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更加羞辱了他,加深了他的怒火和报复心。他策动了另一次攻击,利用了魃的异能,焚毁了一切,打败了蚩尤。但事情并未这样就结束,轩辕氏得到了他要的丰功伟业,带着族人回昆仑去了,魃没有,应龙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蚩尤有任何轮回的机会,不想让那两个人有再见面的可能……”
云娘的话在脑海中回荡,小宛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烈日当空。
一滴汗自她的脸颊滴下,她心痛得无法自已。
一声尖啸突兀地从堡外森林里响起,啸音锐利地划破晴空,告知情况的紧急。她猛地口神,握紧弯刀,脚一点地便往外飞射而去,临到门口,两名黑衣人却闪身而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冷声斥喝。
“爷吩咐白姑娘好好养伤。”其中一名黑衣人阴气沉沉的开口,“外头的事,琅琊自会处理。”
她脸一沉,紧握刀柄,怒目瞪视着他们,下一瞬,倏地收刀转身走回屋里去,且确定了一件事——他不信任她。
也许从来都没信任过。
她苦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以为他会给她他的信任,她充其量只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一个被他捡回来打发时间的玩具。
午后,天又变阴了。
她知道那绝对和中午堡外那场骚动脱不了关系,更晓得来犯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黑蛟,云娘在早上曾一并解释了黑蛟和轩辕魃的关系——就算未曾听过这一段,她光看那天晚上黑蛟的反应,也清楚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这名女子。
轩辕魃。
一个和她有着同一张脸的女子。
伫立在铜镜前,小宛伸手抚触自己在平滑铜镜中的容颜,忆起多年前的那一个下午。
在一早上的武术操练后,她溜进绿苑,躲在绿叶花丛中默默包扎自己的伤口,直到徐徐的暖风让她放松下来,逐渐睡去。
她似乎听见远处云娘寻她的叫唤,她没应声,只是疲累的屈服于睡魔。
恍惚中,一道黑影遮去日光,她原以为是乌云,却仍贪恋那难得没有梦魇的好睡,想说等到雨真的滴落了再起身回房。
可雨水始终没有滴落,等她转醒时,早已入夜,但绿苑却温暖如春。
她在地上发现他的脚印,脚印中被踩扁的杂草显示他站在那儿许久。
她一直怀疑他在那儿干嘛,为什么不罚她?为什么不叫醒她?现在才晓得他是在看,透过她的脸,看另一个女人。
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用饭;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喝茶;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下棋;因为她的脸,所以他常常都在看她,用那种教她心悸的眼神,透过她,看着轩辕魃——
忽然之间,她知道,轩辕魃之于他,绝不单单只是个被许配给他的女人,也不单单只是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更非只是让他深恶痛绝的女子……
他爱上了她,轩辕魃。
只是那女人不爱他,他的骄傲要他用复仇的怒火利用他爱上的女子对付情敌,他的骄傲不肯承认他爱上了她,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去找她……
但他留了下来,不只为了阻止蚩尤的轮回,不只为了要将站在蚩尤那方的苗民赶尽杀绝,他留下来,是为了轩辕魃。
当年的骄傲阻止了他,而今,那女人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她;他对她的不好,也不是因为她。那些爱恨交杂的情绪,全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不是她。
心底,有个无止境的黑洞不断的扩散再扩散,吞食着她;忽然间,她发现天地间似无她容身之处。
好傻。
“真的好傻……”
她看到镜中的女人开口。
女人看起来像轩辕魃,不像她。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她……
“你是谁?”
问问题的女子,冒失的从转角冲出,小宛在闪过她之后,反射性的伸手将差点跌入池塘的她给拉了回来,跟着,她发现她面对着自己。
发现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容,绿衣女子瞪圆了眼,好奇又惊讶的张大了小嘴,脱口就是那句问题,跟着在震惊过后,好半晌才有办法加了句:“我们……好象……”
她完全无法反应,只是震慑地看着那和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女子,沉默着。
上回看到她,她仍沉睡着。看到睡着的她是一回事,见着活生生在和自己说话的轩辕魃,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沉默似乎是让那女子警觉自己的无礼,绿衣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的解释,“对不起,我前一阵子跌了一跤,应龙说我撞到了头,所以很多事都记不太得了,请问你是……”
“小宛。”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小宛全身一僵。她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的声音从身后由远而近。
他缓步来到她面前环往绿衣女子的腰,两眼却看着她道:“她是你表妹,白小宛,我之前和你说过了。”
“啊,对喔,瞧我这不中用的脑袋,都给忘了。”轩辕魃红着脸笑了笑。
“没关系。”小宛哑声回道,避开他冷酷的视线,只看着眼前那张和自己几乎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镇定冷静地附和他的说法,“你撞了头,记不得是应该的。”
“对。你才刚醒过来,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里休息,怎么跑出来了?”他轻揽着魃的腰,牵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转身朝绿苑去。
“房里有些闷,我只是出来走走。你等等。”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小宛,怯怯的笑了笑,道:“你有空能不能来陪陪我?我泡茶给你喝。”
小宛一愣,运未回答,他已经代她开口。
“她没空。”他半强制的将魃往绿苑带。
“可我想和小宛聊聊……”魃有些抗议,但仍顺从的任他带着走。
他不理会她的声音,只将话题带开,“你吃药了没?”
