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盖板上打个洞,树是长在棺材里面的,其实这树只是个象征,寓意着生命,很好理解的,你要不要打开盖板看看?”
“不,不,不需要……”秦川连连摆手。
朱道枫笑了起来,点根烟,还是抑制不住兴奋。他穿了件Amanni的条纹西装,里面是件暗花纹的休闲毛衣,下面配了条同色的休闲裤,靠在棺材上侃侃而谈,慵懒中倍显优雅,随性中透着潇洒,秦川奇怪地看着他,不能理解这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都说艺术家是疯子,他不是艺术家,却比艺术家“疯”得还彻底,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特立独行的样子竟是如此令人着迷,秦川是男人,都为他“着迷”了!
“我从小就很喜欢艺术,上大学的时候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学画,学摄影,学雕塑,什么都学,一到假期就四处旅行,到过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杰出的艺术家……”朱道枫给秦川“上课”,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又继续说,“我准备把这件艺术品拿到国外去参展,下个月巴黎正好有一次行为艺术的展览,盛况空前呢。”
“展览?”秦川差点昏厥。
“是啊,过几天我正好要去意大利处理公务,顺便就先把这件艺术品送到巴黎,不过……”他又面露难色,很伤脑筋地说,“就是不知道飞机给不给托运啊?”
秦川暗笑,鬼才给你托运。
“应该没问题,大不了包机。”他财大气粗地说。
“参加完展览了还拿回来吗?”
“当然要拿回来,这可是我的心血,光上面的图画我就画了好多天,牧文他们都来看了……”
“怎么样?”
“还怎么样呢,差点横着出去,”朱道枫呵呵直笑,“还就你跟我合拍,见了一点也不觉得出奇,我们欣赏的东西原来这么接近,难怪他们都说我们很像……”
秦川连忙岔开话题,“这次出去要多久?”
“哦,可能要一阵,先去巴黎参展,然后去意大利,回来的时候还要在香港逗留几天,看看家母,已经一年多没去看她了。”
秦川问:“令堂身体不好吗?”
“不太好,一直就不好。”
“我母亲也是。”
“哦?你母亲身体也不好?”
“是啊,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岁数一大,就是一身的病了。”
“有时间一定去拜访令堂。”朱道枫真诚地说。秦川连忙推辞:“多谢,不过家母很怕见生人,所以……”
“威廉,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秦川突然问。
“最害怕的事情?”朱道枫不解,“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想问问,因为我总是有很多害怕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
朱道枫说:“我当然有,是人就会有喜乐和恐惧。”
“那是什么呢?”
“这个,当然有很多,笼统地讲,我很害怕失去。”
“失去?失去什么呢?”
“很多啊,比如亲人、朋友、爱情……”朱道枫忽然很伤感起来,靠着棺材若有所思,“其实我已经失去了很多,牧文可能跟你讲过,我有两个兄弟,都没了,父亲长年在国外,母亲在香港的寺庙吃斋念佛也难得见面,亲情是整个的没了。爱情呢,你是知道的,失去得更早,所以现在很害怕再失去,虽然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财富呢?”
“这个,无所谓,财富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根本就没把这放在心里,”朱道枫如是说,“钱对我来说只是枯燥的数字而已,刚才跟你讲了,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艺术,一心想成个画家,周游世界,赏遍人间美景,最后为着家族的责任忍痛放弃梦想,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这些财富,我倒觉得轻松了,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只是那样会觉得对不住父亲,他对我的期望很高,年纪也大了,如果弄得家境败落,怕他承受不起,我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再失去,承受不起的就是我了……秦川,你看我是不是活得很累,活得言不由衷……”
“没有人会活得真正轻松。”
“也是,不过你最害怕什么,我倒想知道。”
“我吗,最怕死。”
“怕死?”朱道枫大为诧异,让他看着棺材,岂不更怕死了?
“是啊,如果死了,很多事情就无法完成。”
“有意思,你想完成什么?”
“想活得轻松,确切地说,是想打开心里的枷锁,这枷锁从我一出生就有了,我来到这世上,好像就是为了打开这副枷锁,而活着才有可能,打开了,也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朱道枫看着他:“你很不快乐,秦川。”
“你好像也不快乐。”
“是,我们都不快乐,不知道什么原因。”
“与生俱来的吧。”
正聊着,秦川的手机响了。繁羽打来的,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秦川,给我找份工作吧,我不要钱,我就是想要个活下去的理由,你现在不理我了,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工作,没有工作,我会闷死的。”
“你什么都不会,我上哪去给你找工作?”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繁羽现学现用。
挂掉电话,秦川的心情坏到极点,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朱道枫关切地问。
“别提了,一个女人给烦的,分手给了她一笔钱,可是她还找我要工作……”
“是女朋友?”
“不是。”
“这不难嘛,你叫她来我公司好了,”朱道枫想都没想,说,“我办公室的刘小姐刚好结婚去了,人事部正在给我物色新秘书呢,我就叫他们不要找了,让你女朋友来吧。”
秦川看着他没回答。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脑中电石火花般被照得通亮。让繁羽去他的公司?他的公司!
