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种类繁多,不同产地和品类就有不同的气味,方子只是一个参考指引,最主要的还是看做香人的本事和用心。”她声音变得细微,一张脸蛋也压得更低。“而且……而且……嗯……”
“而且什么?”他颇感兴味地瞧看她的粉靥。
“我是说,那个……呃,将来我成了皇后、自是不需要卖香维生。我觉得呢,我应该跟你一样,不管做什么、想什么都该顾念天下百姓;若一本郁家香册能造福千千百百个制香人家,也让更多人闻到好香,还能长久流传于世,写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相思啊!”他欣叹一声,眼底燃起了火焰。
“我哥那边,我会再跟他说的。他很疼我,只要我能说出道理,他都会依我,所以他不会逼我嫁人,还愿意让我一个人出远门。”
“他一定舍不得将你嫁到那么远的京城了?”
“对啊。”她笑容娇俏。“你得想办法跟我哥求亲,千万别强逼他喔,不然我就不嫁了。”
“唉!相思。”他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仍旧以慵懒的眸光锁定了她,又是轻叹。“嗳!相思。”
“你怎么一直叹我的气?”她抬了眼。
“相思,你总是带着我去冒险。”
“哪有?是你带我去高原,又带我来这边见识伊西邦人吧?”
“你的冒险,在这里。”他手掌拍向心口,微笑道:“你似乎什么都不怕,伊莎贝拉拖着你出去,你就跟她交起朋友来了。”
“伊莎贝拉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再说,四位护卫大哥也立刻跟在我身边,你保护我这么周延,怕什么?”
“我知道,你可以『应付』伊莎贝拉,可我看到她那副壮硕体格,好怕这女人会欺负你。”他握起了拳头,好像手里仍有那枚该死的银币。
“呵!说什么壮硕,她只是长得比较高。”她噗哧一笑,随即低下头,轻轻拨弄桌上的香叶片。“你担心我,我懂。其实我本来也想陪你的,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相思!”他真情顿涌,立即起身走过来,扶起她的身子,轻轻拥住了她。“我也想跟着你出去,但我不能走开。”
“我明白,你做你的事,别担心我。”她满足地靠上他的胸膛。
“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跟伊莎贝拉做朋友。”
“咦?我们女儿家的事,干嘛谢我?”她轻眨睫毛,不解地问。
“多一位外国朋友,总比多树立一个敌人好。”他摸摸她的发。
“那么,你将费南多当作敌人?你不是说他不是单纯的商人?”
“对,他不是单纯的商人,他之所以带着伊莎贝拉,只是想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有家室、有女儿、所以得出来赚钱的普通商人——不过,我不当他是敌人,我也是以朋友之道待他;但还是要他知晓,当朋友,我欢迎,但绝不容许伊西邦国的野心侵犯。”
“费南多会不会生气了,故意不从迦各罗进肉豆蔻?”
“肉豆蔻不像白米食盐是必要的东西,少了也无所谓,还有其它的替代香料可用;若他们以为奇货可居,卖得更贵,贵到一定的程度,就没人买了,这等利益损失他们会衡量的。”
“对!况且波罗国的肉豆蔻也不差。”她抬起脸,一双明眸清澈极了。“我还等着孟大哥回来。”
“没错。”他拿指头按了按她小巧的鼻子,微笑道:“将来市面上会有不同产地的香料,因为有了竞争,价格不会太贵,老百姓可以各取所需,当然,另一方面朝廷要防止垄断情事……”
他住了口,只是痴痴地凝望她。
烛光下,她脸蛋晕染出嫣红的色泽,一张小嘴也是红润润地如新鲜樱桃,身上则是散发洗浴过后的香芷清香,彷若是诱人的催情香氛。
良辰美景,温香软玉,谈论硬梆梆的商务和国事实在太过杀风景。
“怎么不说了?我还在听。”她望向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他收紧双臂,寻着了她香软的唇瓣,做他最想做的事。
深深的探索,密密的交缠,拥抱的人儿更贴近了彼此,布满屋内的香草叶静静地散发出它们交错缠绵的芳香。
叩,叩。更杀风景的敲门声出现了。
“匀珑?”她先挣开了他绵密不绝的亲吻,喘了一口气。
“什么事?”他勉强转头向门,沉着气问道。
“爷,”门外说话的是潘武。“白芷镇上传来消息,高朋客栈掌柜一家四口和伊莎贝拉小姐染了瘟毒,老百姓十分恐慌,正找了衙门的人打算封了客栈。”
暗夜灰沉,灯笼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火光,平日高朋满座的高朋客栈前空无一人,一条绳索系在两根门柱上,聊胜于无,但即使不拉这条绳索,也无人敢靠近客栈大门口。
穆匀珑被挡在客栈的对街,瞧了这景象,皱起了眉头。
“里头还有什么人?”他问道。
“回爷的话,”潘武已经掌握现场状况。“里头就掌柜一家,有夫妻和两个女儿,还有费南多、狄雅哥和伊莎贝拉;另外,包山海和他的随从已经避到客栈东厢,没听说他们有人发病。至于其它住宿客人,听到消息,全部连夜跑掉了。”
“若真是瘟毒,他们跑掉也会造成危险。”穆匀珑眉头深锁。“有去找回来吗?”
