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好大的福气。”郁相思又急切地问道:“大和尚您既然走过来了,知道怎么回波罗国吗?”
“果了炮打散,到了。”大耳僧人仍是笑咪咪的。
“什么炮打什么散?”孟敬好头痛。
“宝塔山啦。”掌柜毕竟跟大耳和尚鸡同鸭讲一段时间,又是当地人,终于听出端倪,兴奋地往远处指个不停。“鹅知道他在说什么,就是那座宝塔山,过了宝塔山,就到他家了。”
大耳和尚看着掌柜指向远远的一座白色山峰,不住地点头微笑。
郁相思也看清楚了,位于层层山峦之后,一座状似宝塔的山峰矗立其上;今天的天气极好,阳光照在宝塔峰顶,闪耀出宝石般的白色光辉,彷佛是群山里的一颗明星,指引她正确的方向。
目标在望,还怕路远吗?她引颈远眺,眸光更加明亮了。
大耳和尚耳朵不大,但他说他叫大耳,郁相思猜想应是他的波罗名字发音,也就不像掌柜大叔成日追究波罗国老百姓的耳朵大小。
应孟敬之托,大耳在云顶关的寺院为即将西行的马队诵经祈福。郁相思本想过去山里帮忙,但一来她不懂造桥,二来孟敬一再请她留在云顶关等候主子爷的到来,所以她每日早上便随大耳虔心祈福,并询问他有关波罗国的掌故。
三年前,大耳到宝塔山朝圣,遇上风雪迷了路,在云雾缭绕的山里走了两个月;他以为是往西走回家,没想到越走越远,来到了东边的天穆国。他随遇而安,便在边境城镇的寺院挂单,但他毕竟一去三年不回,他开始想家里的娘,想寺院里的师父,于是回到了云顶关,打算无论再怎么艰苦,也要走回波罗国。
大耳和尚来得正是时候!郁相思每天拜佛时,总是衷心感谢,并祈愿这趟路顺利平安,早日到达大耳说的种满芬芳檀香树的国度。
“小兄弟,又在发呆了?”掌柜大叔来到门前,看着空无人迹的道路。“等你的田大爷啊?”
“没有啦。”郁相思脸一红,她只要有空就坐在客栈门前,看山,看云,看路过的车马,任有再多的女儿心思,也全隐藏在她的少年装扮里。
“你那个孟大哥好像官做很大。”掌柜又是无聊到找她聊天。
“他们闹着喊他大人的,哪有做什么官。”
“不做官,怎能调得动那么多兵啊官的?早上二十匹好马驮了粮草进山,带队的说是青州征来的军马,耐寒耐操又能走山路。”
“他家爷……好像很有钱,是买的吧?”
“有钱真好,要什么有什么。这几天打从这条路过去的人啊车啊马啊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哩。”掌柜实在耐不住好奇,就像他想追究大耳的耳朵一样。“小兄弟你问问你的孟大哥,看他家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孟大哥今天大概不会来了。”郁相思看了天色。
每天到了未时,孟敬便会来客栈找她,与其说他是来跟她报告西行准备的进度,她的感觉却像是他来问候她,代主子爷看护她。
“可能拉起吊桥,在忙着。”掌柜道。
“嗯,今早大耳和尚也问起,我们打算明天一早过去瞧瞧。”
郁相思不费心胡猜。有什么疑问,等见了孟敬,再说吧。
见了那座连接起两个山头的崭新吊桥,郁相思立刻忘了满腔疑问,三步并成两步跑到桥头前,兴奋地抚摸深深打入地底系牢吊缆的大木桩。
“阿弥陀佛,鹅要回家了。”大耳和尚也很开心,不住地念佛。
“哗!”掌柜大叔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才踏上吊桥的第一块木板,又马上缩脚回来。“下面好深,鹅头都晕了。”
“孟大哥!”郁相思露出笑容,向走过来的孟敬挥手。“辛苦你们了,这吊桥可以走吗?”
