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
朱道枫在外面敲门,“你别太在意,我父亲并没有恶意的,他很喜欢你……”
“滚!”我抓起床头的一本书就朝门砸过去。
“幽兰,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我父亲有成见,可你早晚要跟我一起生活,那么他是我的父亲,也应该是你的父亲,而且他这次回美国真的是要接你母亲过来的……”
一句话就让我死了般无声无息,又是母亲!
我想不出,如果没有母亲,他们父子还能有什么招能让我留下来,而倘若母亲不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眼前,这父子俩又会有什么理由来跟我解释,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母亲有什么意外,我会杀了他们!这么一想,心底的火焰腾地一下又冒了出来,我几乎可以听到火焰在心底燃烧的“吱吱”声,门外朱道枫还在劝慰,我听不进去,目光无力地游离在苍白的天花板,一如我苍白的人生,想画上美丽的图案,却举笔艰难,天知道的,我是爱这个男人的啊,本来单纯的爱,本来想好好地爱,却无端地被他父亲带来的仇恨和屈辱打乱,使这爱变得浑浊不清,如风雨中颤抖的树,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先生,老爷说要您明早跟他一起出门。”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什么事,我明天要去公司,就是不去,也要陪幽兰……”朱道枫显得很不耐烦。
管家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朱洪生不知为何也过来了,“秦川的母亲找到了,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三十年,我整整找了他们母子三十年……”
“好,我跟你一起去。”朱道枫答应了。
“怎么,被关在门外了,瞧你这点出息,”朱洪生数落起儿子来,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言语很不客气,“对女人不能太心软,你就是心软,该狠的时候就得狠,这点你完全没继承我……对付豹子一样的女人,你就得拿出狼的本性,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拿出猎人的本事,再凶狠的豹子,终究是逃不出猎人的枪口的……”
清晨我醒来得很早,朱道枫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我一醒,他就敲门而入了,注意,没有得到我允许他就进来了。看来他父亲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真把我当豹子了,至于他是以狼还是以猎人的姿态来对付我,我就不知道了。
“你又害我一夜没睡。”他拿着个手机坐到床边,拢了拢我额头的乱发,看他的眼睛果然是红着的,神色疲惫不堪,“怎么老这样呢,我们得尽快搬出去……”
其实我也没睡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幽兰,别理会我父亲的态度好不好?感情是我跟你的事,没人可以破坏的,他是我的父亲,他也希望我们在一起……”
我打了个冷颤,他父亲昨晚说的“你温柔善良的母亲落入我的手中,而你又落入我儿子的手中,简直是天赐良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屈辱得咬着嘴唇,心里恨……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跟父亲一起去见秦川,”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管家,朱道枫叫她进来,“我走后幽兰小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我会的,先生。”管家一边应着,一边端着杯牛奶放到了床头。
朱道枫在我脸颊轻轻一吻,又交代管家几句就出去了。没一会儿,窗外就传来汽车的发动声。我翻身过来,吓一跳,管家直直地站在床边,像个女巫似的盯着我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怎么还不走?”我坐起来逼视着她。
“小姐,请您趁热喝了牛奶,”管家纹丝不动,双手放在腰间,非常有教养地朝我欠欠身子,装得很谦卑,“您听到了的,先生吩咐过,要我好好照顾你……”
“是吗?那你准备怎么招呼我呢?”我冷笑道,“是不是又去放条狗来……”
“幽兰小姐,请趁热喝牛奶,凉了就不好喝了。”管家还是不动声色。
“我不敢喝,我怕你在里面下毒。”我存心跟她过不去。
我真是惊讶,管家果然是管家,训练有素,我这么气她,她居然还是保持着优雅的身姿不变,站在我面前像一株修剪得体的树,是那种生长在墓地的阴森的树,隔着两米的距离,都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幽兰小姐,如果我真下了毒,您敢喝吗?”老妖婆竟然冲我笑。
“是吗,你想谋害你的主人?好啊,我就喝,我看你下的是什么毒!”说着我就端起杯子一口气将温热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很好,幽兰小姐果然是有胆量,”老妖婆满意地继续笑着,又朝我欠欠身子,“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随叫随到。”说完转身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最后还不忘轻轻给我带上门。
“切,什么东西!”我瞪了一眼门口,跳下床,进浴室洗漱。
跟往常一样,先刷牙,再洗脸,最后才梳头,前后不会超过三分钟,绝对没有超过三分钟,我的头发还没梳完呢,举着的手就开始发抖,手中的梳子掉了下来,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孔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骇恐地瞪着,嘴也是张着的,“啊……”我一阵抽搐滑坐在洗脸台下,双手捂着肚子,揪心的疼痛让我随即在浴室冰冷的地板上翻滚,这痛随即蔓延到全身,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呼吸不上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喉咙,一种白色泡沫状的液体从口中源源流出……
但我的意识却很清醒,有毒!牛奶里有毒!该死的老妖婆真的下了毒,难怪她“佩服”我的胆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真的会下毒呢?
