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明!”尹云烟艰难地,咬牙,“昱明!答应我……答应大嫂……你一定,一定要找出凶手!你大哥他不该死……不该的啊!”
慕容曜的手在她抓紧之下,竟一时变得虚软无力——
他艰难答应着:“好……”
尹云烟的手松了,软软地垂下去,“是谁害我?是谁害我们?……”
“你应该让她瞑目!”夏水尖利的声音忽而在慕容曜身后扬起。
慕容曜弹起来,回头瞪祝她,气息粗促,“谁让你跟来的?!”
“我们算是姑嫂……”
“你不配,滚出去!”
“不!我不!”夏水一瞬间被激忿了,她受够了,她受够了,她苦心孤诣,一切为了他,结果仍旧只是“不配”,她在他心底,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爱他,换得了什么?他不爱她,那就恨她吧!
她咬牙,无畏地对上慕容曜爬着血丝的眼睛,“不!我必须告诉她,是如月!是秦如月!就是她!就是这奸细,害死了她的丈夫,你的大哥!她骗了全江南的人!包括你!”
“你住口!”慕容曜一激之下,五官全部扭曲着狂吼,盛怒之下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夏水的脸上。
夏水恨恨地执拗地昂着脸,冷笑,“你现在还在为那个女骗子遮掩吗?不感到可笑吗?”
慕容曜浑身如同炙灼一般,却只听尹云烟喉里发出异样的痛呼。回首急视,他看见尹云烟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眸中的光芒散了,散了。最后只是空洞地怅望着他,那里面是失望,是无助,是怀疑,是质问……还有,绝望。
他跌坐在床前。
倏然回头,慕容曜的眼里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看着夏水,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句:“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夏水……夏水……怎么该留你!
夏水被绑在柱子上,冷冷地,依旧是昂着头。
盛怒的慕容曜看到她的态度,几乎是不能遏制的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有表现愤怒,无理智的愤怒。
他愤怒,他愤怒得有理吗?该愤怒的是她——是她才对!
就是因为如月!还是因为如月……只有因为如月他才会痛苦成这样!
夏水心里的嫉恨疯狂地滋长,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一个全看清那女骗子的真面目!我不能容忍一个对江南有罪过的人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人们的爱!”
“如月是是是非,用不着你来陷害她!”
“陷害?我陷害?慕容曜,你以为你能遮掩到几时?你被骗了是愚蠢!你被骗了还不承认自己的愚蠢是更大的愚蠢!”
“好极了,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心里有这么多恨啊!”他的双目阴鸷起来,发冠斜乱,状似癫狂,冷冷地笑着,笑声如鬼魅狰狞。
夏水犹不能遏制,嫉恨一发不可收抬,“你看过我吗?你又注意过我吗?对,我恨如月!我恨死她!我恨死你!我恨死你们!”
多日的积怨一刹那喷薄而发,岂知积怨一旦冲破了爱恋的禁锢,爱多深,便恨多深。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恨?是你害得大嫂含恨的,是你害大嫂死不瞑目的!你该死!你——”
慕容曜血红着双眼,神态癫狂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亲手害你大哥和大嫂的是如月,你听清楚,是如月!”
“咻!”
慕容曜于“如月如月”这刺耳的词语下面,抡过鞭子狠狠地向她拍过去。顿时夏水“啊”的一声大叫,肩颈绽开长长的一道血肉裂痕。
两个人都丧失了理智。
“你打,你打……”夏水被抽,一瞬间激动的疯狂冷静下来——她多爱他!他却以马鞭相向。她冷凄的声音颤抖着:“你打,你打我吧,对那个害了你兄长的骗子,你恨她吗?你是恨她吗?你遮遮掩掩,你不就是为了维持相信她对你的那骗局是纯粹的爱情!你自欺欺人!”
“对!我就是自欺欺人!”慕容曜突然狂笑。
他长发散乱,衣袖一拂,将烦恼丝都甩向身后去,弃了长鞭,大步地走向檀木刀剑架,“铮——”一声凄烈的金属颤音,长剑出鞘,他持剑走向她。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连恨人的魄力都没有!你连自己兄长的仇都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他失声吼道。
长剑顿时凉飕飕地架上她洁白细长的颈子。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只会打我,你不是只能打到我吗?有本事打如月去啊?呵呵——你打不到……你打不到……她——走——了——走得远远的,她利用完你就把你扔了!哈哈!哈哈!”
“你住口!住口!”
夏水痛得豁出去了,她的话无异给自己火上浇油。他已经被激成了魔,心里的痛使他无法留意到自己手里的武器和她的距离。
“……我不住口!我就是要说……你怕我说吗……哈哈……你为什么怕我说?你为她付出了很多真心吧?你的美梦最后破灭了吧?你的真心……全被她当成垃圾丢弃了吧?”
长剑在她颈子上划出血红的细细的一线,血渐渐地渗出来,夏水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断续,但是她还是有着强大的恨。
慕容曜已经什么都不跟她说了,只是狂笑,他有个念头,他要这个女人闭嘴!永远地闭上嘴!
