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只娶一个妻子,他这话不是乱说的,因为他父亲,他父亲最好的兄弟,娶的都只是一个老婆,从不纳妾。
朱隶喜欢这种单纯的夫妻关系,一对一,没有第三者,只有一份最诚挚的爱情,杜绝了猜忌,杜绝了府里无穷无尽的相斗。可是,在这样婚姻关系中得利的尤氏,怎么能没有想到这些呢?
尤氏从儿子的双眼里读到了一股深深的失望,这让她肺里蓦然倒抽了口凉气,同时怒火中烧:凭什么?!
朱隶起身,站起来时,背对着尤氏,低沉的声音说:“母亲可能不知道,外界的传言其实有误。之前母亲可能听到的都是,是三皇子不要敏儿,实际上,是敏儿不要三爷。”
“什么?!”尤氏从椅子里跳起来,呼呼地喘着气,只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李敏有什么条件不要朱璃?这意思是说她李敏眼界甚高,有本事可以不要她护国公府吗?
朱隶深沉的墨眸,扫了眼尤氏的脸上以后,收了回去,什么都没有再说,负手走出了花厅。
门前,抱拳的伏燕道:“王爷,王妃不让兰燕跟了,兰燕只好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话声之中,可以听出这对师兄妹对于府内现在闹出的动静感到不安和难受。
李敏是多好的人,不懂李敏的人,才不知道李敏该有多好,多厉害。他们这群跟着朱隶出生入死过多少年的人,都知道,这天下,能配得上他们王爷的人,只有李敏,不会有其她女子了。
朱隶的眼神,望着伏燕脸上那抹不安,一只手放到他肩头上拍了拍:“放心,她不会走的。”
她是他的人,他的妻子,他说什么,都不会放任她离开他身边的。谁让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尤氏坐在小花厅里,捏着茶盖子的手指像是要用力间捏碎了瓷器。儿子在门口说的什么话,她好像顺着风都能听见。反正没有错的了。儿子现在整颗心都是李敏的了,不是她这个母亲了。
方嬷嬷站在尤氏面前,神情忧愁。
所谓家和万事兴,这句话,经常在以前,老爷在的时候,老爷常说的一句话。当初,皇室里也有人想窜谋让老爷纳妾,可是老爷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老爷说了,府里女人多了,难免不能家和。咱们护国公府比皇室强的一点,是家和。为什么,尤氏都能忘记了自己老公生前说的话。
方嬷嬷噎噎口水,想着是不是该和尤氏搬出老爷的话。可是,尤氏在气头上,不是连朱隶什么话都不说走出去了。
“你——”尤氏仿佛察觉到了她脸上一抹细微的表情,眯了眼睛,“方嬷嬷,你是护国公府的人,不会想着变成是谁的人了吧。”
“回夫人。大少奶奶也是护国公府的人。”
“放肆!”尤氏骤然变脸,只差没有把茶水直泼到方嬷嬷脸上,“她是护国公府的人?!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护国公府的人吗?!”
方嬷嬷闭上眼睛,倒是很恨不得被尤氏泼一脸,这样能让她下定决心站谁阵营里。
“你给我记牢了。她现在做的事,是不利于护国公府的。”尤氏说这话时,同时扫向那些在门口畏缩的丫鬟婆子,“你们一并给我都听明白了!”
“是——”
尤氏喝了这么多声,早就口渴了,换了杯新茶,揭开盖子,喝口茶水,结果被烫到了舌头,一举把茶盏摔的粉碎。
心头这个大火,让她忍无可忍。随手招来自己的大丫鬟喜鹊。
“夫人。”喜鹊低下头问话。
“你上趟白家,帮我传个话给白府。”尤氏手指撵了撵手腕上的玉镯子,眼里多出几分戾气。
这种事情,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媳妇会不闹的?但是,闹又能怎么样,只要到时候水到渠成了,先斩后奏,人都抬进房里,同房了,做媳妇的再闹也只能是认命。
她这个婆婆能拿不住她李敏?笑话!太后和皇室的人打什么主意都好,都不能干涉到她管辖的护国公府内。因为她这个婆婆,有权力给儿子纳妾。
是女人,就该认命!她李敏,早就该认命了。只要不和她这个婆婆争,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媳妇一样,熬成婆,自然有另一种地位了。
李敏坐车,并没有让王德胜赶车去到徐氏药堂,问的是王德胜知道不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
王德胜似乎已经听说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脸上本是和念夏他们一样戴上忧愁,听她问是找的谁,连忙说:“奴才知道徐状元住在哪里。”
徐有贞的住所,其实在京师里并不算是秘密。徐有贞在京师里没有自己的房子。
在当初进京殿试前,开始住进的那家客栈老板,认为徐有贞很有才华必定能高中状元,给徐有贞免去了一切食宿费。到了今时今日,仍然把客栈的客房给徐有贞免费吃住。因为都知道这里出了个状元郎以后,那些想沾点徐有贞喜气的人,都会挤着到这家客栈消费。生意滚滚而来,财源广进,客栈老板感激徐有贞肯住在这里都来不及。
客栈老板,专门在客栈里辟了个单独小院子,给徐有贞住。
徐有贞可以从小院子的角门进出,不经过客栈门面。想找徐有贞的人,却一般出于尊敬状元郎,都会先通过客栈门前的小二询问通报,等徐有贞同意见客了,再进去找徐有贞。
王德胜把马鞭子交给了念夏,自己跑进客栈里和小二交涉。
没过多久,客栈的门前久违地出现了徐状元的真身。那些在客栈逗留消费的客人们,没有回过神来时,徐有贞脚下生风,是走到了马车面前,对马车里的人温声里带着一丝亲切的柔情说:“臣徐有贞参见隶王妃。”
李敏仅在几次公众场合,远远目睹过这位徐氏表哥的风范。只是眺望的几眼,都能看出徐表哥的风采,在人才济济的京师里面依然独领风骚。