“这个,不好吧,她什么都不会。”秦川故意推辞,“再说长得也不漂亮。”
“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嘛,又不是什么高科技,至于漂亮,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朱道枫呵呵地笑,感觉很真诚。
两人越谈越欢,又在一起吃了晚饭,这才各自道别。
秦川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繁羽打电话。
“你想工作吗?想留在我身边吗?”
“想啊,当然想。”
“那就听我的安排,去朱氏集团上班。”
“真的啊?”
“是的,去做总裁秘书。”
“可以,但是你真的会留我在身边吗?”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很快,秦川的三十岁生日也到了,牧文和善平几个都来给他庆祝,朱道枫则在法国给他打电话庆贺,他的“作品”已经顺利托运到巴黎了,不用说花了不少银子,看来还是只有有钱人才玩得起这种游戏。吃完饭,一行数人又浩浩荡荡开到哲明的王府茶楼喝茶聊天,话题毫无疑问就落在了朱道枫的“作品”上。
善平哈哈大笑,“这才是朱威廉干的事嘛,生意上的事本来就应付得勉强,闲着没事就胡思乱想,也就他能想出这样的招,还好他家老爷子没在这边,要是在,看到了非气死。”
“嗯,很有可能。”吴昊也笑。
牧文说:“不过威廉一直就是跟他老爷子对着干的,才不会理会老爷子怎么想。”
“他们经常对着干吗?”秦川问。
“岂止是对着干,简直是水火不容,经常斗个你死我活,别看威廉人很随和,可性格很拗的,老爷子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
“威廉是怪老爷子让他选择了跟碧君的婚姻,又逼着他经商……”
“唉,所以有时候我蛮同情他的,纵然有花不完的钱,可却活得言不由衷。”
“是啊,威廉是很可怜……”
秦川一路都在想着众人对朱道枫的评价,心里很不平静。他觉得他是很可怜,却更孤独,只有孤独的人才会想着死后重生,那副长着树的棺材其实就是他内心孤独最深刻的体现,他希望自己能重生,能重新享受自由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人活着,心已死亡。秦川忽然理解了他的那件奇异的“作品”,那副长着树的棺材在他脑海里异常清晰起来,他竟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何尝又不是如此,一样活得言不由衷,想放弃,又要坚持,想重生,却找不到出路,无可奈何地被桎梏。
他们是很“像”啊!
晚上倩兮约他喝咖啡,还给秦川送了份生日厚礼,可又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秦川看她心事很重的样子,就问她什么事,她支吾了半天才把跟松本要结婚的事情跟他说了,不想秦川表现很平静,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
“你真是会算啊,刚给我送了生日礼物,就要从我这讨回去。”秦川看着她笑。
“秦川……”
“什么也别说,结婚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再说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如果别人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我当然只能祝福了,虽然我嘴上老是跟小日本过不去,可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很爱你,这就够了,你需要的不就是一份真挚的爱吗?”
一席话把倩兮说得眼泪汪汪,哽咽着说:“秦川,谢谢你的理解,我以为你会不高兴的,松本也很担心,怕你找他麻烦……”
“那你还真要告诉他,我是会找他麻烦,婚礼上多准备点酒,不是他趴下,就是我趴下……”秦川一本正经地说。
结果是,婚礼那天两个人都喝趴下了。第二天上班,秦川头还是昏的,秘书突然给他送了封信进来,是快件,没有寄信人地址,信上只有一句话:
今晚十二点梓园后山的墓地见!
是谁要见我呢?
秦川感觉自己在陷入……
从下午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就感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处拉他,本来他还有些徘徊的,有人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丝毫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虽然还不知道写这封信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晚饭他几乎没怎么吃,不停地看表。
十一点刚过,他驱车赶往梓园。林荫道的门卫认得他,问都没问一声就放了行。不知道怎么回事,梓园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几次来都是这样,好像在等着谁。不会是等他吧?应该不是,据牧文说,朱道枫敞开大门已经很久了,一直在等“鬼”上门。
秦川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小时候在乡下,家的后山坡就是个乱坟岗,什么样的东西都见过,还真没见过鬼。他把车停在远离围墙的一个暗影处,步行进了梓园,没有惊动朱道枫,出于直觉,他感觉那个要见他的人也不希望惊动这个园子里的人。
梓园不愧是梓园,一如既往的气派威严,大房子里好像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似乎也是等“鬼”,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是谁都可以在里面闹鬼,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要找到都绝非易事,这就是他们这种豪门的通病,表面奢华,内在腐朽。秦川对这种奢华是不屑一顾的,相反他倒有点同情这里面的人,比如朱道枫,守着这么一座冷冰冰的豪宅,荣华富贵又怎样,没有亲情,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跟守座坟墓似的,难怪那天他看到自己的棺材和遗像一点也不意外,想必现实生活的麻痹早就让他心如死灰了,无念无求,只希望早一天躺进真正的棺材。是不是这样呢?
梓园真是够大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