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捂住脸,强烈的痛苦让青岛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哆嗦,那模样看上去,如一只在绝望中撕碎自己羽毛的疯狂的野鸟。
室井的心软下来了,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青岛,听我说,这涉及不到自尊的问题。即便是你再怎么怪我多事,我也要问的。”室井说着,认真而温和地看着她:“青岛,你为什么不肯信任我?我们在一起,不就是应该互相照顾的么?”
“我是信任你的!可是这么肮脏,这么恶心!而且这么可耻!”
“可耻?!”室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青岛,你不是高中生,你是成年的男人啊!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了?”
“你不觉得可耻么?!一个大男人,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可耻么?!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和你说了你也会受不了”
“怎么?青岛,你以为我会嫌弃你肮脏,会为此而鄙视你?!”
“”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呢?青岛?那种想法不是只有愚昧的原始人才会有么?”室井认真对她说:“再说这一切,有一半的责任不是在我身上么?”
“可是,这么不洁”
“没什么不洁,这是生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的病。青岛,你用不着自卑的。”室井握住她的手:“我们都是男人,就这么点事情,还掖着藏着干什么?”
愤怒的火焰逐渐平息,青岛不做声了,她耷拉下脑袋,咬着布满疤痕的唇,很轻微地抽了抽鼻子。
室井抿住嘴,静静看着她,他能感受到青岛的痛苦。这就是性别差异,对女性而言的寻常遭遇,换做了男性就将成为无法忍受的屈辱。这样的事情无论发生在哪个男人身上,相信他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室井明白青岛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面对如此事态,他却无法置之不理。
“好了,和我说说吧,是怎么回事?”他轻声开口道:“回来以后一直这样么?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回来以后就”
“是怎么弄的?”
“可能可能是炎症,卫生方面我已经很注意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引起的。”青岛的眼睛已然通红:“我我有在吃药,可是一直不见效。”
“去医院看看好么?”
一听去医院,青岛就好像被针扎了似的!
“不!我不去医院!”
“好吧,先不去医院。”室井想了想:“问问里子如何?”
青岛低下头,好半天,才点点头:“好。”
晚饭前,室井给里子去了电话,他把青岛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里子,为了不让青岛觉得尴尬,室井是单独在书房给里子打的电话。青岛趴在客厅沙发里,脑袋埋在抱枕间,虽然房门关着,但是她依然听得见从书房传出来的隐约对话声。
从那些让他羞辱的字词里,青岛能很分明地听得出室井的关心和焦虑,一时间,他只觉得又羞愧,又温暖。
电话里,里子问得很详细,起初她一听,就急着想带青岛去医院,可是室井知道,青岛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医院的,没办法,里子只得把症状都记下来,说马上打电话给熟悉的医生。二十分钟之后,她来了电话。
“医生说应该是疲惫引起的。”里子说:“因为没有休息好,所以引起炎症。这不关卫生方面什么事。”
“是么?原来是这样”
“青岛先生不是一直在去学校么?而且每天起那么早,我想还是太劳累了,再说又在缺血,精神不济也是自然。”里子关切地说:“室井先生,还是让他先不要去上课了,在家里把身体休养好再说吧。”
“嗯,您说的对,我会劝劝他的。”
“那就最好了。”里子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室井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来看看青岛先生,可以么?顺便我也可以带点药过来。明天上午我先去问问医生。”
室井放下电话,走出来问青岛:“浅野夫人说明天来看你。”
“这个时候过来?”青岛从抱枕里抬起脸,她看看室井,神色间有点犹豫。
“她说明天先到医生那儿给你拿点药。”室井说:“青岛,浅野夫人很想见你。还是让她来吧。”
“那好吧。”
见青岛同意,室井才对里子说:“那么,麻烦您了。”
那天晚上,室井对青岛说,这段时间先不要去上学了,就在家里躺着。
“你就安心睡你的,什么都不要去管,饭我做给你吃,这段时间一定要吃得好一点。衣服换下来就丢在那儿,我来洗。”室井说:“等到身体全好了再去上学。”
“那不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寄生虫了?”青岛极为不情愿:“一天睡十几个钟头的事我可干不来,哪里睡得着?”
“睡不着也给我老实躺着。”室井毫不妥协地说:“就当一段时间的寄生虫又怎么了?没人数落你的。”
“没人数落也不行。”青岛摇头:“我不想当一个什么都靠你的废物。”
“青岛,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青岛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室井!
室井的声音很严厉,里面透着很多不快:“帮你洗件衣服、给你做几顿饭就让你成了废物了?你怎么这么排斥我?”
“室井先生我没排斥你啊”
“这不是排斥又是什么?要我完全不管你才好?下一步青岛先生是不是还打算给我交房租?再然后呢?彻底划清界限?”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岛急了:“室井先生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什么意思?”室井盯着青岛:“还是说,你烦我了?”
“才没有,我怎么可能会烦你哪?!”
“那为什么不准我照顾你?”
“我自己能做好,我不想你把我当孩子看。”青岛垂下眼帘:“再说做多了,你会觉得讨厌,会觉得麻烦”
室井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她那一帘光滑的秀发往后捋,掖在小巧的耳朵后面。
“我想照顾你,青岛,我一点都不觉得烦,我是很高兴做这些的。”
“可是我会习惯的,会习惯依靠你的。那很不好。”
“不会的。该你自己做的我不会多事。你以为我有那个耐心当保姆么?要是真的把你当孩子看,我怎么会把你带回来?”
