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两个人又去了横滨,都走过了一些什么地方,对于横滨地理了解很少的保子来说已经想不起来了。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能看见海的小公园。
太阳已经西斜,天空被夕阳染成暗红色,海湾中有航船归港的帆影。公园中人很少,保子坐在秋千上,伸直双腿,对着正前方说道:
“我,要结婚了。”
这句话也许很残酷吧。
但是,保子从一开始就为说这句话留出了余地。
旁边的秋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啊,是吗?”
“你吃惊吗?”
“没有,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明年年初吧。”
“恭喜你呀!”
保子把脸扭向大助,大助正看着她。眼睛和眼睛对在了一起,在夕阳的余辉中,大助在笑。
——我知道,这大概是借口吧。——
——我们就到这吧。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虽然我喜欢你……可是我还是个学生。我死心了。——
——我并不是玩弄你的心,和你交往的这段日子我也很开心。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把你当弟弟看待。——
——那我就满足了。——
一瞬间,两个人用眼睛进行了上述交流。
秋千默默地荡着,不知不觉天黑了。
“以后再不能见面了吗?”
“是的,对不起!”
“没关系。”
“回去吗?”
“嗯。”
在公园的出口处,保子向大助伸出了手,在握手的同时保子闭上眼睛把嘴唇凑了过去,也许是想表达内心的歉意吧。结果是一个短短的、笨拙的吻。
三个月后,保子结婚了。
她的丈夫是认识大助之前交往的一个男人。这才是真命天子,而保子从来就没把大助和婚姻联系起来。
婚礼是在赤坂的酒店举行的,新婚旅行去了夏威夷。对保子来说,这场婚姻恐怕只有那段时光是快活的。
新婚旅行回来后,丈夫由于工作关系调到了博多,保子也一同去了,一年半后又搬到了广岛。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个城市在保子印象中非常相似。大小差不多、人口相当,城中都有河流经过,都没有熟人……在钢筋混凝土的狭小住宅里,每天晚上等丈夫回家等到很晚。
丈夫在工作中精明能干,在男女关系上也不是很检点。结婚前保子就有这样的顾虑,可是实际生活中要比保子想像的厉害得多。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女子找到家里来……保子已经不愿意再想。
大助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和夏天最热的时候寄张明信片问候一下,虽然上面没有几个字,但有的时候却能让保子高兴得流下泪来。
五年的岁月就这样在痛苦中流逝,当回到东京的时候保子的心已经破碎不堪了。
当然保子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是当得知丈夫把性病传染给自己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离婚。
保子留了封绝情信就离家出走了,没有孩子是最万幸的事情。对方也许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办离婚手续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3
保子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和哥哥的家是去不了的。由于从前保子在纺织公司工作过,所以没怎么费力气就在设计公司找到了一个职位。又用不多的离婚费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住房,从此,保子开始了一个女人的单身生活。
当这些年的心情告一段落之后,保子给大助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不久后的一天,保子下班回来发现门缝中夹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在下面公园里大助。”这个字迹保子认识。
——哪里的公园呀?——
保子想起在从地铁站回家的路上有一个被大树覆盖的公园,那好像是小孩子们玩耍的场所,所以保子一次也没进去过。公园门口有一条石板小路一直通向公园深处。
保子把提包放在客厅,急匆匆地下楼了。
保子听到了秋千摆动时发出的咯吱声,这种声音勾起了当初和大助分别时的回忆。
“啊!”
黑暗中出现了大助的笑容,这笑容依旧是那么熟悉。
“你在这等了很久吧?”
“没有,我在赏月。”
一轮新月就像戏剧舞台上的背景道具一样挂在天幕中,淡淡的云在空中犹如流水轻飘飘地从月亮旁边流过。
保子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很久没见了啊。”
“六年了。”
“嗯,是啊。”
这段岁月里,女人离婚了,男人成了一名公司职员。
“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什么时候结婚啊。”
“还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男人特意来家里拜访,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
在信中保子已经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离婚的经过,把男人请到家中是很危险的,孤男寡女的,搞不好保子会痛哭出来。
“我们走走吧。”
“嗯。”
两个人朝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小的时候经常在沙滩上挖洞玩。”
“是吗,然后怎么样?”
“甚至连家里的铁铲也拿出来了,准备挖深深的洞建造地下工事。”
“建好了吗?”
“当然不可能了,靠孩子的力气最多挖半人深。”
“然后呢?”
“然后只好改造成陷阱了。”
“讨厌。”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闲聊着,几乎快把街区走穿了,最后找到了一个门面很小的咖啡厅。
“你现在还抽烟?”