我不得不承认,求生是人的本能,我拼尽全身的力气爬出浴室,每爬一步,目标只有一个,床头的电话!可是老天,当我终于爬到床边的时候,抓起电话竟然是死一般的沉寂,显然老妖婆早先做了准备,切断了我房间的通讯。从浴室到床边大概耗了五分钟时间,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我快死了,我竟然感觉不到痛了,就觉得浑身被抽了筋骨般没有一点力气,趴在床边的地毯上,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一扇门,对,打开门,一定有人可以看到的……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爬到门边了,那扇门在我的感觉中无疑成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我只有等死了,静静地趴在地上,生命的能量一点点地在我身体中退去,很疲惫,忽然很想睡……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朦胧中我听到有歌声,反复在耳边唱,我动了动身子,确定这不是天堂的歌声,是手机铃声,就在床上。我听出来了,这是朱道枫的手机,我还嘲笑过他,用这么老掉牙的歌做铃声,他说喜欢这歌词,显然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把手机忘在我床上了,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喘息着,挣扎着,没力气爬起来,只能伸手拉床上的被子,很快手机掉下来了,就在我的眼前,我抖抖地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一个急急的女声:“朱总,我是繁羽,您什么时候可以来公司啊,万隆的张老板在这等您呢……”
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陷入一片黑暗。但我还是有感觉的,我感觉我离开了梓园,奔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里,狂风呼啸,天昏地暗,我艰难地向前行,“幼幼,幼幼……”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荒草丛中有个人影朝我走来,我一眼就认出来,竟是毛师傅!自从离开火葬场,我从未梦见过他,他站在一片荒草坡上,还是原来的样子,苍老的脸上显现着深深的忧虑,“师傅!”我奔过去,哭倒在他怀里,“师傅,您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来也不来看我……”
“师傅的目光无处不在,幼幼!”他扶我坐在荒草坡上。
“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吗?”我把头伏在他膝盖上嘤嘤地哭泣。
“孩子啊,你离师傅越来越近了,”师傅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感觉他的手胜过上帝,透着人生最残忍的信息,“师傅害怕,怕你真的来见我,就来看看你……”
“您早该来看我!”
“可师傅不想见到你,因为见到你就意味着你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傅。”
“不,幼幼,虽然命运不可抗拒,可人定胜天,师傅跟你讲过的,不要让你的怨恨抹杀你心中的爱和希望,这样你会没命的!师傅在地下辗转难眠,担心的就是你这点……”
“师傅,我放不下心里的恨,放不下!”我更大声地痛哭起来。
“放不下也要放,这个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忘掉仇恨,你才能活……”
“我忘不掉,师傅!”
“那师傅就没有办法了,伤了他,最终就会伤到你自己……”
“难道要我去爱他吗?我做不到,师傅我做不到!”我拼命摇头。
“你做得到!爱他,守护他,他就可以给你同样的爱,而如果背弃他,伤害他,你就会被置于死地,还是师傅说过的那句话,爱是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可以抵抗仇恨,给你带来平安和幸福,也可以让你粉身碎骨,幼幼,用爱去抵抗仇恨吧……”
“爱是武器?”
“是的,爱是武器!”当我想到我正在学会如何去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如何去死亡了。
—— 达·芬奇
第三卷 蔷薇祭
“你们怎么在这?”秦川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和父亲,满脸是泪,眼睛通红,跳起来吼,“说!你们怎么在这?谁要你们来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妈,是你们!”
“小川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妈……”父亲扑过去抱住儿子。秦川一把推开他,咆哮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三十年前你们朱家就想弄死她,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活到现在,你们又来逼她,你们知不知道她从不见任何生人,你们来见她就是逼死了她,还我母亲,你们还我母亲……”说着就去揪父亲的衣领,朱道枫拉开他,他又跟朱道枫纠缠在一起,把他差点推到火海里去。
“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要用我的余生来复仇,我要你们偿还这一切,你们必须还……”
这是秦川最后抛下的话,当时他的样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衣衫不整,满头满脸都是烟灰尘土,英俊的脸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就像个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咆哮着,似要将朱道枫父子碎尸万段。
第二天,朱洪生去殡仪馆看秦母,也被秦川赶了出来,还当众被骂作“老不死”的,朱洪生没说什么,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谁都不见。连朱道枫敲门都不管用。他问司机小王:“人烧成什么样了?”
“快别问了,很惨,已经烧焦了,缩成一堆,”小王啧啧直摇头,“放在棺材里盖着的,没给人看,听说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被烧过一回,整张脸都毁了……”
“是吗?”朱道枫并不惊讶,因为他听幽兰讲过,秦川母亲的脸曾被大火烧毁,当时幽兰还劝他别去看秦母,他不听,结果酿成今天的惨剧,老人一定是无法面对他们父子才自焚的,难怪秦川的反应这么激烈,在他的概念里,他们父子无疑就是直接凶手,若不是他们执意去看秦母,老人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