“没问题。”孟敬用力拉了拉比他手臂还粗的吊缆,向来严肃的表情变得轻松。“昨天拉起了吊桥,就要几个胆大的弟兄系着绳索试走,不管是承受重量,或是耐受这山谷里的大风,都没有问题,今早我已经派遣十名弟兄过去开路了。”
“走过去了?”郁相思望向桥的另一端,一颗心早就飞了过去,像个孩子似地雀跃向前。“我也要过去!”
“请让我带你过去。”孟敬立刻赶在她身前。
“麻烦孟大哥。”她点点头,放慢脚步,明白他保护她,就像保护他的主子爷一样。
一踏上桥板,便感到身体摇晃不定,她赶忙抓住了吊桥缆绳。
日出已有一段时间,许是山里湿气重,粗索仍是湿漉漉的,再加上她略为紧张的握紧手劲,好像随时都能从绳索里拧出一把水。
透过身边的绳网栅栏看下去,底下河谷依然是激流湍飞,涛声震耳,就算是站在几百丈高的上头,也会心生恐惧,好像就要被水流吸了下去。
“不要往下看,踏稳脚步,快步往前走。”孟敬回头嘱咐道。
“好的。”郁相思定下了心神。
其实,桥面很宽,脚下木板也十分坚固牢靠,足以让一匹驮了大口行李箱囊的马匹走过去,她甚至不用握住吊缆,也可以安稳行走。
随着孟敬不疾不缓的脚步,她很快就来到对面山头,一踏上泥土地,她的心也就踏实了;回头看去,阳光照在吊桥上,宛若一条光明路。
“呜呜!”掌柜走在她后面,竟然就杵在吊桥中央,哭丧着一张脸。
“我不知道我怕高啊,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你往回走!”孟敬大声喊道。
“呜呜,大耳,你别挡路,我要走回去。”
“鹅腿了。”大耳和尚走在掌柜后面,很无奈地倒退一步。
“我还鸡腿咧!”大耳一走动,吊桥轻微晃动,掌柜又是凄惨大叫:“大耳你别动、别动啊!”
“大掌柜!”捆好粮草的几个士兵聚到桥头,齐声笑道:“我们去救你,你请我们喝上三坛好酒。”
“抢劫啊……”掌柜簌簌发抖,倒让吊桥又摇了起来。
“孟大哥。”郁相思不忍他们作弄掌柜大叔,忙道:“你离大叔近,快去救他吧。”
“真是的!”孟敬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走回吊桥,攫住了掌柜的手臂,撑住他的身体,喝令道:“手放开,你抓这么紧,怎么走路?”
“哇呜,当官的都这么凶哦?”
郁相思在桥的这边,也是看得好笑,看来不是人人都走得起吊桥的。
一阵山风刮来,林子里似乎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凝目看去,在里头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好像有些斑烂的颜色,她心想可能是没见过的奇花异草,又往阴影走近一步。
“吼!”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树丛里窜了出来。
那声狂嗥震得她惊骇失色,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动物,本能就是往回跑。
可那野兽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跃到她背后,她闻到一股野兽的热腥臭味,更能感受到抓在空中利刃也似的尖锐爪子杀气。
她心生恐惧,没命地往吊桥方向跑,却因地上泥泞,脚步地一滑,整个人就往悬崖边跌了下去。
早该换双耐滑的草鞋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奋力一抓,左手扳到了最靠近崖边的吊桥铺板,不料竟顺势让木材粗边给削出一道口子,痛得她立刻松了手,幸好右手仍牢牢抓紧吊桥的绳网栅栏。
喀!右手腕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又是一阵剧疼排山倒海而来,同时抓在手里的粗绳索也在割裂她的掌心,鲜血汩汩流下她的手臂,但她不能再放手了,她全身的重量就靠右手吊着,孤伶伶地挂在悬崖边。
身子让风吹得摇摇摆摆,戴在头上的呢帽翻飞了出去,掉下她两条长辫子,下头轰隆隆的水声响在耳畔,仿佛就要卷上几百丈高来吞噬她;她拚命仰头望向蓝天,企图支起身子爬上去,却看到一条毛茸茸、有着黄底黑斑块的粗壮尾巴扫了过来。
上有野兽,下有深谷,她完全没有生路!
