军功而晋升为昭武校尉,正思一展宏图,不料却被打发到了三衙坐冷板凳,几年来郁郁于心,不免颇有些怨气。这时候说起历代的英雄豪杰,更不免触动愁肠。他灌了几杯浊酒,借着酒意,击掌长歌:“我年十五游关西,当时维拣恶马骑。华州城西铁骢马,勇士千人不可羁。牵来当庭立不定,两足人立迎风嘶。我心壮此宁复畏,抚鞍蹑镫乘以驰……”

郭逵听他唱得沉郁苍凉,亦不禁拔剑起舞,亢声和道:“关中平地草木短,尽日散漫游忘归。驱驰宁复受鞭策,进止自与人心齐。尔来十年我南走,此马嗟嗟入谁手?楚乡水国地卑污,人尽乘船马如狗。我身未老心已衰……”

“我身未老心已衰……”二人唱到此句,各怀心事,感慨万千,竟是再也唱不下去了。郭逵掷剑于地,叹道:“我身未老心已衰!莲舫尚是未老,我却已是老骥空伏!”

“太保(郭逵在宋英宗时曾经授检校太保,所以何畏之沿用旧称尊称之。)何出此言?皇上正欲大用,都说太保不日便要拜兵相……”何畏之不觉怔道。他的奇怪并非装出来的——郭逵现在名义虽只是兵部侍郎,但实际上却是个代理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之缺,迟早都不脱他手——无论资历、才干、功绩,他都是不二之选,没能在吴充死后当上尚书,那不过是因为他与石越走得太近罢了,但眼见现在皇帝对石越态度转变,进政事堂做执政,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自己郁郁不得志倒也罢了,郭逵却应当正是得意之时。

郭逵却已默然,半晌,方叹道:“金紫非所愿,男儿当提三尺剑战死疆场,岂愿死于儿女子之手?”他缓缓步回亭中,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方又说道:“我与种子正结怨十余年,当年在陕西,他讥我是狂生,徒以家世进用;我以他是妄人,徒好大言欺世……”

“但当年收复绥州,却是太保与种太尉通力合作之功……”何畏之不知道这些朝中人事的恩怨,这时不禁大吃一惊。

“我们还不至于以私怨害国事。”郭逵似乎是想起当年绥州之事,为了保住绥州,他冒着杀头的风险,私藏诏旨……他的眼神中浮起一丝向往,但旋即黯淡下去,“种子正在外领兵,我却做了十年侍郎,他观兵灵州城,一生心愿,已是得偿。死在西南疆场,不过正遂其志。我却像是个书生,劳形于案牍之间,周游于官场之内……”

何畏之已然明白。郭逵一生,并没有赫赫的战功,平侬智高,人们会算到狄青的账上;复绥州,那是种谔的功绩,除此以外,多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战斗,即便胜利,也不会被人们记住。对于一个自负名将之材的人来说,是不可能不心怀耿耿的。尤其他还生在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在别人看来,也许兵部尚书才是一生奋斗的制高点,但在郭逵,却是有别的价值更在其上。

何畏之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怜。

“莲舫,若是我这次得为经略使,荐君为参军,君可愿助我?”郭逵忽然问道。

何畏之却没有马上回答郭逵邀请。堂堂昭武校尉做参军,这不是问题;回到军中,也是何畏之的心愿……但是,何畏之亦不愿轻许人。

“太保,平西南夷,非徒以军事便能胜之。”

“然非有军事之胜利,亦不足以言和。”郭逵这方面的认识比何畏之要深刻。

“那太保可是已有必胜之策?”