青岛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过以后,你啊,还是别再咬嘴唇了。”室井伸出手指,心疼地触摸着青岛布满疤痕的唇:“看看,都咬成什么样了?不舒服的话大不了哭出来,又怕什么呢?”
青岛很不好意思:“成天就知道哭,太没出息了。我最讨厌这种缠人的眼泪包,换了是谁都会觉得烦。”
“我不觉得烦,说了是孽缘。”
“孽缘也得有个限度”
室井低声笑了笑,他的眼睫毛忽闪着:“那这样好了,现在先记帐,等你身体全好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偿还的。”
青岛抬眼瞅着他,突然顽皮地问:“要我怎么还你?”
“嗯这样还。”他说着,凑过来,柔柔地吻她的唇:“今晚上,就先预付一点利息”
那是漫长而温和的吻,一阵温暖的情绪涌上青岛心头,许久之后,她放开室井,轻轻舒了口气,像条鱼一样游下去,用双手抱住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肩胛之间,青岛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着室井身上的味道。那是浓烈的独属于男人的味道,是她万分渴望的味道,也是曾经在青岛自己身上弥散过的味道。她紧紧贴着室井,俩人浊重舒缓的呼吸好像湿漉漉的厚毛巾。
那是负担着整个漫长过去的呼吸,命运女神对青岛而言是丑陋凶残的,但是因为有了支撑,他就还不至于被其击垮在地。更重要的是,青岛还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真实地感受过生命的意义,无限悲哀却又充满了狂喜,就如同一只由天鹅变成的白乌鸦,在孤独而绝望地飞回从前栖息的沼泽时,却被那束它一直深深眷恋着的香蒲给认了出来。
亲爱的,欢迎回家。香蒲轻言细语地说,满怀喜悦和深情,就像完全没有发现爱人的改变。
——该怎么办呢?
现在,竟然,只剩下好日子了。
22
室井回到家的时候,青岛还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哦,今天难得这么听话。”他笑了一下,床上的孩子冲着他眨眨眼。
他脱下大衣走进厨房,灶上的锅冒着热气,室井拿起盖子一看,是皮蛋瘦肉粥。
“是里子做的,她还带来好些料理材料。”好像生怕室井怀疑到自己,青岛赶紧扬起脖子说。
“是么?那真是麻烦她了。”
“我说不用做了,叫外卖都可以的,但是里子嫌外卖营养不够,又说闲着也是闲着。”
“中午吃的什么?”
“里子做的寿司。”青岛笑眯眯地说:“味道很好,我给室井先生留了一部分,你等会儿尝尝。”
室井端着一碗粥从厨房走出来:“自己吃就行了,给我留着干什么?”
青岛坐起身,接过室井递过来的碗:“我分析不出来里子是怎么做的,比咱们做的味道都好。”
“那当然,人家都做了十几年了,专职家庭主妇。”
“应该是有诀窍的。”青岛呼噜呼噜喝了几口粥,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算了,反正学不来,我没那个耐心。”
室井伸手拍了一下青岛:“别用手擦嘴巴。”
“哦。”青岛笑了笑,拽过一张餐纸擦了擦嘴角:“真麻烦。”
室井拿过她吃完了的碗,送进厨房。
“里子把药给你带来了?”他站在厨房里问。
“嗯,说并不是很严重。她还拿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营养片剂,钙片啊维他命什么的”
“怕你营养不够?”室井从厨房走出来:“还是怕我把你给饿死了?”
“不是啊!室井先生别乱想!”
“她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谁叫我们俩都没经验。”室井没有说完,却在心里暗想,十几岁还不是可以完全脱离母亲悉心照顾的年龄。
青岛盯着他,大概是猜透了室井的心思,突然慢条斯理地说:“室井先生该不会想琢磨着给我找个妈妈吧?”
“唔,不知道有没有合适人选”
“我妈和里子会联手把她给打出去的!”
看着青岛很严肃的脸,室井忍不住笑起来:“我开玩笑。”
一个礼拜之后,青岛恢复了正常作息。
知道他早起晚归是担心外界发觉俩人的关系,室井也想着要不要搬出去,毕竟住在官邸里人多嘴杂,不是什么好选择。可在外面租房子同样容易被人察觉,有官邸而夜不归宿,时间长了左邻右舍的同僚照样会感觉到异常。
室井开始考虑要不要单独在外面买套房子,当然如果要买,独门独院的是首选,普通公寓楼的话,与邻居碰面的机会太多,室井总担心起不到确实的保密作用,那样和租房子也就没区别了。再说他经常会因为案子而耽搁在搜一,一想到青岛独自一人出入高层公寓楼,室井还是不放心安全问题。
然而,在东京,独门独院的住宅,价格惊人的昂贵,哪怕身为警视厅官僚,仅凭眼下的积蓄以及未来短期内的收入,室井也根本购买不起。
再说,需要钱的地方何止是房子?
过两年青岛就要上大学了,在日本读大学所需的费用,昂贵得令人咋舌,到时候,又将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室井知道,以青岛的自尊心,他是打死也不会同意去找父母要钱的,虽然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