不!她用力咬牙,唯一的念头就是:她不想死!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桥头那边的人才听到野兽吼叫声,就看到她被追得跌下了吊桥,甚至连救命都来不及喊。
“郁姑娘!”孟敬震惊不已,推开掌柜就跑回吊桥。
“雪豹!”掌柜禁不起惊吓,一跤坐倒。“是传说中的雪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耳吓得瞪大了眼,赶紧念佛。
“快去帮孟大人!”其它士兵也慌忙找武器。
“孟敬,趴下!”
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威喝,跑在吊桥上的孟敬太习惯听令于这个声音了,立即矮下了身子,随即咻地一声,一支长箭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接连又是咻咻两声,两支利箭激射而出,同时一个高大身影飞快地跑上吊桥,直直往另一边山头冲过去。
郁相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吊桥摇晃得十分厉害,不断地将她的身体撞击到山壁上,粗索也继续划裂她的手掌,令她剧痛难耐,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再也见不到哥哥、嫂嫂,还有那个令她相思的人了吗……
蓦地,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往下抓紧了她的右手臂,用力将她的身体提了上来,也顺势把她搂进了怀抱里。
“相思!”急迫而担忧的声音喊了出来。
“啊?”她惊讶地抬起眼,见到的就是她刚才才想到的人。
英俊的眉宇,忧急如焚的眼眸,这张日夜藏在心里的脸孔是如此地熟悉;老天有没有这么疼她,在极度险难之后,给了她这么大的礼物?
她心头一热,眼眶就红了,微张了嘴想喊他。“田……田……”
“相思!”穆匀珑又是紧紧拢住她犹在剧烈颤抖的身躯。
“爷,属下对不起爷,对不起郁姑娘,属下罪该万死!”孟敬赶到,立即噗咚跪下磕头。
“你怎能如此粗心,放她一个人在这边林子?”穆匀珑怒斥。
“不怪孟大哥……”她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异常的怒气,忙按住他的心口。“别……别怪孟大哥,是我……我贪玩……”
“你在流血!”他惊道:“孟敬!快去找大夫!找伤药!”
“爷,请快过吊桥,怕是这里还有其它野兽。”孟敬立刻起身,挥手示意赶到的几个弟兄过来保护。
穆匀珑皱紧眉头,抱起了郁相思,看也不看被他连射三箭毙命的可恶雪豹,踏稳脚步,走上了吊桥。
“田公子……”卧在他的怀抱里,郁相思只觉得像是在作梦,忍不住还是唤了他。
“你哪边疼?”穆匀珑走得更急,语气也很急。
“见到你,我好欢喜……”她逸出一抹甜笑,浑然不管伤势。
“相思啊!”他收紧了手臂,眸光转为灼烈。
“你弟弟病好了吗?”
“早好了。别管他了,你还伤到哪里?”
“你去我家,我哥是不是又拿扫帚赶你?”
“他这回拿铁耙。”
“呵!”她笑出声音,见他眉头皱得好紧,不觉心疼地举起右手,想要帮他揉开眉心的纠结,不料手一抬,她也皱了眉头。“啊……好痛!”
“大夫在哪里?”穆匀珑踏上山头土地,急得大喊。
“阿格里,扎西,万钟,你们快过来。”孟敬一连喊了三个人。
这三个懂医术的军工早已准备好药箱,大步奔跑过来。
士兵们打野兽的打野兽,看病的看病,这会儿差点闹出人命来,所有人噤不敢言,各自安分地回到岗位忙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