大助看着保子的手指说。这是保子在灰色的岁月中养成的恶癖。
“是的,这是婚姻的遗产。”
“为什么……离婚呢?”
“一言难尽啊。你公司忙吗?”
“忙的时候很忙。”
听大助说,明天早晨要去北海道,突然来访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出差的机会多吗?”
“一会儿去这儿,一会儿去那儿的。”
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轻松了,彼此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保子已经决定一个人生活,因为和男人发生瓜葛太麻烦。而且,也不知道大助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你这一走还能经常回东京吗?”
“两个月左右能回来一次吧。”
“是吗?”
“回来的时候我和你联系,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不过你还是把宝贵的时间更有效地利用起来吧。”保子用冷淡的语调说。
保子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她对男人已经厌烦了,她更不需要大助。被“并不讨厌的男人”整天缠着,是最麻烦的事情了。大助应该找适合他的女朋友,即使现在没有,总有一天会有的。
“那就到这吧,再见!明天你还要早起,我也有工作要处理。”
“下次什么时候见?”
“听天由命吧。”
“嗯。”
两个人就这样心情并不轻松地分别了。
保子本以为大助以后再也不会和她联系了,可是谁知大助每次回东京都会来找她。见得多了、聊得多了,保子逐渐恢复了从前的心情。
——不好,好像渐渐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
——很为难吗?怎么办呢?——
有的时候大助会在事先没有联络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大助就会在保子家的门缝里夹上一张留言纸条,然后到楼下小公园中等她。从公园秋千的位置可以看到保子家的房间是否亮灯。
保子过生日那天,大助还特意请假专程从北海道回来看望她。
——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每次见面时,保子都会这么想。
答案一目了然,因为喜欢保子才来看望她的。大助是在等保子吧。
保子心中不可能不开心。
但是……保子并不想进一步深入发展,因为:
——对大助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
不能被寂寞打垮。
而且……一个人生活也不错,工作很顺心,要说轻松,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了。虽然没想过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但目前姑且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吧。
一天晚上,保子和往常一样与大助见面。
“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
“今天时间还早。”
两个人走到了保子家附近,在没有人提议的情况下,他们不知不觉向小公园走去。
4
——他也许要说什么。——
保子心中有种不安,从今晚见面开始她就产生了这种感觉。她并不想问,如果大助说出来也许今后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见面了。所以,保子尽量不给大助说话的机会。
“嗯……那个……”
一旦大助要说话,保子就会把话接过来。
“我闻到土豆炖牛肉的味道了。”
“土豆炖牛肉?”
“对呀,土豆和牛肉炖在一起呀。”
“啊。”
“家常菜的味道啊。”
“怀念吗?”
“没有,想吃的话我可以自己做。”
“是啊。”
被岔开话题的大助默默地朝前走着。石板路的尽头是那一对秋千,来到秋千跟前大助突然显出一副吃惊的神色,说道:
“这个公园是不是只有一个入口?”
“是啊。”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人吧?”
问到这,保子想起在进门的时候曾与一个年轻男子擦肩而过,大助竟然没有注意到,可见他一直在全身心地思考着什么。
“没见到,怎么了?”
大助用下巴指了指秋千,“秋千在摆。”
“哎?”
“刚才肯定有人坐过。”
“什么?……”
也许大助也是在躲避那个重要的话题,对他来说也许这个话题显得更加重要。
“我觉得很奇怪。”
“也许是风吹的吧。”
旁边的那个秋千也在微微的摇晃。
“不对,如果是被风吹的,秋千会前后摆动,但还横着摇晃说明有人坐过。”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
大助在公园里等保子回家的时候,也许就在观察这种现象。
“今天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觉得还是不要今天说好。”
“你这样想吗?”
“嗯,不知为什么。”
“那就按你说的办。”
那天晚上,大助的感情肯定受了伤。
那以后大助依然隔几个月来看望一次保子。
在深夜里,每当保子感觉到有秋千摆动的声音时,就会想:
——是不是他来了?——
保子会赶忙凑到窗前向小公园望去。
不久,大助决定参加技术协作团去柬埔寨工作。
“祝你早日找到新娘,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那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轻松到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保子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一颗小行星向地球撞来,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了,可是小行星的轨道稍微偏移了一点点,结果就和地球永别了。大助和保子的关系就和故事中的差不多。
大助把出发的日期告诉了保子,但是保子不准备去机场为他送行,因为到时他的家人和公司的同事都会去机场,保子觉得自己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
大助从柬埔寨给保子寄过几张明信片。
保子也写了几封回信给他。
“半年后我就回日本了。”这是大助最后一封信的内容。
保子给大助的公司打了电话,问明了葬礼举行的时间和地点。
大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