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爷随口问了几句朱準有关读书的问题。
没想到这个皇太孙,一字一句,对答工整:“回皇爷爷,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为孟子滕文公章句所记载。”
“哦。”万历爷像是有了一丝兴趣,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太子太傅给孙臣讲过,说是为君之子,更必须学会如何行善。善为治国之本。”
“善为治国之本?”
“是。”
万历爷的眼珠儿,在朱準那张答是,童稚十足的小脸蛋上停了停。从朱準的眼神里,万历爷似乎望见了些什么。那只抚摸胡子的手,悄然放了下来。
“张公公。”
“奴才在。”张太监立马走上前应话。
“今后,在朕想读读诗文时,在朕旁边安张椅子,让皇太孙陪朕习读。朕看这孩子背书背的挺溜达的。朕当年念书时都没有他这股执拗劲儿。很好,有皇太孙陪朕读书,才能重燃起朕对读书的热血。”万历爷一番雄心壮志的言辞,让太后和皇后同时侧目。
屋内的人,都有些傻眼。
这个该是意料之外的事吧。
万历爷这股对子孙迸发出来的热情,貌似很久没有过了。毕竟万历爷的儿子女儿都太多了。多到万历爷自己都数不过来。反而,孙子一辈之中,万历爷以往所知寥寥。
皇后听到这话自然欣喜若狂,但是,把喜悦的心境都按捺在心底里面了。
太后嘴角微含的笑容,谁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笑。
朱準非常规矩地从椅子上下来,向万历爷磕头谢恩。
万历爷连道:“这孩子——”说着用手招呼朱準过来,把孙子用手抱了抱,搂了搂。
这幕场景,屋外的人都见到了。
皇子们,其实都一早到这儿观战了,只是都被安排在四周的走廊里安置的桌椅里。大家都猜到今日必定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所以必须到这里坐着。可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太子朱铭自己都没有想到儿子能博得万历爷喜欢。毕竟,在太子心里,侧妃生的二儿子,还比较讨他欢心。朱準是太子妃生的,但是,并不是很讨他朱铭的喜欢。
兄弟十二,在旁恭喜他时,朱铭笑的一丝勉强,答:“只是会背几个字而已,年纪尚幼。”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自小最会背书,所以,很得皇上喜欢。”听到太子这话以后,老十一又不安分了,随意脱口一句给太子添堵。
九爷拉十一爷又没能拉住。
朱济手指捉了一杯清酒,偶尔往皇上那屋子里望过去一眼,能看到朱準规矩坐在皇帝身边那个挺直的小腰板。说实话,十一说的这话真有几分是对的。朱準这个样子,很像太子爷小时候。太子爷小时候,是朱準这样,打架不行,背书,却是最行的。朱济嘴角似笑非笑扬了一截,把酒灌进了嘴里。
十二爷为太子不服气,对十一瞪着眼说:“你懂什么?”
说起来,这里头的皇子,大都和万历爷一样,和朱準几乎都没有接触过。别说他们,像太子,在自己宫里和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也少,只知道大儿子少年老成,不如小儿子天真浪漫还能有几分孩子样博得他开怀大笑逗他喜欢。
太子对皇太孙流露的情绪,其他人都略有察觉。
朱璃就此垂下了眼眉。他由于太子的关系,却是和朱準接触的比较多,比较了解朱準。
“隶王妃会来吗?”十一爷突然发出这样一句话,貌似有些无厘头。
兄弟们,看着他,有些开始趁机取笑他了:“怎么,想念隶王妃?不怕隶王把你宰了?你这个小子胆子够大的,都敢惹隶王?”
十一爷红着脸,拿扇子盖住半边脸,露出风流的两只红艳的眼珠儿说:“你们胡说什么!本王又不是没有红颜知己。”
“你这话敢当着隶王妃说?”
十一恼羞成怒,憋着嘴,真不敢说。
李敏那个性子,真不是谁能得罪起的。只要看看现在护国公府里头谁和谁正闹僵着。或许有人押尤氏能赢得终局,可是,他十一坚决不信。
和李敏斗的人,没有不吃亏的。
皇子们说说笑笑,热闹的时候,有些放肆的言语飘到了皇帝那儿。
万历爷的手指转悠起了放在案几上的那个表面涂抹了几片青竹叶子的白瓷小茶盅。
皇后看了万历爷一眼,是想:莫非皇帝一样在惋惜李敏没有来?
太后沉吟了声,对身边站着侍奉的姑姑说:“给哀家传个话。”
“太后娘娘,要奴婢传什么话?”姑姑问。
“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哀家想请他们过来,一同品尝哀家的长寿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上以为如何?”
万历爷听见太后这样说,抬头答:“只要太后喜欢。朕没有意见。”
大有这是太后的寿宴,肯定由太后拍板的意思。
于是,公公带了太后的懿旨,迅速赶到护国公府请人了。
尤氏在护国公府里,为的担心自己妹妹容妃的情况,坐立不安。据她知道的,容妃这次挺拼的,平常,哪里可以见容妃这样拼着去博得太后喜欢。因为都知道皇后讨好太后,容妃如果去争着讨好太后,是会被人排斥的。
容妃这个位置不好当。尤氏知道,一直都清楚妹妹的苦处。
尤氏想帮妹妹,却不知道如何去帮。眼看,自己半点忙都是帮不上的。
皇宫里面传出来的话正正好,尤氏马上着手准备入宫,问起身边的人儿子儿媳妇在哪里,赶紧把人找回来。
李敏出门去了,今天药堂里有些事需要她处理。徐掌柜进了一批药材,有了上次甘草的事做教训以后,徐掌柜现在聪明了,有点什么疑问,马上先请示李敏。
买来的药材,放在了地上,给李敏查看。
李敏蹲下身,仔细看了几下,摇头:“这个不能用。”
果然,徐掌柜心头一沉。
“是不是便宜了?”李敏猜,肯定是贪便宜,才可能上当。
徐掌柜对她摇头:“不,是很多人在抢。我就想着,莫非真是有用,买了点回来。十车的药材,瞬间被人抢空。抢的人,不光是我,还有几大药局。”
这事儿有些严重了。
李敏坐在椅子里不说话。
徐掌柜注意她脸色,小声问:“二小姐,这个药有什么问题?是假药吗?”
