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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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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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摇摇头,道:“汉武帝不能和齐恒公比,汉武帝多欲,不仅在内政上,他攻击匈奴是对的,但是因为一马之故,远征大宛,劳师万里,死者数以万计,视人命如草芥,这才使天下户口减半。朕不取他这一点。为政者,当以仁者为先,以爱民为务。”

他这一番话,众臣都知道是石越在《历代政治得失》中所鼓吹的,文彦博虽然对石越仍有芥蒂,但是一来这番话他听得顺耳,二来皇帝在这点上和王安石观点不合,让他觉得很出气。当下带头说道:“陛下英明,能以爱民为务,此大宋之福,天下之幸。”

这一恭维,众臣子哪里敢落后,一声声“皇上英明”、“天下幸甚”顿时淹没了整个宫殿。王安石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有石越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眉,由王韶的捷报,能扯到汉武帝远征大宛,这种“坐而论道”的功夫,石越实在不以为然,难道这满朝君臣,竟不知道这和皇帝召集大家前来的目的,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吗?

还有一个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便是王安石,他等这颂扬之声一落,立即说道:“陛下,王韶在西北取得一个好的开端,征服玛尔戬【即瞎木征】,恢复河湟指日可待,臣以为保马之法与市易之法,刻不容缓,当立即施行。只等河湟归附,就当准备彻底解决河西李氏【即西夏,西夏在陇西,国王姓李】,到时候,要用到的马匹,绝非小数目,而且大宋也要有一支真正能作战的骑兵才行。臣做过群牧司,知道现在官府养马的弊病,因此保马之法,即便在细节还是有所不妥,也当立即推行。而市易之法,既能平低物价,又能为国库增加收入,将来军费开支,必然为数巨大,用兵之后,善后也需要用钱。故二法,必须早日推行。又,置将之法,也请陛下准许在北方各路推行。如此,才可能为大宋最终恢复陇西故地,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石越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心里知道一切都完了。

王安石的时机挑得太好了,现在三法的推行,完全是为西北军事服务了,如果谁来阻挡,将来军费不够,马匹不够,士卒不练,这等罪名,只怕都会推到这些人头上,谁又承受得起?更何况皇帝正在兴头上,王安石的政治威信,随着这份捷报,无形中已经摆脱了白水潭之狱的影响,正在急速的恢复甚至升高,这时候反对,结果一定是徒劳无功。

石越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冯京默不作声,王珪立即宣布支持。只有枢密院方面的文彦博和吴充,依然徒劳的反对。但是在满朝的支持声中,这两个人的反对,又能成什么事?

石越和冯京悄悄对望了一眼,向赵顼一欠身,无奈的说道:“陛下,置将法的确是良法,臣也赞成丞相之议,以臣之愚,保马法之厉害得失,臣不敢妄下断语,此事又关系西北军事,既如此,臣以为让中书再参详参详,尽量去弊求利,再予颁行,嘱各地长吏,不可以粗暴行事,以免苦了百姓,这也是彰显陛下爱民之德。至于市易法,王韶在边境或能得其利,但是施之中原与东南,臣实在不知道利在何处。如果一定要推行,也盼陛下能谨慎行事,不如先在开封府暂行一年,一年之内,若无弊端,再推行全国。还请陛下恩准。”

他说完,本以为新党必要反驳,不料王安石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安,先已说道:“陛下,石越所说,臣以为可行。”顿时满殿皆惊。连皇帝都有点奇怪——这太不符合王安石的性格,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说:“王韶已得全功,此事早一日推行早得一分利,何必束手束脚?”

赵顼心里也觉得石越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只要不是片面的反对,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便点了点头,道:“就如丞相、石卿所议吧。”

文彦博愈发不满的看了石越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妥协。冯京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石越能让王安石退这一步,已经是很意外的收获了。新党的气势,自白水潭之狱后大受打击,军器监一无所获,《皇宋出版敕令》急急推行,几个月来一直处于低潮,所以他才有机会极力杯葛保马法和市易法,不料仅仅一天的功夫,一道小小的捷报,二法基本上通过,王安石宠信更隆,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冯京又看了石越一眼:也许,希望只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这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石越马上就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保马法与市易法通过之后的两个月,大宋的朝廷忽然变得非常的平静,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们尽心尽力的推行新法,石越来往于中书和白水潭学院之间,忙于公务与教学。偶尔也抽空去陪桑梓儿画画,去碧月轩听楚云儿弹琴,这种过于平静的日子,几乎让石越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如果说有什么风波,也只有《汴京新闻》上面一些读书人的论战吧。

但是凡事都是物极必反,在波涛汹涌的时代,短暂的平静之后,必然是更大的风浪。

风浪在熙宁五年第一个七月到来的时候来临。

七月二日,军器监一个叫曾守一的管财务的小吏上书御史台与丞相府,揭露判军器监沈括、孙固玩忽职守,使军器监账目不清,卷宗不明,疑有情弊。王安石十分震怒,当天就请旨彻查,对于军器监一直寄以厚望的皇帝,对此也相当重视,当即下令刚刚由侍御史知杂事升为御史中丞的蔡确,会同中书检正兵礼、工、刑房事石越、检正吏房事李定彻查此事。

