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在城中,因为叛军还有一部分在封锁着伏牛山,莫言愁很可能将精锐部队都放在了北边。不过他们两人看出来的事情莫湘没有道理看不出来。难道真如传言,莫湘顾念姐妹之情不肯剿灭叛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莫湘先在火壁城建立补给基地,然后徐徐进取。若是没看见云州城的情况,陈玄说不定会相信这个推断,但看到了云州城的情形之后,陈玄都觉得难以说服自己。他立即让狄稷赶赴火壁城,若是莫湘在彼,则立即催促其起兵攻取云州,若莫湘还不在,那就接管火壁城军队指挥权,募兵筹粮,准备平叛。陈玄自己则继续向北走,观察一下沃城与伏牛山的情形,看能不能与张颖等人取得联系,确保少主的安全。令陈玄不安的还有一点,陈笠与陆舒二人堪称吴忧的左膀右臂,尤其陈笠,胸怀丘壑,颇有智计,在这大乱之时,为何竟看不到这二人的一点踪迹?还是这场叛乱发动之初这二人就被人除去了?尤其让陈玄心焦的是吴忧这几年惨淡经营,云州含英蕴华刚有起色,一番苦心经营不知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毁去几许。
泸州,翼城。
这座距离云州最近的城池地理上紧挨着湍急的呼仑河,是云州草原跟泸州农耕区的分水岭,地势比比邻的云州兴城高出不少,占据形胜。泸州进取云州向来以此处为立足点和补给基地,现在这里已经变作一座巨大的兵营,数以十万计的泸州步骑军队在此会合。泸州军队这几年来频频对迷齐用兵,很是锻炼了一支能征惯战的强军。如今,经过近一年的谋划调动,终于要趁云州大乱的时候侵入云州了。即便将妹子嫁给了吴忧又能怎样?为了一统天下的千秋霸业,别说亲妹子,就是亲爷娘该舍也要舍了。
赵扬的族兄赵绶是这十万大军的行军大总管,陈咎为翼城太守,协调所有军旅有关事宜。赵绶约莫三四十岁,身形高挺瘦削彪悍,一部须髯根根像钢丝般遒劲刚直,他少年从军,经历过的战阵何止千百,尤其在对迷齐的战争中屡建奇功,留下一身刀刻斧画的印记,今日的主将地位是他凭借真本领一刀一枪拼回来的。赵绶站在城头望着军营中万千灯火,云州一方却是一片漆黑,对陈咎笑道:“陈使君,看起来这次要拿下云州并不是什么难事了。”陈咎肃容道:“大总管切不可轻敌,云州虽乱,战争潜力不可低估,吴忧、莫湘之辈皆是当世名将,惯于以弱抗强。前几年库胡、迷齐二三十万大军南下都没讨得了好去,咱们可别阴沟里翻了船。”赵绶不以为然道:“咱们泸州精兵打迷齐不是一样没有败过?这吴忧还则罢了,那莫湘一介女流,听说武艺也不过平平,名将的名声,嘿,只怕多半是靠时运机巧得来的吧。听说对吴忧倒是忠心耿耿。”陈咎道:“大总管,以咱们多年来对云州的情报分析,这个莫湘确是一个军事天才,吴忧长期以来倚之为干城不是没有道理的。咱们派往燕州探查她行踪的探子还没有返回,小心为上。”赵绶道:“我并非盲目乐观。若计算战争潜力,我们占优。虽然云州土地面积是我们的两倍,但以人口而言,我泸州比云州多出两倍,泸州物产丰饶,盐铁自足,而云州不止盐铁全赖关内,其他很多物资也都匮乏。云州至今没有发布全州点集令,以此来看,莫湘手下能指挥的只有其常规军团,撑死不过一两万人,就这点儿兵力,谅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陈咎听了赵绶这番话,心道这位赵将军外表粗犷,倒确实有真本领,就这份眼光,放眼全军上下就没几个人能比得。泸州这次精英尽出,就是不给云州任何翻身的机会,吴忧大概忘记了,来自朋友的匕首永远比来自敌人的刀枪更致命。这十万军队是第一批进入云州的,接下来还有第二批十万军队正在向泸州方向集结中,而第二批军队的主帅就是赵扬本人,算算时间,赵扬办完“那件事”回来,正好可以赶上第二批军队集结完毕。而如有需要,泸州将尽发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丁从军,还可再得十万军队,这是倾国之战,灭国之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只要云州缓过一口气来,与清河南北夹击,泸州灭亡只在须臾。