“不是假药,但是,不能用是肯定的。”仔细点的李敏不好说。当务之急,她怎么说服那些大夫不用这个药。
徐掌柜透露一个消息:“据闻,运了两次入京,我拿到的是第二趟入京的货。”
“之前什么人拿了知道吗?”李敏问。
“不知道,没有听到风声。要不是这次大家抢的厉害,我都不会凑这个热闹,更不知道这个事了。”
李敏从徐掌柜这个话,马上联想到近来很多人在做的事。由于六宫争抢的这个长寿菜和贵妃位挂钩,不仅六宫的娘娘们意图各显神通,那些底下,在背后给各位娘娘撑腰的人,没有少忙活的。
像八爷,都给常嫔寻找了什么特别的食材。难保其他人不依样画葫芦。太后没有吃过的食材不好找,太后没见过的药材,反而好找了。
李敏眼睛里利光一闪,能感受到真正的风雨正迎面刮来。
尤氏的人,找到了徐氏药堂,告诉她皇宫里召见的圣旨。
“王爷呢?”李敏问。
“王爷去了码头。”
京师南门,连接的是靖州大运河的码头。冬季脚步逐近,运河到冬天的时候会结冰,结冰后船只都不能进京了。年底又是靠近年关,许多年货,提前从南部运送入京,在这个季节,正是码头和商人最忙碌的时候。
李敏知道,可能是听说她透露的信息以后,她老公联系南部的人,开始备货了。南部种蔗糖多。运糖,在冬天不容易化。都是最好的时候。
“让人去告诉王爷了没有?”
“去了。夫人让人骑着马到码头。”
李敏让人在药堂里给她打盘水,洗干净手,换上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没有时间回护国公府里,只能从这里到码头去和老公会合,前往皇宫。
尤氏自己从护国公府出发。
马车在门前备好,李敏走出来的时候,回头吩咐掌柜:“你先别走漏消息,你说了,人家不一定相信。”
徐掌柜明白她意思,以防有人趁乱,干脆把脏水往他们徐氏药堂上泼了栽赃。
马车向码头行驶,接近河水,寒气益发沉重,能让人真正感受到寒冬即将来临的气息。李敏掀开车窗,望见了码头。
河水在阳光下流淌着,河面上泊泊的粼光,好像有鱼儿在水面上飞跃。如此寒重的空气里,船夫喊号子的声音尤其响亮,像是一口气吹散了寒冬。拥挤的货船,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海浪一般的热气。
运送货品的船工来回穿梭于码头,马车来来去去,热火朝天。
太过热闹和拥挤,李敏眺望不到里面,几乎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她正想找个人进去里面找。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吆喝”:“让开!全部给让开。这是要进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拦路,杀无赦!”
什么人?
李敏眉头微拧。兰燕跳下了马车,把手按在刀柄上戒备,防止人群发生混乱时朝李敏的马车拥挤,伤害到李敏。
人群是发生混乱了,散开成两边,一些奔跑的人,被人拥挤,手中拿着的东西都被挤落在地。一片嘈杂。
马车进退不得。
拿鞭子抽打路面驱逐人群的官爷,头戴武官的官帽,身后是一队抬箱子的人。李敏听到人群议论,说那是锦衣卫。
真是锦衣卫的人?或是东西厂的?反正,老百姓分不清。东西厂的人都是锦衣卫的人。这点李敏已经听人说过了。只是没有想到抬个贡品,锦衣卫都出马了。万历爷亲自要的东西是不是?
是什么东西从江南运过来的?
拉着马车的那匹马,不知道是被什么砸中闹起了惊慌,连带马车也上下震荡。李敏抓住车里的东西,才不至于从车里面被抛出去。眼看,围着马车都是人,前前后后全都是人,她这会儿跑出马车并不实际。
前面的人群被抽鞭子的官爷赶到了她这里来,撤退的人群,差点把李敏的马车挤到掀翻了。兰燕一个人根本防不住。
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突然快速掠过众人头顶,一只手抓住了锦衣卫举到半空的黑鞭子。
“何人?!”
紧随头目这句声音,其余负责护卫的锦衣卫全部围了上来。
兰燕喊了一声:“师傅!”
这是李敏第一次看见藏在他们王爷府里,据说于她老公都十分尊敬的游侠许飞云。
只见那竹布青衣的男子,长长的发丝,像是随风飘展开来的一副画,妖美极致。一只黑布棉鞋踩在马头上,犹如蜻蜓落在一片荷叶上那样轻巧,不可思议的轻盈,仿佛随风而去的一个人。
马儿被他踩着脑袋,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那人是没有半点重量的。
男子那一只手抓住了黑鞭,另一只手抓着的那把长剑负于身后,两只狭长如柳的眼睛,向底下的众人俯视着,接着,那一扫,即扫到了李敏的马车上。
触及眼神的刹那,李敏一愣。这男子好一双眼睛,那样的冰冷绝尘,清澈见空,好像任何感觉都不存在的一块冰,好像灵魂都不存在的一片天空。
许云飞却是在扫到她面孔时同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