“没,可是……”
“不吃药身体不会好。”
“可是……”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对话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一双色彩斑烂的凤蝶翩翩飞进回廊中,小宛站在原地,看着那对远去的身影和眼前翻飞起舞的彩蝶相映着,刹那间,她只希望自己此刻能远在天地的尽头。
“伤好了?”
“是。”
窗外远处森林,缓缓起了白雾。
天空突地打了一记闷雷,小宛心一悸,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倾盆大雨无预警地从天而降,满天的乌云中,偶闪过几道电光,照亮了阴暗的天地,跟着而来的是震天的响雷。
这雨来得太过突然,十之八九和他的情绪有关。
他一直看着窗外,她无法猜测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只能僵站着,任那紧绷的氛围充塞一室。
半晌,他终于回过身来,她实在无法不去注意到窗外的大雨已渐平息,渐缓的雨,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远处雨中仍有白茫茫的雾气,但雾已渐稀。
“今天起,你搬到绿苑去。”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她惊愕地抬首看他,小脸煞白。
他坐在软垫上,面无表情的开口,“你搬到绿苑去陪魃。她是我未过门的妻,你的身分是她的表妹。因你俩双亲皆逝,是以十天前陪她一同入门,不幸在途中遇到山贼,摔落山崖,她撞了头,你伤了手。如果她问起别的,就说你也不清楚……”
她脸色苍白,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吐出铿锵有力的字句,交代着她在轩辕魃前要扮演的角色。耳中听是听到了他的话,她脑袋却久久无法理解,不知为何,脚下的地板像是裂开了,而他那阴沉的声音却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宛!”久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不耐轻斥。
她猛然被拉了回来,想应声,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一瞬,她怀疑自己哑了。
他蹙眉看着她,暗沉的黑瞳闪过晶光,冷声道:“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她踏出堡外,也不准其它人靠近她,懂吗?”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逼自己点头。
他满意的松开了眉头,挥手要她离开,“下去吧。”
她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如何走出红楼的,她只知道自己很专心很专心的走路,很小心很小心的呼吸,怕若是做了太大的动作,她的心会当场碎掉。
“小宛、小宛——”
听闻叫唤,她回过神来,只见那女人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魃秀眉轻蹙,以手背探向她的额,“你脸色好白。”
“没。”她撇过头,避开那只关心的手,只望着脚边的万丈深渊。
整座青龙堡只有东面靠绿苑这儿没有石墙,因为没必要。
没有人或妖可以轻易越过这深不见底的山涧。
这条山涧不知耗费多少年,流过多少水,才将山壁冲刷得笔直陡峭,像是天神拿刀特意削砍过一般。
对岸,有段距离,诡谲的气流,让飞鸟都难从其上飞过。
从这儿往下看,时常都是见不着底,只有在天晴时,才能隐约瞥见那如丝线般的白。她不会以为那代表这条山涧水量很小,因为从小她就常常能听见崖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隆隆声响,那是巨量的河水击打在山壁上的声音。
“你别站得太过去,小心掉下去。这儿风大,我们还是回房里去好了。”
魃担心的说着,牵握着她的手,匆匆拉着她离开了东墙,回到了绿苑。
小宛任她拉着,临走前又瞥了眼身后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不可能会有人从这儿来的。
确定了这一面的安全,她拉回了视线,随着魃穿过庭园,回到屋里。
一进屋,魃便倒了杯茶水,还给她,“你的手好冰,可能你身子太寒了。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小宛想婉拒,一抬首,却只在她眼中看到真挚的关心,本已到了喉间的拒绝,不自觉地咽回肚里。
搬到绿苑,已经三天了。
轩辕魃,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子,完全相信应龙所编出来的话,将自己当做是她的表妹,相信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白小宛。
因为这样,所以魃非常信任她,甚至……关心她……
亲人……吗?
心中兴起一丝波澜,小宛喉头一梗,顺从地接过那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捧着,让那温暖的茶水,涓滴滑进喉间。
轩辕魃……实在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子呀……
“慢慢喝,别烫着了。”魃的小脸浮现忧虑,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跑去将拉门拉起,“都怪我不注意,忘了你的伤还没好,一早便拉着你四处逛,才会让你受了寒。唉呀,不对!”
她轻呼一声,像是想到什么,忙又拉开门,探头出去,“冬儿、冬儿!”
“来了,小姐,什么事?”小女婢远远听闻主子叫唤,忙加快脚步匆匆赶来。
“你帮我到厨房要些姜汤来。”见到冬儿手上的木盘传来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问:“这什么?”
“是爷请人从江南运来的桂花酿,爷要我拿来让您尝尝。”冬儿甜甜一笑,回完话便转身赶往厨房拿东西去了。
“桂花酿?”魃愣了一下,端着木盘进到屋里在桌上放好,回身将门拉上,再在桌边跪坐下来,好奇的问小宛:“什么是桂花酿?”
“是一种桂花酿造的酒。”
“酒?是什么东西?一种茶吗?”她一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