连万历爷,都当众多次出口赞美徐状元的英俊与才华。所以,到至今,万历爷都不知道要把徐有贞安排到哪儿去任职。
皇上如果特别喜欢一个人,可以将其留在身边,一如周大学士,成为吃喝玩乐的文人陪伴。同时有适当时机,提拔为内阁幕僚都有可能。
徐有贞不是没有这个机遇。而有不少人家,一样看中了徐有贞可能一飞冲天的机会,开始向徐有贞频频抛出橄榄枝。
据闻,内阁首辅鲍大人府里,都有给徐有贞派过媒人。连首辅大人都看好的未来女婿,其他人更不可小看徐有贞了。
念夏掀开车帘子,李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环望四周,怕是有人认出她身份来,利索地跳下马车。
徐有贞一看,生怕她摔到了,急急忙忙上前搀扶她。李敏接住他的手,抬头看见他那张俊颜,心头不得一惊。真的是近距离看,才益发看的真切,她这位表哥,长得真是一表人材,英俊秀美,好比潘郎。
“进屋里再谈吧。”徐有贞和她一样,顾及被人看见了会猜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敏点头,跟在他后面,绕过客栈,从后院的角门进了小院子。
进到屋里,王德胜在外面守着门,念夏给他们两人倒茶。
李敏歇口气,取下一路遮盖脸面的斗笠,随手放到了榻上。
徐有贞看到了她的样子,顿然像是有些失神。
“表哥?”李敏问。
徐有贞摇摇头:“没有什么,只觉得表妹,与家中一幅画里的人物有些像。之前离的远,都没能看清楚表妹的容貌。听得多,但是百闻不如一见真切。”
“像?”
“家中老祖母的人像画。”
像自己妈妈倒也算了,像到老祖母去了。李敏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这是隔几代的遗传隐形基因转显性基因?
“老祖母是爷爷的奶奶。”徐有贞仔细这样一说,李敏这个像法,是像到那两百多年前的老人家容貌。
李敏问:“家里都摆满祖先的画像吗?”
徐有贞说:“倒不是所有祖先的画像都有陈列在徐氏的宗庙里。老祖母是因为创建了徐氏炮制术,被奉为徐氏药母,灵牌排在宗庙里灵位的第一列。”
原来是这样一个在徐氏家族里赫赫有名的老人。
徐有贞说到这,不免又看了李敏两眼,说:“表妹的医术,据闻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境界。爷爷都说可惜了,早知道让你回家继承家业也好。”
“徐家没人继承家业吗?”李敏问。
“也不是这样。只是,表妹的才华,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在妹妹看来,表哥才是独具才华的那一个,徐状元这个名字,在京师里家喻户晓。”
徐有贞听到这儿,摆手一说:“表妹口齿伶俐,我甘拜下风。”
看得出来,她这位表哥是个斯文人,认真的读书人,斯文人免不了谦虚。
李敏微笑着吃了口茶。
徐有贞坐在她对面,一边吃茶,一边望她几眼,可能在思摸她为何而来。
李敏不是不知道他是徐氏家族里派来的人。但是,之前,并没有主动选择与他见面。现在挑选这个时机主动来着他,八成是,他今早上看到的那张皇榜,是真的了。
太后下达的懿旨,明着看对她李敏有利,实际上只要想想,都知道其实在护国公府里不一定有利。只要护国公府自己有这个意思给朱隶纳妾,李敏身为一个弱女子如何拦得住。
徐有贞沉了几分眼神,是早知道,在她要嫁去护国公府的那天晚上,直接带她回徐氏家族就好了。
没错儿,现今大明王朝里,哪户人家不纳妾的。可是,他们徐家的这个女儿非同一般,才华斐然,连皇上太后都得让三分的人,何能被护国公府轻易欺负了去。何况,李敏嫁去护国公府才不过多长时间,护国公府急着给朱隶纳妾了,岂不是有看轻李敏,认为李敏后面没有娘家撑腰,欺软怕硬。
越想,徐有贞越有些气。他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任了朱隶呢。朱隶当时是一番话与他说的真切,说是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李敏。事实上?事实上,娶了李敏才几天,已经急着找新欢了。
“妹子。”徐有贞手里端着茶,温和的声调里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硬朗,说,“妹子如果想回老家,只管说一声,我陪妹子回去。家里众多兄伯叔嫂,兄弟姐妹,而且爷爷在。当初,爷爷让姑姑嫁到尚书府来,其实一直都十分后悔。”
李敏听到他这话,当然都是她最想听的。一个女子最幸福的地方,不过于在落难的时候,家里人对她不离不弃。心肠里热烘烘的,暖和和的,李敏知道自己来对了。
但是,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表哥,你不是高中了状元吗?陪我回老家的话,你在京师的仕途做妹子的怎能舍得耽误?”李敏说。
徐有贞立马读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免一笑,先解了她的顾虑再说:“我要是有心做官,早就进翰林院,或是疏通关系,到地方上任职了。之前,隶王找我时,都对我说过,我想当什么官,尽管和他说就是了。”
原来,她老公找过他了。
李敏眉头一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说过些什么话。
徐有贞当然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说来说去,最重要的是:“我这次来京,不是为做官,只是奉爷爷的命令来看你,在你有难时带你回去。徐家人,本就不贪官利。是你父亲,李大同一心谋官。”
李敏拧了拧秀眉,有些所悟,问:“表哥知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