七月三日,蔡确、石越、李定带着一队官兵将刚刚成立不过两个月的军器监彻底封查。沈括和孙固当天就接到中书省的敕令,要求他们暂时休假回避!二人立即自递请罪折子,请求辞职。

七月五日,御史台特地从三司使借来的查账高手们发现,军器监的账目不仅混乱,有几宗大笔买进卖出的款项还有涂改的痕迹,某些物品的价值明显过高……当日下午,胄案改设军器监时被石越调到自己手下当差的沈归田吃惊的发现,军器监关于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存档,不翼而飞!沈归田立即将此事向石越单独禀报。石越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脸都白了!

沈归田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小声的问道:“石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石越心中暗暗思忖:这么大的事情,未必只有沈归田一个人知道——便是沈归田,也未必可靠!瞒是瞒不住了,沈括和孙固的命运,现在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他立时拿定主意,吩咐道:“立即知会蔡中丞与李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

沈归田顿了一下,欲言而止。

石越见他神色不对,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问道:“老沈,有什么事,尽可直说。”

沈归田看了一下左右无人,这才说道:“下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石越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对?”

沈归田道:“沈大人是个精细之人,孙大人官声也不错的。军器监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算有贪渎,怎么就至于这样呢?而且这账目造得如此混乱,若是贪渎,以沈大人的能力,应当掩饰得很好才对。还有,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事情,军器监守卫森严,这又是机密中的机密,怎么会失踪?若是沈大人与孙大人想要卖掉,抄个副本就可以了。下官总觉得这件事,非常的不对。”

石越本来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事出突然,看到军器监的账目居然乱成这样,对沈括实在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听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如果要是流传到敌国……所以一下子被惊住了。这时听沈归田点醒,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其中肯定有不对!

他慢慢地踱了几步,整理自己的思绪,但一时间其乱如麻,千头万绪。他知此时无暇细想,便对沈归田说道:“老沈,这件事你多留个心眼,但也不要乱说。如果这中间有阴谋,那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我更应当说清楚,若我存了个袒护的心,只怕接下来,就不是军器监这么简单了……”说到这里,他不由打个寒战——开始他未必没有想过要袒护沈括、孙固,如果这件事情只是沈归田一人知道的话……石越冷汗都下来了,这是个阴谋!而且竟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石越深深呼吸了一下,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带着沈归田走到外间,见蔡确和李定正指挥一些小吏清查账簿,忽然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为什么单让我带人去查档案卷宗?难道真是因为那是机密中的机密,我又是检正兵礼、工、刑三房事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一跳进脑海,石越更加感觉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他脑中越发的空明,快步走了过去,对蔡确和李定抱了抱拳,低沉地说道:“蔡中丞、李大人,震天雷火药配方资料,不翼而飞。”

他声音虽低,却无吝于平地惊雷!账目不清,说到底不过是寻常事,但是这震天雷,想起震天雷的威力,蔡、李二人就有点发抖,何况这还是皇帝最看重的东西。

蔡确和李定一时震惊得连手里的案卷都掉到了地上。

石越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只是演戏。他心里不住冷笑——既然知道多半是阴谋,那么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就未必会流落到外国,这就让他放心多了。石越继续说道:“这是发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的沈归田,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蔡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对李定说道:“李大人,先去看看现场。”

三人在沈归田的带领下,来到军器监保管最机密技术资料的一个院子,只见院子外面还有士兵在巡逻,院子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允许进来检查的官员并不多,不过五六个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士兵随时跟着,甚至不许带笔与纸进来,每间房子外面,也都有岗哨。

李定看到这种情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样严密的防卫,怎么可能失窃?”

蔡确冷笑道:“如果身份够高,就无妨。若是我们三个进来,他们敢跟着我们吗?”

石越不动声色。

没多久,沈归田将三人领到了放震天雷火药卷宗的柜子前,只见上面果然空空如此。而且柜子门和锁,都完好无损!蔡确又巡视了一下房屋,只窗户甚小,人根本钻不进来,而且窗纸也完好无损,心中更是猜疑。

三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回,又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李定率先说道:“蔡中丞,石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即报告皇上与丞相。”

石越点了点头。

蔡确冷笑道:“报告是要报告的,但是这折子怎么写?二位大人还要给出个章程来才行。”

石越铁着脸说道:“实话实说就是,不增不减就好。”

蔡确睨视石越一眼,冷笑道:“石大人说的倒是不错,但是敢问石大人,奏子递上去,皇上要问,你们对这案子怎么看?这里防守这么严,是怎么丢的?案犯又是谁?我们该怎么答?做臣子的,皇上问起来,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石越越发不动声色,从容问道:“依蔡中丞看来,又当何?”

蔡确咬了咬牙,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三个都担不起责任,沈括与孙固身上,只怕有洗不脱的干系。”

石越“哦”了一声,又问道:“蔡中丞的意思,莫非是……?”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李定听二人对答,他也是非常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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