“报——”不祥的隆隆马蹄声踏破了夜色,值夜官兵一见来人头簪赤翎,正是泸州八百里加急的标志,赶忙移开鹿砦,引导使者直趋赵绶近前。使者不及喘息,对赵绶哭喊道:“禀大总管,云州军侵入泸州,一路烧杀劫掠,尸山血海啊!”赵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云州怎么可能不宣而战,怎么可能专事屠杀!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他叱喝一声,“慢慢讲!”使者结结巴巴显然还没有摆脱惊恐,据他描述,云州军一部不知何时潜越泸江防线,进入泸州江防重镇洄浦,他们胆大包天,直接伪装成换防的泸州官兵,当时泸州军各部正在大规模集结调动,换防频繁,所以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查验,这支军队就在泸州边防军眼皮底下驻扎下来。当夜洄浦军镇四面起火,云州军大部杀到,里应外合之下,洄浦军镇驻军全军覆没!只逃出寥寥几名残卒,据他们证实,云州军非但不留俘虏,军镇士兵家属也都被残杀,死者达三四千人。云州军经过之后,洄浦镇军就被彻底抹去!随后云州军挥旗东进,摆出一副进军泸州的架势来,一路所过村镇县乡,凡有反抗,一概屠尽!据心向泸州的百姓报告,这支残暴的云州军的旗号是“大周云州莫”。斥候数灶后估计其人数约在一万到两万人之间。
“耻辱!”赵绶的好心情完全被败坏掉了,他的铁拳将坚硬的城砖砸得碎屑乱飞。由不得他不愤怒,泸州号称带甲三十万,居然被这样孱弱的一个邻居欺上门来,不过区区万余敌军,而且又是如此不讲规矩,完全不留退步,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尽管实际损失的军队数量并不多,但作为一名老资格的军人,赵绶却深深地知道一支强军可以延续的真正灵魂并不在于那些强悍的士兵,而在于他们操劳的父母、勤快的妻子和调皮的孩子,没有了这样的家庭土壤,那么这支军队只是一群杀人的工具,迟早有一天会崩断毁灭。云州军的这种做法,就是斩断了强军之根,毒辣异常。这样惨酷的手段,只有哈迷失曾经在迷齐人身上用过,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有奇效,哈迷失正是依靠屠杀将那群骄傲的草原之狼打断了脊梁,否则泸州这几年的征伐也不会这样顺利。但现在莫湘居然又故技重施,难道真当泸州无人么!陈咎见赵绶愤怒,唯恐其失去自制上了敌人的当,道:“大总管,莫湘这是攻我所必救,深合用兵之道,意图就是扰乱咱们的整体部署,将军慎思之。”赵绶切齿道:“我并非不知这是云州的诡计,只是此仇若不报,大丈夫从军习武所为何来?先生不必担忧,我不会以私情蒙蔽公听。”
赵绶当下调麾下骑兵三万,以林含英为主将,组成强大的机动兵团,追截莫湘所部。这三万骑兵一去,赵绶手中骑兵数量锐减到万余,其他都是步军,机动性自然大大下降。陈咎道:“将军布置甚当,不过这莫湘也算是狡猾,一次行动就分散了咱们三成兵力。”赵绶道:“莫湘用兵诡诈是不错,但她兵力单薄,只能取巧,这样轻入我泸州纵深却是顾头不顾尾了。莫湘东进,莫言愁不足虑,现在云州以东再也没有重兵集团能阻挡我们了。我拟兵分两路,一支正兵取兴城、一支骑兵间道取火壁,可否?”陈咎道:“大总管成竹在胸,陈某听命。”
圣武二七七年春,以莫湘领军率先侵入泸州为肇始,云州与泸州的大战拉开序幕。
伏牛山。
陈玄是在路上听到洄浦之战的消息的。因为莫湘派遣数十名军使沿途呼喊布告,泸州入侵在即,各部族、村镇立即备战。一并带来的,还有洄浦之战的简报。
陈玄闻讯立即加快速度进入伏牛山区,时隔两日就传来消息,兴城失陷!泸州军的报复来得好快。不知是不是受到泸州入侵消息的影响,莫言愁的军队已经放弃了对伏牛山的封锁,完全收缩回云州地区去了。找到张颖并不困难,跟她在一起的,有两位少主、宁霜、骨瘦如柴卧床不起的陆舒还有曲幽之。担任扈从的部队,只有寥寥几百人。见着陈玄,张颖失态地迎上前来,带着颤音问道:“陈先生辛苦,圣京形势怎样?是夫……夫君他回来了么?”
