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这是拳头打到肉的声音。
“啪啪。”
这是打完人后拍手的习惯动作。
窗外,再一次恢复静悄悄的至高境界,连所有人的鼻息,都调到一致的频率。
封舞回避的眸再次迎向温润如水的星眸,看着深邃而又清澈的眸底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女,她展颜失笑。
她想,她能够了解九爷为何能够容忍他们的偷听行径。
这群人,十分可爱呢。
司马昂沉静的眸温柔地望着至爱的女子,耐心地等待着她调适过心情,也体贴地不去打扰她的思绪,直到她对着他展开了笑。
这一次的笑,不再是浅浅淡淡没有温度,不再是凝眉蹙颜勉强挤出,不再是眼底含愁唇牵苦涩,也不再是,只为了不让他担心,而临时挂起的面具。
她释去了愁,淡化了苦,美丽的眼微眯,与秀气的眉一样弯成下弦月,菱形樱粉的唇浅浅抿出一勾上弦月,连着唇边浅浅的梨涡,就只是为了一件有趣的事单纯地笑着,像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最甘甜的山泉水。
没有心碎的悲恸,没有压抑的淡漠,她眉眼盈盈,笑意清浅,宛如一个纯真的,从未受过伤害的孩子一般展颜开怀。
他,心魂俱震。
“小舞儿……”低柔的声是他一贯的悦耳怡人,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完美地控制住自己,以致所有的人都听得出那声音轻轻地颤抖着:“你笑了……”
他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美得如梦如幻的笑容,连声都放轻,怕惊坏那剔透如水晶的梨祸,心底又甜又苦,积压了许久的心事一齐涌上心头。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能让你这样笑着?
明明希望她不再忧愁的啊,为什么想到是自己之外的人令她得到幸福,心会撕裂般痛?
这样自私的自己,他不喜欢。
黯沉下去的星眸中,仍然装着白衣娉婷的少女。
封舞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美眸柔化开所有顾虑,笑微微收敛,晶瞳灿亮夺目。
这双眼,由始至终都有她。
正正地,清晰地,不曾模糊,不曾动摇。
是的,她笑了。
“九爷,”封舞扬眸,眼含羞怯,却有不再退却的勇气,“我来,送您一样东西。”
客厅四周的纸窗,突然之间变成千疮百孔的落魄样,凄凉得像是百年无人居住的鬼屋。
少女背后长条形的物体,在万众瞩目之下解了下来,放在男子珍重托出的手上。
里面有什么?
打开来看看,打开来看看。
好奇心蠢蠢欲动,差点脱口而出,叫主子将“私相授受”的疑是“定情信物”的宝盒内涵公诸于世,还好及时想起自己正在进行见不得光的活动,一把捂住大嘴,期待的目光统统射向江大少。
江太少立刻忘记自己的“隐身宣言”,再次凑到最前线,“里面有什么?打开来看看。”
司马昂询问的眼光落在原物主身上,封舞迟开一步,玉白素颊浮起淡淡嫣红,婉言声明:“请你……独处时再打开。”
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有什么。
江长天“哇”的一声,差点蹦穿屋顶,“小莲花,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又那么亲切、体贴地为你带路,你怎么忍心对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在节骨眼上吊我胃口……”
呜哇呜哇,抗议,他一百二十万个抗议。
不过无人理睬。
司马昂根本连眼角余光都不施舍给他一滴滴,托着用绸布包裹妥善的,依手感而言似是木盒的物件,温柔地道:“小舞儿赶了这么久的路,倦了吧?我先叫人带你到客房歇息,好吗?”
封舞神采奕奕,不见倦色,却仍是柔顺地点了头,顺从他的安排。
他是为她好,她知道。
他在担心她,她知道。
即使这关心非关情爱,她一样珍惜。
司马昂向她绽出浅浅的,却是以令她屏息的笑容,像是高兴着她的听话,怀中无比珍重地抱着木盒,眼眸紧紧相随,不离她左右,“万紫,万紫?”
窗台下,突然响起一阵忙乱,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绕过房舍。
他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促狭,在脚步声转到正面之前,微微不耐地道:“咦,这丫头到哪去了,算了,千红,千红?”
“来了来了。”
清脆的嗓音当机立断,自漏了风的窗户中响起,“啪”的一声,窗棂挑起,娇小玲珑的身躯灵巧地翻过窗,在伯面前半跪抱拳,“爷请吩咐。”
这丫头平日可没这么多礼呢。
司马昂忍笑,在看到封舞惊奇地瞪圆了杏眸,像在惊讶着他竟也会捉弄人时扬眉莞尔,道:“带小舞姑娘到客房休息。”
“是!”
“爷!”
两人一般嘹亮的嗓音同时响起,尾音微微跳动的自然是千红,而又急又恼的呼声则来自急匆匆跑得有些喘的万紫,扼腕着与可以获得一手信息的美差失之交臂,微扁着嘴,红通通的脸颊上好不愤慨,“爷是先叫了奴婢的,怎么可以把事情交代给千红?”
司马昂挑眉,笑得亲切和蔼,看人封舞眼中,却多了一点点的奸诈,“你是负责什么的?”
“待客嘛。”万紫跺脚轻嗔。所以招待小舞姑娘,本来是她的权力范围嘛。
爷偏心。偏心!偏心!
“待客的话,是要求在正门侍候,随叫随到的,对不对?”
