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摔了两次的可怜的绮罗了。
她今天一个上午脸红的次数,比她前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封舞泄气地垂下眼睫,好不懊恼。
她也想在九爷面前表现出落落大方,优雅稳重的成熟女子风范呀,而不是现在这个毛燥燥、沉不住气的小丫头片子。
司马昂颀长身躯立在门外,目中射出又爱又怜的光芒,望着脸上犹沾泪珠的封舞,口中却道:“万紫,还不到前厅帮千红换窗纸去。”
过河拆桥,坏蛋爷。
万紫噘起小嘴,规规矩矩向封舞行了礼,转身退下,经过他身边时,还耸起小鼻子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司马昂莞尔。
明明上个月刚换的窗纸啊,除了被他们弄破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间房间以外,哪里需要换新的了?
呃,那些窗纸,都是他们为了挖这样那样的秘密时,人为破坏掉的。
干了这种事情的少女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大眼一转,见主子进了封舞的房,蹑手蹑脚的又转了回去。
独家消息呢,嘿嘿嘿……
“万紫,你要是敢偷听的话,我下个月起就把飞云调回山城去。”
微含笑意的声音自她“向往”的那间房内飘了出来,两条线条优美匀称的玉腿僵住,钉在原地。“爷最讨厌了!”
哼,不听就不听,有什么了不起。
咚咚咚……重重的脚步压过走廊,将楼梯从上到下,恶狠狠蹂躏一遍。
爷是笑面虎!
好有趣的姑娘呢。
封舞失笑,晶莹的泪水挂在颊上,浅浅的酒窝却又跑出来见世面,好奇地道:“为什么她怕飞云被调走?”
司马昂悠然踱至她身前,微笑道:“飞云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正打算下个月成亲,你说她要不要怕?”
温柔和雅的声娓娓解说,他温暖的指抬至她眼底,轻柔地拭去泪迹。
封舞停住呼吸,感觉他干燥暖和的指腹柔柔吸干她的泪水,脸颊的温度随之飙高,却不闪不避,细尝着他独有的温柔,笑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九爷是这么会捉弄人的呢。”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小舞儿是这么容易脸红呢。
司马昂浅浅含笑,若有所指的目光落在那端绮罗上,低语:“我没打算要你把这匹绮拿去做衣裳。”
封舞柔滑细腻的双颊立刻红到另外一个更高潮,烫得可以煎鸡蛋,动了动樱唇,又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去。
那你想拿它做什么?
她才不会这么问,傻傻钻进九爷的圈套里去。
小舞儿的脸再红下去,会不会滴出血来?
司马昂有些担心地想着毫无前例可循的疑问,不舍得再逗弄她,柔声道:“虽然东西叫万紫拿给你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当面向你比较合适。”
封舞努力稳住呼吸,试图拿出“落落大方,优熟稳重的成熟女子风范”来,只可惜不太成功,“什、什么事?”
司马昂向她漾出会令她心跳失控的招牌笑容,悦耳的声轻轻吟道,似情人耳畔的絮语,“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高高飘荡旄牛旗,仪仗来到浚城郊。雪白丝绳镶旗边,骏马四匹向前奔。美丽动人好姑娘,你要什么送给你?)
“孑孑干,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高高飘荡鸟隼旗,仪仗来到浚城头。雪白丝绳镶旗边,骏马五匹向前奔。美丽动人好姑娘,你要什么赠予你?)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高高飘荡羽毛旗,仪仗来到浚城里。雪白丝绳镶旗边,骏马六匹向前奔。美丽动人好姑娘,你要什么聘娶你?)
温柔温雅的声音诠释着热烈直接的情意,无比动听,封舞沉醉其中,悠扬的旋律萦耳不绝,好半天,才理解到歌中的含义。
九爷,在向她求亲。
刚刚回复白皙的粉颊立刻换色,这一次,封舞从发尖到脚趾,全都红透。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在这么快的时间变色变得这么彻底。
司马昂叹为观止,一本正经地收藏起笑意,免得她窘上加窘,在楼板上打个洞躲到一楼去。
“我……”封舞讷讷低吟,无措的双手扶着桌面,触到桌上的轻绸,凝视着成双比翼,渐渐镇定下来。
眼前的,是她生命里,最最爱护她,她芳心所寄的男子。
鸳鸯白首,同甘共苦,结发同心,不离不弃。
这,本来便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紧握住一手绚丽,抬眸迎视他温暖眸光,含羞笑容美似清莲,“我只有一个要求。”
司马昂浅笑柔声,无限呵宠,“小舞儿,我在听着。”
封舞抚绣凝眸,深情款款,“我只求婚期定在小寒日。”
从四岁至今,年年小寒缘有他伴。
她希望,今后年年亦如是。
一代才女流传千古的诗篇在心中反复吟诵,她眼底驻人清朗俊影,镂心刻骨,情深似海,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尾声
在另一头——
山城八卦站。
“听说了吗?小舞到长安去了。”耳语般的音量,清晰的传人房中每一双耳朵里去: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因说话者热血沸腾的兴奋,而令其中充满了惊叹的戏剧性。
呵呵呵,嚼舌根啊,他的最爱!