陈玄虽然不想让她失望,却只能摇头。张颖原本就并不丰腴的身子现在消瘦到了瘦骨伶仃的地步,颧骨高凸,眼窝深陷,目光散乱,发髻亦甚不齐整,脸色苍白得像要透明一样,因着身子过度羸弱,她明净的额头显得尤为突出,整个人看上去头大身小,像个身体尚未发育的男孩子一般。
对这个虚弱的女子而言,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陈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张了张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是个功利实际的人,但并不擅长说谎。难道要告诉她,她的父兄反目,圣京剧变,张氏已经灰飞烟灭?还是要告诉她,吴忧既没能保护皇帝,更不能与清河抗衡,现在只能返回云州?抑或是告诉她,吴忧对于云州乱局的不满,对莫湘严厉的申斥?陈玄更不愿将吴忧立下的遗嘱公之于众,进一步刺激这位至今没有生养的主母。
“陈大人回来啦?妾身见礼。”随着一把珠圆柔润的嗓音,宁霜款款从后堂走出,仪态万方。
仿佛特意为了突出对比的效果,宁霜身姿丰腴,眉目如画,顾盼嫣然,看起来保养得极好,宫装打扮艳而不妖,神态举止从容有度,一点儿看不出焦虑的样子。但陈玄见着这惊人的风姿仪容却没有半分欣赏赞叹,反倒是打心里涌起一阵恶心欲呕的烦恶。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场风波是宁霜一手挑起来的,但他却没有任何证据,这绝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陈玄心中暗自惕醒。
“见过主母。”陈玄不卑不亢道。
“你怎么不回答我姐姐的问话呢?我们的夫君大人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话儿吧。”宁霜第一句话就相当刻薄。
曲幽之一直按剑随侍在张颖身旁,此刻听了宁霜的话,眉头不由得一跳。
陈玄神色不动,道:“正要回禀主母,主公安好,如今正在赶回云州的路上,相信不日可到。臣启程之时,主公嘱道,务必确认两位主母和小主安全,主公回云州之日,便是一切内外跳梁小丑灭亡之日!”说到最后一句,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直刺进宁霜眼睛里去。饶是宁霜心志坚定也略略侧转了头避开陈玄灼灼的视线,心道这人好厉害的眼神、好深的怨怒!看起来也是个留不得的对手。
张颖喜道:“是么,他回来……那可太好了!我……我……”激动之下,声音竟哽咽起来,眼圈儿也红了。宁霜当即摘下自己别在胸前的一方香气袭人的白丝绢帕递给张颖。曲幽之接了,递给张颖。张颖以帕遮面背过身去拭泪,鼻中只闻得一股如麝如兰的氤氲香气,夹着丝丝甜嫩汗滑乳香,分明是宁霜日常贴身之物,此刻被自己弄污了,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她本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刚才忽然听得吴忧消息,喜极而泣,以致失态,对宁霜低声致歉道:“妹妹,不合污了你的帕子,改日我洗了还给你罢。”宁霜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姐姐不嫌弃自己留着用便是。况且这些零碎物件儿我本来也是一日一换,换下来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