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璟嘴角微扬,对他们两个说:“不过是回家多读几本书,正好。我那本资治通鉴,期间由于不断有事出现,一直都没有能读完。趁父皇给儿臣放假的这个期间,可以静心做好读书笔记。”
朱琪怀疑的眼神落到他微扬的嘴角上。
或许,皇帝没有任何惩罚,只叫他们闭门思过,已经是最仁慈的。但是,皇帝既然已经对他们起了一次疑心,难免再次起疑心。只因为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朱璟的那只手,忽然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父皇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儿子,臣子,所以,不要想多了。”
老九立马对他这句话点了头。皇帝更怕的是他们窜谋皇位,至于他们一时心软放跑了儿时青梅竹马的同伴,对于皇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最多只会说他们心肠不够冷酷,不够成熟。
皇帝只怕他们真的冷血心肠,那时候,反而是有可能对皇帝起了杀父之心。
太子经常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心软,反而得到皇帝的赏识,不正好是这样的道理。
她八哥,原来连这一步都算计在心里了,才故意放跑了朱理。看来,她八哥都算准了西门逃出去的是饵了,所以才无论如何要把和朱理感情在平日所有人眼里为关系最好的她,都劝服上阵。
步步惊心。朱琪眸子里一闪,疾步跟上往前走的老八。
接到皇帝口头命令的提督府,立马派出了精锐,秘密从东门出去追查昨晚从水道逃出去的人。
大家都知道东门出去即是码头,河水的滋润,灌溉了四周的农田。东门郊区的农庄是一片接一片,到了秋收季节,是金灿灿光辉的一片,与京师南郊一样的盛景,只不过东门有最著名的京泰山,南郊则是万寿园。
很多京师的达官贵族,在东门都有自己的良田农庄。从东门出去之后,农田林立,各庄各户,紧密相连,道路错综复杂,居住务农的人口也很多。再有从全国四面八方经过水道而来的商户,都会聚集在这里,各种地下交易,在这里更是猖獗。由于官商勾结的缘故,哪怕京师里的顺天府有这块地方的管辖权,向来对这个地方的人和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样地势人文都十分复杂的地方,无疑是给从东门逃出去的人提供了最好的掩蔽场所。
伏燕放了鹦哥捎过来过来的口信,说的是朱理身上的地图丢了。
李敏他们,昨晚上从京师的水道门逃出来以后,按照之前自己老公的谋士安排好的逃跑路线,步入了郊外的一个叫做喜泰安的农庄。
与很多庄子一样,喜泰安依山而建,隐居在山林中。
皇帝的追兵哪怕进到了东郊,一时想要挨家挨户找到这里,也不容易。
逃亡了一夜,人马都是疲劳。不需要李敏下令,孟浩明按照军队里的规矩,除了放哨的,所有人都下去轮流休息。
念夏奉了李敏的命令过来找他时,孟浩明和喜泰安的庄主正商量着,在山脚哪处安放哨岗最好。
“孟旗主,大少奶奶要你过去。”念夏说。
孟浩明闻声回头,见到是她,点了头。
念夏却以为他刚那回头的表情像是在找另一个人,不由捂着嘴角会心一笑,接上一句话说:“春梅在厨房。”
不知什么时候起,主人要给他做媒的事儿,像是传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孟浩明悻悻然地朝李敏的屋子走去,在路过厨房的地方时,忍不住眼睛是要冲那里望一眼的样子。
跨过门槛,进了李敏休息的屋子。
李敏也是刚进门,脱下那斗笠,解开肩上披着的狐裘。昨晚经过水道时的那些寒气,似乎还在自己身上团绕着。
念夏是端了火盆进来。知道李敏不喜欢吸到烟气,念夏把火盆放在了屋角。孟浩明见状,赶紧先帮着升火。念夏由此对他小声说:“孟旗主,奴婢怕煤炭不够。”
“王爷让公孙先生在此布局,应该在此有仓粮储备,我再去问问庄主。”孟浩明答。
念夏其实是想说,李敏自从怀孕以后,变得很畏寒。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寒地冻,一年最寒冷的季节里,她们要长途跋涉去到北燕,何其艰难。
拎了壶热水注入到铜盆里,端着拿到李敏旁边的桌子。
李敏接过她拧好的热脸巾,洗了脸,又熨着手。
念夏在屋里找着暖炉。
升了火,关上门窗,孟浩明擦干净手了,才敢走到李敏面前,因为早听人说过李敏有洁癖。
“孟旗主坐吧。”李敏赶忙叫自己小丫鬟别着急找暖炉了,先弄两杯热茶给人暖和胃,身体内部暖和了,自然外面也就不冷了。
孟浩明不敢不听从命令,坐下。
“二少爷从西门出去以后,遭遇到了追兵,结果身上的地图弄丢了,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李敏说着鸟儿刚捎来的口信。
“据臣所知,大少奶奶手里的地图,与二少爷手里的那份,不太一样。”孟浩明说。
公孙良生给他们各路逃亡的分队提供的地图,肯定是不能一模一样的,因为一旦丢失被敌人捡到,后果不堪设想,会全部全军覆没的。
像朱理身上怀带的地图,主要是西门出去的路线,其余各门逃出去的路线,并未具体标注在朱理的那份地图中。问题现在来了,哪怕如此,皇帝有可能注意到他们是从东门逃出去的。因为,朱理的地图上,东西南北方向都有标志,说明了,护国公策划的逃跑路线,包括东西南北四个门。
好在,他们从东门出去,以及从南门出去的人,都是昨晚上就逃跑的了。既然逃出了京师,等于那份地图即使落在了敌人手里,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唯独皇帝有可能从四面八方都派出了追兵。而这点,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皇帝没有找到人,在预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脱京师的情况下,同样会这么做。