少女清脆的声“嗤”了一声,不屑地道:“谁不知道啊,八百年前的新闻,现在还拿来卖弄。”
说话声神秘兮兮的“嘘”声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去的吗?”
另一名女子低柔的声道:“不是说京师将有大变,让她去保护九叔的吗?还匆忙的连年都顾不上过呢。”
八卦者的乐趣,就在于大家都蒙在鼓里的时候,他已经将事件起始经过结果融汇贯通,并且充当救苦救难的佛法救众人于迷雾之中。
呵呵呵……
“你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九叔身边不是有飞云惊虹吗?有谁动得了他?再说九叔的身手可不比小舞弱呀,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用不用脑子呀你们?”
飞云、惊虹是司马山城中功夫最高的捍城双卫,原是专属城主的贴身护卫,司马昱不放心幼弟孤身在外,特地指派二人护在身边。有二人在,千军万马之中,也可保司马昂全身而退。
少女不耐地道:“那是为了什么?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
“嘿嘿,你们听好了。”转眸望见一双双耳朵全神贯注地竖起,充分满足了八卦者扭曲的虚荣感,他拖长了声,抑扬顿挫地宣布悚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小舞是追咱们九叔去了。”
“追?怎么追?咦咦!”有人跳了起来,椅子噼里啪啦,仰天倒地,“什、什么?她她她……她喜欢的是九叔吗?”
这种反应显然正中某人下怀,只听一阵“呵呵呵呵”的怪笑后,某人十分有成就感地看着一屋子呆头呆脑的木鸡:“没错没错,没想到吧?呵呵呵呵……”
“那又怎么样?”少女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喜欢,又不等于九叔喜欢,有什么了不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某人的得意不减反增,气焰嚣张,“根据我的第一手消息,九叔接受了小舞的表白,正打算今年年底回来完婚呢,呵呵呵呵……”
千两黄金一只的异种雷鸽,果然物有所值啊,呵呵呵呵……
“什么?”又一个人跳了起来,并且毫不意外地,又一阵噼里啪啦,第二张椅子阵亡,“这、这怎么行?”
某人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不行?”
啊,他最喜欢的就是跟自己的弟妹们嚼舌根了,每个人的反应都这么鲜活乱蹦,不枉他费尽心机,四下听墙角(或收买听墙角的人)搜刮来这些资料。
“对呀,为什么不行?”少女忘记自己的立场,打起落水狗,“难不成十哥对小舞有意思?”
十哥啐她:“你才对她有意思呢。若九叔娶了她,咱们岂不是都得叫她九婶?”
长幼有序,司马山城对辈分排行,可是十分看重,不敬尊长,家法可是不会对你仁慈的。
啊啊,她才刚刚十六岁啊。
亏大了亏大了……
九叔也真是的,都不替他们这些晚辈想想。
少女瞪大杏眼,跳脚道:“是呀,我可不吃这个亏,她还小我一岁呢,我才不要做她的晚辈。”
太过分了。从前娘想让弈哥娶小舞,害她差点要叫她嫂子,她就很有意见了。还好弈哥英明神武,体谅她这无辜的妹子,拒绝了这宗亲事,她才幸免于难。没想到这下变本加厉,亏越吃越大,竟然要矮她一辈,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让弈哥娶了她呢。
死小舞,非要占到她便宜去不可。
她发恨,“不行不行,我不让九叔娶她。”
“那你想怎样?”从头到尾都悠哉悠哉的新闻发布人不冷不热地反问道:“你是能叫九叔改变主意呢,还是打算一刀杀了小舞,永绝后患?”
九叔跟弈不一样,弈对小舞只有兄妹之情,所以让她一搅合,婚事便黄了,九叔可是很正式地接受了小舞的告白的呢。
少女语结。
九叔要是有那么容易被左右,又怎么能成为名满天下的神机军机?
而小舞的功夫——不是她灭自家威风,小舞若肯只用一边手跟她对打,那才能说胜负难定,哪有那么好宰。
再说她要是敢动小舞,不要说九叔饶不了她,就连弈哥也不会原谅她呢。
另一个女子较她沉稳得多,置疑道:“四哥,你的消息可靠吗?”
嗄?
他备感受辱地竖起两道浓眉,好不愤慨,“我的消息向来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你竟敢怀疑它的权威性?”
气煞他也。
“就算是真的好了,你不是也要跟着倒霉,这么高兴做什么?”
少女不岔地又倒出一盆冷水来,希望浇他一个透心凉。
“你们怎么会理解我的心情?”室内年纪最大的某人捂着心口,倾诉着二十多年来的不平:“明明大一个时辰的人是我,却要叫那个比较小的人叔叔,这种辛酸你们怎么能够体会?反正这种亏我已经吃了二十八年了,也不在乎多添一个小舞。反而是你们——”哀怨的神情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转换为幸灾乐祸,睥视着一屋子的弟妹,怪笑道:“你们没尝过那种滋味吧?想想看,以后看见比你们都要小的姑娘,却要毕恭毕敬地行礼,叫她一声‘婶娘’,那种心情,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呵呵呵呵……”
姓氏为“司马”的人们面面相觑,听着如枭般的怪笑响彻整个房间,背上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一股恶寒。
司马家十六岁以上的子侄们,在大年初七,被称为“人日”的这一天,承受了生命中一项大不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