应付的头点到一半,浮起恍然大悟的表情,好生懊恼。
她只是……只是觉得呼朋引伴的听墙角比较有乐趣嘛。
“知道错了,就罚你待会儿把客厅打扫干净。”
呜呜,知道啦。
垂眸看见一地瓜子皮,她不善的目光立刻杀向还在不断制造垃圾的江大少身上。
眼看着戏将落幕,却什么内幕也没挖到的江长天“叭嗒”、“叭嗒”,嗑得好不心酸。
呜呜,司马重色轻友,伙同小莲花欺负他。
渔翁得利的千红笑开了花,愈发得毕恭毕敬,“小舞姑娘,请随奴婢来。”
“千红——”清柔的声再响起。
“呃,主子?”暗觉大事不妙的小丫头迅速堆上一脸笑,乞怜地望向主人。
“谁让你爬窗户来着?罚你把府里的窗户换上新纸。午饭之后,我不要看到旧的窗纸,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呜呜,那她哪有还有时间跟小舞姑娘嚼舌根?爷最奸了,每次都绕个大圈子剥夺她们的乐趣。
封舞转眸,淡淡了然。
他一直为她想得周全啊。
被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她却无比恐惧,生怕有一日会失去他。
当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之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暖源之后,失去他,她会怎样?
崩溃?疯狂?死亡?
跟在俏婢身后的莲足,突然顿住。
她回头,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埋头苦嗑的江长天立即自动消音,两只耳朵全部拔长了,生怕漏听一个字。
急死人了。这对男女明明态度无比暖昧,怎么可以说半天都听不到一句像样的话?
房里房外的空气,再次紧张到最高点。
司马昂带着浅浅困惑的眸,温柔地承接住若有所求的美目,听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我,不曾恋过弈少爷。”
和煦如暖阳的星眸微眨,在瞬间绽放出璀璨晶莹的光芒,像是终于解开,心底深锁的结。
第八章
从前庭到后院短短一截路,封舞跟在亲切友善的俏婢身后,走得步步惊心。
清晨的雪后,冰冷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这座精雅的院落,处处分布着人们忙碌的身影,各司其职,洋溢出万物复苏的热闹氛围。
嗯,表面看来是这样没错。
两道娇美的纤影穿过两仪门——
“咱们主子可是天底下量好的男人,要够眼光挑到他,一辈子也不会后悔的。”
喃喃声自身侧传过来,封舞不由瞟了过去,只见那人头也不回,眼睛直盯着院中的雪景看得好不专心。
一点点的淡粉跃上白衣少女的素颊,封舞低埋着头,紧紧随着千红,过了两仪门。
行过小轩窗——
“我说,你看小舞姑娘这么漂亮,主子肯定不会变心的。”
作势擦着窗户的那个人,突然跟旁边的人咬起耳朵,耳语的音量,只比打雷小一点点。
“你这是什么话?爷又不会只图人家漂亮,像咱们爷那样的人,就算将来会遇到更美的人,他也不会变心的。”
对方立刻以轰隆隆的声势“咬”回去,手上的花剪剧烈地飞舞,随时都有可能把同伴捅出两个洞。
这么冷的天,还有要修整的花木吗?
封舞没工夫对他的工具提出疑问,粉色双颊再抹上一层薄晕,娇艳生辉,侧身闪过。
走过垂化廊——
“九爷这儿可从来没让什么姑娘住进来过呢,今天可是头一遭啊。”
长髯儒袍,标准的山城管事打扮,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副“我只是刚好路过”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自她们身旁踱过,不紧不慢地抛下一句话。
千红回头看见她无比困窘的丽容,掩口偷笑,带她走到一栋幽静的小楼前。
又经过一个人。
封舞的目光蓦地被他手中的什物吸引过去。
菜刀。
菜刀?
对方朝她笑笑,笑得很友善,让她一不小心也跟着笑起来。
“小舞姑娘爱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让您满意到不想走的。九爷说他至少还要一年才能回山城,您一定要陪他等到那个时候。”
拍胸保证,豪气干云。
封舞头顶都快冒烟了,声若蚊蚋地回了句:“多谢。”逃难去也。
活泼的丫环在二楼三间房间最左的那一间门前停步。
“小舞姑娘,今后您就住在这间房里,您看可好?”
布置得清新雅致的客房充满了娇柔的女性气息,妆台脂粉一应俱全,明显都是新近添置的,一边已准备了盥洗用具及一盆热水,令人不得不为他们的高效率叫绝。
封舞忙不迭点头,只盼有个地方可以让她独处,哪还顾得上挑三拣四?
千红满意地绽出甜美的笑容,愉快地道:“那就好。小舞姑娘,隔壁就是爷的卧室,你晚上要是做噩梦什么的,只要叫一声,爷一定会过来救你的。还有,这份是爷日常起居的时刻表,你拿去看一下,应该很有帮助。”
完毕。
分秒必争的俏丽身躯轻盈地“飘”了出去,对自己在短短半刻内完美的完成了任务显得非常满意。
糊窗户去啰。
门户半掩的客房内,愕然抓着一张薄纸的少女慢了半拍才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所有血液轰然冲上头部,再次面临走火入魔的威胁。
弈少爷,到底对多少人,又是怎么说的她的事?
“司马,你就让我看一眼……”
砰!
最后一声苦苦哀求被关在门外,江长天还想做做垂死挣扎,轻柔的声音透过他趴着的门缝,传了出来:“不许偷看。”
小气。
江长天搭眉撇嘴,老老实实地离开一线天,打消偷窥的念头。
他只是想研究一下其他情人的相处模式,以及如何你追我赶,好找出自己一再被拒绝的症结,顾带改进一下自己追求心上人的技巧而已嘛,干吗那么凶?
话说回来,司马从来都是不愠不火,脾气好得可以当圣人,就算被惹恼了也不会对他怎样,他干吗这么怕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