他手里的剑刃,不自觉地加狠了一分力气。
夏水瞠圆双目,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中流出的血,“真是……好啊……如月看见……会高兴得很哪……”剧烈的愤恨使她痛不欲生地一挺向前,皮肤深处滑过坚铁,她从心底感受了他的冰冷,感受自己的生命因他毁灭。
她已经无法支撑了……声音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顽强地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被她激成魔的男人,她终于可以主宰他的心情了——
她最后昏死了过去。
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脖颈淋漓着鲜血,汩汩向外流着,如生命不断地泻出——
而慕容曜——同样强大的恨意在他心里激荡个不停……“如月如月”、“欺骗欺骗”,努力弥合的痛被突然暴力地撕裂……看着面前面容模糊的女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同样的决绝和残酷的神情,就是她就是她!她这个罪人!她欺骗了他!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如月——他恨她,无比地恨!
他看不到她决绝的眼神,甚至看不到她引颈就刃的愤恨冲动。
他痴了——绝爱成痴成恨。
夏水不动了,软软地倒下去……
慕容曜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力交瘁、理智丧失使他放下剑来,无力可支地踉跄退后,背靠住墙壁,他满头是痛出的汗,眼前一片模糊……他颓败地跌坐在墙下,静下来昏沉了去。
天地问很静啊,静如死亡。
所有的人没有慕容曜的命令不敢贴近这里半步,他们隐隐听到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尖叫,却没有人敢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
慕容曜后来醒了过来。
他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汗,发现抹到的是一手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他倏地坐了起来,环望四周——夏水软倒在柱子和绳子之间,身上血迹已干,块块鲜红……惨绝!他……他竟干了这样的事情?!
慕容曜意识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一刹那间脸色青白。他抢到她身边,哆嗦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动静。惊惶地把她解下来,摇着她,再试,发现还有一丁点儿微弱的气息……
夏水……好……你别死……我……要你活着!
他镇静地站起来,急忙跑去找水。将一把冰凉的水激在她脸上,再运起功力贴在她后心上……她嘴角动了动,却无济于事,他摇着她,痛苦歉疚地唤:“夏水……”
她似乎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半开了眼帘,看着他,喉里喃喃地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字眼来,她最后凝固了的表情很难过,带着不甘,带着痛苦。
“我……曾经……那么……爱你!”
很多人觉得,慕容曜更为孤桀阴沉了。
他掌了江南的大权以来就精兵肃厉,自此更是投身军营不断地去征服扩充,他的狠,他的快,让江南兵力扫到的地方无人不主动求和臣服。
有人流传说是和他曾经有过的那个侍妾的死跟他有关。不过流传的范围并不广,一般的人都不会相信。倒是自他府上的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军营里,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看来也不考虑再有家室。
江南盛大,竟强极一时。
夜晚,有时慕容曜会走到无人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江对岸的灯火。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他是想将刀兵剑戈,横扫到北岸去……
“如月,跟我走好不好?”
“到哪儿去?”
“你说呢?”如同流波一样多情的眼神,“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慕容曜的妻子。”
……
那是他无比意气风发的日子,满以为上苍对他如此眷顾,让他得到此生的挚爱。结果天机算尽,竟是投他入地狱的陷阱。
月满则亏,水盈则溢。他如今才知命运对谁都一视同仁。
但他不是信命的人,他信的是自己。从那时他只信他自己终要有一日将这乾坤扭转,将这天地倒翻。霸者天下,凭的是豪骁意气,为的是天下苍生。但心底允下小小的藏私,只为将她擒回手中,扣握她身体,羁留她心魂,把一切恩恩怨怨,如数珠般反复掂个清楚。
如今他可以对得起自己了。伍员戮楚勾践灭吴皆是二十年。而他,才只用了三个年头。
他安定了西南,接收了荆楚,剿去了流寇,跨过了长江,眈视着青州。
但是这一晃可以是三个春秋。
江月年年只相似。
江上很静,有清冷的一弯月,若即若离,很美,却遥在九霄云端。
梦魂不到卿家难。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纠痛。
月色清冷之下,他缓缓摊开手心,一枚小小的银色美匙静躺其中。
她是他的!一定会是,生是,死亦是!
“
秦无声突然间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
这些年她竟经常这样,没来由地,心口会一下地痛着,痛得很奇怪,如沉疴纠结,飘忽不可捉摸。
手腕子上的物事,霸道而坚定地跟着她,触一触,酸痛堵在心口。她取不下那只镯,十八般兵器用尽也无能为力。后来她不想取了,任由这东西时而会牵引着她痛着。她不想给人看见这霸道的禁锢,找了一块巾帕把它包裹起来,让它永不见天日。
一晃是三个春秋。
这些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形如傀儡的旧皇帝突然间在一个闪电雷鸣的夜里驾崩,哭泣着的新的傀儡在一片山呼声中维持着龙脉的延续。
天下更是混战一片,尤其北方的些微安定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南方慕容曜的崛起迅猛得几不能正视,一大批陈旧的遗老举旗归附,他的营侵过了天堑长江,以闲逸姿势驻扎着眈视天下。
江北威侯门下,一些才能优异的人突然早逝。
而名动天下的慕容曜将军近日已经娶妻——
听到他娶妻的消息,心里没来由地难受,说那是不该的,虽然他曾经——曾经是她的男人,但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