“知县没有处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你再派人问问附近百姓,看有无任何可疑的情形发生。”
“爷,不知道伊莎贝拉怎么了?”一起过来的郁相思担忧地问道。
“大夫怎么说的?”穆匀珑又问。
“属下请他过来。”潘武走向一个站得远远的中年男人。
或许是听到瘟毒的消息,成天聚集看红毛人的老百姓早巳一哄而散,留在客栈附近的只有十来个人,还有两个板着死鱼脸孔执守勤务的衙役。
“瘟毒!的确是瘟毒。”大夫走过来,一脸紧张,语气急躁不安。“你们是什么人?我看完病,也开药了,我要回家去。”
“你怎能如此肯定?”穆匀珑问道。
“病人上吐下泻,肚痛,发高烧,全身无力,这就是瘟毒啊。”
“很多病症都有这些症状,不一定是瘟毒。”
“一定是。”大夫十分肯定。“红毛人从海外来,身上必然带有中原所没有的瘟毒。傍晚先是红毛女发病,再来就是服侍红毛女的掌柜女儿,然后是掌柜夫妻。包老板的手下没人亲近红毛女,自然无人发病。”
“那我怎么没发病?”郁相思问道。“今早伊莎贝拉亲了我的脸。”
“吓吓!”大夫登时连退三步,一根指头抖呀抖地,指着郁相思,惊恐地道:“就是你跟她亲嘴啊?你你你……”
“是亲脸。这是伊西邦人打招呼的方式。”郁相思轻抚脸颊,望向穆匀珑,神情变得忧虑。“若要得病,我现在也病了;也许我没病,可我怕爷你……”
“不会有事的。”穆匀珑握住了她的手。
“呜,我要回去了。”大夫又是倒退十步,回头道:“我再叫人送香茸过来,姑娘就煮了喝吧。”
“是他。”随后赶来的元归见到逃走的大夫,不禁大摇其头。“陈大夫只会看小病,若镇上百姓有了大病,还得到巴州找高明的大夫。”
“白芷镇只有这个大夫?”穆匀珑也看得出大夫诊治太过草率,更无尽力治病的医者之心;他转念之间,便唤来一名贴身侍卫。“颜陵,你拿腰牌前往巴州见知府唐瑞,告诉他说我在这里,要他找来巴州最好的大夫,越多越好,尽快!不得耽误。”
“是。”颜陵得令,立即离去。
“田大爷认识唐知府?”元归好惊讶,这香料商人竟请得动唐瑞。
“这个时候,就得找地方大员。”穆匀珑依然神色凝重。
“呜……呜呜啊……”客栈里头传来模糊不清的呜咽哭声。
“有人在哭?”郁相思一颗心早就提了起来,快步走到绳索前,张望一下,问了两名看守的衙役。“请问一下,客栈里头有谁照顾病人?”
“没有。”
“不是说他们发烧无力,没人照顾怎成?”
“那你去照顾啊!”衙役很不客气地回嘴。
“是谁要你们封了客栈?”穆匀珑走了过来,质问道:“这里的衙门知县是谁?怎么封了客栈,人就跑掉了,也不想办法照顾病人?”
“不都找大夫来了?”衙役接了苦差事,还是没好气。
“有人帮他们煎药吗?”郁相思仍忧心地问道。
“哼。”衙役懒得回答了。
“去找你们大人过来!”穆匀珑动怒了。
“爷,我要进去。”郁相思拉了他的袖子。
“相思!”他定睛看她,所有的怒气顿时消失在那对澄澈的眸子里。
“我从小出入满福哥他家的药铺,也会调香药,对于药理稍懂两三分……”她试图解释道。
“这不一样,他们得的可能是瘴疠重病,万一过到你身上……”
“里头的人是生病了,但大夫心存偏见,我不认为这是瘟毒。再说,不管是什么病,总得有人去照顾他们。”郁相思望向空荡荡的街道。“恐怕没人愿意进去,包山海那自私的个性,躲都来不及了,况且里头有四个女子,让我进去照顾她们最适合了。”
“相思,我不许。”头一回,他严厉地拒绝她。
“爷!”她定下心,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想要伸手安抚他,却还是收了回来,抵在裙边。“你才感谢我交了一个伊西邦国的朋友,既然朋友有难,怎能置之不理?”
“你这是涉险!”他急切地道。
“你已经请唐知府找大夫了,再怎么迟,明天早上就会有大夫过来,到时我再让大夫瞧瞧好了。”她低下头,绞了绞手指头,又抬头笑道:“更何况若我真的染病了,我还是得避开爷你身边……”
“我不许你进去!我出重金另外找人,总有人愿意进去。”他不理会她的避开,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们在外面掌握情况就成。”
“爷,我当伊莎贝拉是朋友。”她温言道:“她一个姑娘来到这里,生了病,没人理她,一定很难受的;他爹和狄雅哥两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得来她呢?而且,她爹一直害怕我们的疠病,恐怕这会儿也以为是我们过病给他们。包山海不敢理会,庸医没治好,衙门又挡着不让他们离开,怕是会造更深的误解了,那岂不坏了爷早先让他们知难而退、从此两国和好平等贸易的初哀吗?”
“唉!”穆匀珑长叹一声。
在这个当儿,她竞能鉅细靡遗地说出一套道理说服他,而且说的不仅仅是朋友之情,还能一跃而出,顺带展望到天下大局。
他是娶了一个何等聪慧灵巧的女子啊。
“我既是你身边的人,我进去也可以让费南多安心,他会明白,你不当他们是敌人,而是他们的朋友。”
“唉!”仍又叹了一声。
她见他老是叹气;心底感到些许不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是这么顾虑她,她却偏要惹恼他。
她只是怀抱着一个心愿,希望他少些操烦,少些忧虑,少些皱纹。
“如果爷你觉得我迕逆了你,等事情过了,我自己回去青檀镇……”
“唉,相思,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又是摇头叹气,逸出疼宠的柔笑。“我大概能了解,阿甘兄不得不让你去云顶关的心情了。”
“爷?”
“拜托你了。”他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