“这世间有可胜之仗,却没有必胜之仗。”说到军务,郭逵顿时来了精神,重与何畏之坐下,一面斟酒,一面说道:“当年我随狄武襄公征侬智高,当时朝廷里那些读过一点兵书故典便自以为知兵的公卿大夫,纷纷上书,以为两广之地,骑兵无用——其实当时我也是将信将疑。惟狄武襄却坚持己见,以为并非骑兵不可用,而要看用什么样的骑兵。若是契丹那种只会在平原上冲锋陷阵的骑兵,到了南方自然一点用也没有。但若是横山骑兵,却正是有了用武之地——横山骑兵在山地中如履平地,若论在山地作战,天下第一,这原是当年西夏立国的法宝。所以狄武襄公便请旨从西北沿边,检点曾经战阵之蕃汉兵马,遂以此破敌。这件事,当年朝野上下,只有庞籍相公支持狄武襄公。便是今日朝中的士大夫,十之八九,也只知道狄武襄是以西边精锐破贼,却不知道其间致胜之关键,是横山蕃骑!”

何畏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时回想起他见过的横山蕃骑,不由频频点头,道:“我见过归附的熟蕃,汉人骑兵,只合在平地上冲锋,到了山地,便不是蕃骑的对手。”

“不错。”郭逵给何畏之倒了一杯酒,一面叹道:“南方蛮夷,素来生活在群山之间,其来去如飞,我禁军将士,休说河朔兵,便是西军步军,到了那西南群山之中,便算不顾阵形,也是追赶不上。况且行军打仗,步军若无阵法,岂非自取其败?要取胜,惟有用骑兵。西南夷从未和骑兵打过仗,不知虚实,没有经验,单这一点,便已占到上风。所以种子正带龙卫军入蜀,是颇有见识的。但他太自矜,我婉转托人提醒他,他却看不起蕃骑,以为他的龙卫军现在便是天下第一的马军——横山蕃骑在平原上作战,蕃骑没纪律,不守阵形,自然未必是龙卫军的对手,但是到了山地之上,龙卫军却未必行了。种子正此人,就是太骄傲!”

郭逵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惋惜。又说道:“要破西南夷,其实不用兵多,兵多无用,徒耗粮草。只需从西北沿边熟蕃中,挑选曾经打过仗的骑兵一万,然后再从横山部落中,招募曾经在西夏步跋子当过兵的步军五千为辅,以此一万五千人马为主力,以现有蜀中兵为辅,再加上有莲舫熟悉地形风俗,只要主帅不轻敌,破贼不难!”

说罢,郭逵炯炯注视着何畏之,等待他的答复。

“太保可曾听说过李十五?”何畏之依然没有正面回答郭逵。

“李十五?”郭逵依稀觉得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此人以前做过石学士的卫士,后以军功累迁为致果校尉。”何畏之淡淡说道,“石学士回京前,对陕西五路蕃人,曾定下‘抚其渠首、化其民众、收其精兵’之策,李十五这几年间,便一直在熙河、秦凤地区招募各蕃部之精壮勇士。”

“竟有这样的事?!”郭逵吃惊地看着何畏之。招募士兵是兵部该管的事,他竟然毫不知情。

“李十五部是番兵的编制,名义上是渭州的蕃军。不太引人注目,不过两年前其与环州义勇有一次演习,依规矩是要经过三衙的,末将无意中才注意到这支渭州蕃军。这支蕃军只有千余人,实际上驻扎在西安州,军营可能在天都山附近,军费与兵甲都是枢府特拨的……”

何畏之的描述,让郭逵更加好奇起来。

“环州义勇是末将亲自带出来的,陕西乡兵中现今唯一保持编制的部队。”何畏之嘴角微翘,显得极是骄傲,“末将不敢说那是天下精兵,但若是论到夜战,在山地丛林中打仗,环州义勇不会输给任何人。当年石帅让我训练环州义勇之时,是预备这只精兵要深入到兴庆府,在西夏腹心之地兴风作浪的。可惜事到临头,石帅却变了主意。”主动提起这段不为人知的秘辛,何畏之依然不禁折腕叹惜,他甚至不知不觉改了对石越的称呼。直到此时,何畏之依然以为是石越忽然保守,却不知道石越却是担心这支何畏之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离开太远,会失去控制。