“伏燕如今在二少爷身边,应该带了公孙先生的锦囊,能助二少爷的军马,在地图丢失的情况之下,另觅逃跑的路线。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先计划好的,我们要与二少爷汇合的地点,我们是不能去的。皇上必然会在那里设下伏兵。”李敏说。
孟浩明点了头。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是要在通过燕门关之前的一个小村落里,与朱理逃出来的分队进行汇合,然后再一起逃出燕门关。
一旦这个汇合的计划提前败漏,只能走B计划了,各自想方设法经过燕门关。
燕门关是他们必须越过去的一道关卡,相信皇帝至今都不动声色,如此有信心,原因正在于此。只要他们一天不能从燕门关逃出去,必然是要受困在以京师和燕门关两地之间狭窄的范围内。这样,迟早一天,他们会被皇帝挖出来的。
“孟旗主对此有无良策?”李敏吃了口热茶暖和下胃,问。
孟浩明答:“公孙先生之前与臣谈及过,到燕门关之前,可以先派人刺探燕门关驻守军官的履历,再找良策。”
即是说,对症下药。
各个军队将领,对于如何用兵都有各式各样的策略,具有各自的风格。只有摸清楚了敌方军官的想法,才能对准了来寻找突破的策略。
“末将已是派人前往燕门关,如果没有意外,可能明日早上,可以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在此之前,末将以为,所有人员不如在这个山庄里休养,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出发。”
李敏对他的建言点头,在孟浩明起身要走时,李敏犹豫了下,问:“孟旗主,知道王爷是去了哪里吗?”
“大少奶奶,大少爷一定是,最后一个出发的。”孟浩明的这句回答,似乎是说中了她心里所想。
李敏没有再问。
孟浩明抱拳后,出去。
念夏站在屋里是听不太明白他们两个人所说的。只看李敏的神情里一丝肃然,认为李敏是在担心朱隶,因而劝了几句:“王妃大可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良将谋士最多,必定会保王爷平安。”
手里抱着暖手的茶杯,李敏嘴角微勾,略似叹出一口气:“早知道不和他说了,可是不说的话,怕他也是不会死心的,定是要收拾了那人才会走。”
“谁?”念夏一愣。
还能是谁?
那个锦宁宫里的叛徒。
李敏太记得了,当初尤氏第一次带她入宫时就说了,锦宁宫的主子永远是护国公的后盾,是护国公最重要的伙伴。当这个最重要的伙伴,原来不知何时早已叛变了护国公,并且成为皇帝的走狗,制造出护国公最大的危机时,护国公会是怎么想的?
尤氏说过这样的话,护国公府第一家规,对叛徒是绝对不手下留情的。
算起来,尤氏的作为只能算是家变,想夺权而已。可是,容妃的行径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是沦落为了彻底的皇帝的走狗。
这样一个对护国公府威胁最大的叛徒,如果一日不除,不止没法解护国公的心头大恨,恐怕,会接下来再给护国公府的人造成致命的潜在的威胁。
容妃只要想到这些,都不禁心惊胆寒。
她失眠了,实际上,在上次朱隶在她宫里坐过之后不冷不热地说了那几句话以后,已经彻底失眠了。因为,她知道护国公在怀疑她,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可是,她毫无办法,之前,护国公府机要秘道的事,她是进献给了皇帝。皇帝肯定是要用的,在护国公拟计划准备要逃的时候。
如果她那个时候,对自己姐姐的策略奏效,让护国公留在京师里,被安逸的奢靡的京师生活所浸泡,那么,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她这个间谍也永远不会暴露自己自身。可是,她和皇帝的策略总是没有能奏效。护国公对京师里的生活一点都不留恋,护国公的心,始终在北燕。
结果——
容妃的手指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想起自己的人在玉清宫里刚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帝的眼线进了护国公府以后并没有出来。可想而知,她暴露了。因为皇帝的眼线带着她送给皇帝的护国公府地图。
接下来会怎么办?知道这一切的护国公会怎么办?
容妃再次回想到那时候,她再未被送入皇宫之前,在姐姐姐夫家里住的那几个日子里。她姐夫貌比潘安,美如冠玉,说话却是冷冰冰的,不止对于将要入宫奉职的她,没有一句安慰话,还耳提面命地对她先说了护国公府的家规。
“你既然是本王王妃的妹妹,王妃说你我今后是一家人,那么,你以后必须也谨守护国公府的家规。敢背叛护国公府的人,一律杀无赦。”
冷面的护国公,与她进了皇宫以后,待她温和对她友善宠她溺爱她,把她放在手心上疼爱的皇帝,成了鲜明的对比。
护国公哪能懂?能懂一旦入了皇帝的后宫一辈子都别想出这个宫门的女子的心情吗?护国公不懂,护国公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哪里像皇帝,最少还娶了她,把她当妻子一样看待。
哼,这样的人,意图让她傻呼呼的,一辈子变成姐姐姐夫的棋子,给护国公府通风报信?她脑子又不是豆腐渣!凭什么为姐姐和姐夫牺牲自己的一切。谁真正对待她好,她真心对谁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的不安!
她本不该怕死的,她本不该的,为了皇帝,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把没心没肺的护国公置于死地,她不需要后悔,无所畏惧,不是吗?
“娘娘,风大,奴婢帮你关上窗户吧。”珠儿在屏风外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