“但这次演习,上报的结果却是渭州番兵趁夜偷袭了环州义勇。”何畏之涩声道,“纵然环州义勇许多武官被调进禁军,实力锐减,这只渭州番兵也不可轻视。石帅从各蕃部中募集勇士,训练成军,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削弱蕃部实力这么简单。末将一直认为,朝廷公卿中,临机决断,石学士或许不过只是平平,但论到远见卓识,却是无人能及——如今看来,倒是英雄所见略同,这支渭州番兵,恰巧也是骑兵……”

“你是说?”郭逵瞪大了眼睛,只一瞬间,便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若依你所说,那时候连熙宁归化都未开始。”

“他未必是为了西南夷。但大宋疆域广大,蕃种众多,若说石学士刻意提前训练适合在山地丛林作战的精兵,以备万一之需,末将以为是可能的。禁军涉及到枢府、兵部、三衙,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先试之乡兵和番兵,这也是石学士惯常所为。”何畏之冷静地分析道,“不过,不管石学士打的什么主意,太保若经略益州,将李十五部与环州义勇征调至麾下,将有若虎生双翼!”

“若真能如此,仗还未打,已先赢了一半。”郭逵喜动眉梢,说完,才猛然醒悟何畏之实是已经答许他了。

第十一节

崇政殿旁的偏殿内,赵顼随意地蜷腿坐在御榻上,石越恭恭敬敬地坐在他的左下首,摆出认真的表情,听王珪汇报着高太后生辰庆典的事宜。

“陛下,臣与文彦博、吕惠卿等商议,以为太后生辰贺仪,可比照仁宗时长宁节上寿仪,七月十六日太后生辰当日,请太后在崇政殿垂帘,百官及契丹、高丽、交趾及海外诸国使臣,在庭下拜贺。宰臣为一班,百官为一班,各国使节为一班,分别上寿酒。礼毕,太后还内,百官至东门拜表称贺,高丽国王妃、外命妇入内上寿,不许入内者则上表。由内侍先引内命妇,次引高丽国王妃等人,次引外命妇,如百官仪上寿。七月十七日,大宴。由开封府张灯结彩三日……”王珪说到这里,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赵顼,只见赵顼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连忙又解释道:“开封府庆贺三日,本为长宁节所无,只是今各国使节都来上寿,两府以为不当失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赵顼不自觉地微微摇了摇头,“体面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些虚名。今已不同往日,各国使节皆是常驻,象隋炀帝那般好慕虚名,也唬不了人。太后性好节俭,常以国库空虚而忧心不已。这时节如此排场,虚耗国帑,太后若知道了,朕担心太后反而会不高兴。开封府庆贺三日,卿等算过要花多少缗钱么?”

“臣等以为,若节省一点,十万缗足矣。”王珪似乎并未察觉出皇帝的不高兴是出于内心,又颂扬道:“皇太后圣明懿德,达于四海。今开封府的百姓,知道皇太后生辰将近,多有在家供香颂祷,愿太后万寿无疆者。高丽国上表说,因太后圣辰,开城外一夜之间,冒出千枝灵芝,站在开城上看去,竟是一个很大的‘寿’字。这等祥瑞,微臣披览经史,闻所未闻。此事经各报报道,天下几乎无人不知高丽国王要将其中最大的灵芝在七月十六日这日护送至京,百姓都想一睹这千年不遇之盛况。两府大臣皆以为,正可借这天降祥瑞,向天下的百姓,四海的蛮夷宣示我大宋的国威,大宋的天子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大宋朝是得天庇佑的天朝上国。如此大典,实是不宜过于简陋。况且朝廷这三年间,百官与禁军,朝廷已很久未曾有过大赏赐,禁军莫不翘首以待,亦不宜使之过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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