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岚风泰然自若地坐入驾驶座,发动引擎后,他探出头。“要吵的话,等晚上回来再继续;如果今天上完解剖课,你还记得要还我提款卡的话,我会毫无异议地收回!”
上个解剖课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两码子事啊!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保管一天好了!”她无奈地嘟嘴道。
他开车往学校方向驶去,她坐在他的右侧,手里拿著书本猛背人体图解,可是她的心思却已飞向远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她提款卡?在哪种情况下,男人会愿意拿钱“养女人”?难不成这意味著她是他的女人……
她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杜岚风跟她哥哥是旧识,他肯定是把她当成妹妹一般疼爱,一定是这样……
她翻著医学书籍,心里却不禁窃笑,没想到自己竟能够比同学更进一步认识“杜教授”私底下的模样……
齐涓鹃抱著战战兢兢的心情。
这是杜岚风指导的第一堂课,另一方面,也是她这个未来准医师的最大挑战——实际进行人体解剖。
杜岚风神情相当严肃,面对这一群穿著白袍的学生们说道:“我们都明白,在西方医学的领域中,解剖学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现在虽然有电脑和模型可以辅助,不过实体解剖所获得的经验与成效,仍是我们虚拟教学难以取代的——”
肃穆静谧的气氛中,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呛得齐涓鹃眼泪直流。
“对于大体老师遗爱人间的伟大情操,我们应该要怀著无限的感恩和尊敬,更要感谢家属能舍的大勇。”大体〈意指实体〉的匮乏一向是医学界的困扰,因为解剖教学必须得靠眼前这一群愿意将自己的遗体无私奉献给院方的大体老师,才能顺利进行。
“希望同学能够体认大体老师舍身的大爱,将他们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精神,转化为自己拯救生命的力量,将来成为一个懂得关怀生命、尊重生命的良医。”杜岚风语重心长道。“最后,感谢大体老师的默默付出——”他带领学生一起行礼。
齐涓鹃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和大体老师接触的经验。
几个男同学一脸严肃地从福尔马林池抬出大体老师,大家的表情凝重,一语不发。这一刻,涓鹃深深体认到医者所肩负的责任和压力,她的双手竟不自觉地颤抖。
摆在她面前的,真的是一只被剪切过的手,没想到杜岚风真的给她一只僵冷的手。
当齐涓鹃望向他,他还挑眉一副“我是说真的”的表情!
没多久,她的胃开始翻搅,五脏六腑好像全揪在一块儿了;她感到头重脚轻、呼吸困难……不行,她发现杜岚风的眼神正瞟向她,她不能在他面前倒下!而且她还是全班的优等生,怎么可以在解剖室里昏倒?那会成为班上的笑柄。
她不能倒下!她要撑下去……
“这只手好嫩——”同组有一个调皮的男同学还捏了一下冰冷的手臂。“一定是来自一个美丽的女人身上。”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只被分解的手居然跳起来掐住那名男同学的拇指,男同学立即放声哀声尖叫。“救命啊!老师——”全班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们这一组,每个人都吓坏了。
杜岚风了然于心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亵渎了大体老师?”看著心虚的男同学霎时间炸红的脸,他面色凛然道:“你以为死人都没有感觉,可以随便开玩笑吗?还不快向大体老师道歉!”
男同学马上乖乖地低头忏悔祷告。说也奇怪,那只手臂居然就放开了,掉在解剖台上。所有的同学顿时全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股诡谲不安的气氛已经弥漫整个解剖室。
“开始吧!”杜岚风沉重地说。“你们现在的老师不是我,是『他们』。”
站在生与死的两端,这群未来的准医生和这些往生者之间存在著如此奇特的师生关系——
杜岚风手上的刀无声地游走。“这是肌肤,血管,神经……”人体血淋淋的构造和书本上的知识结合,一点一滴进入医学系学生的脑海。“这是肌腱,这是肌肉,这是骨骼……”原来,大体老师才是解剖学最珍贵的教材。
从一具完整的身体,到破碎支解,以迥然不同以往的方式,认识人体的构造。杜岚风要求学生们思考血管分布的脉络,追溯神经传导支配的路径,推判肌肉收缩与舒张所牵动的部位……
“大家应该赞叹上帝的鬼斧神工,竟在体内藏了一个如此奥妙的小宇宙——”此刻的“法医王”以前所未有的谦卑姿态说。“感谢大体老师的奉献,让你们有实际操作和体认的机会,这是一份得来不易的恩惠!他们愿意承受千百刀的试验,只盼你们将来不在病人身上错划一刀——”
齐涓鹃眼瞳闪烁著惶惶不安的光芒,怀著敬畏的心,手持冰冷尖锐的手术刀,在那只手划下刀痕……
杜岚风似乎很喜欢找涓鹃的麻烦。“找到血管神经了吗?和书上图谱一不一样?”他特别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谢谢老师的『关心』。”她佯装无动于衷,努力对照课本的说明,费力地找寻那条血管神经。可是,握著手术刀的手却颤抖不已,严重暴露她的无助。
杜岚风犀利的目光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毕竟要他们亲眼目睹一具完整的身体被支解,的确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更何况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年纪轻轻的学生,想必这会是令他们感到极为震惊的残酷光景。
“解剖课除了让你们明白人体结构的奥妙之外,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们这群医学生,能懂得牺牲奉献的情怀。”杜岚风深刻的五官,布满巨大的痛苦。“希望同学能够好好认真思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涓鹃困惑地看著眼前散乱的肌肉和组织,曾经它是活生生的存在,就像自己现在的身体一样……如今,它却一无所有。
涓鹃开始对生存的意义产生怀疑……
呛鼻的福尔马林气味让她近乎窒息,望著他们宁静安详的面容,仿佛以往的沧桑已云淡风清,什么都不剩了……她感到自己的思绪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形体有限,意念无穷。”在这堂课要结束的时候,说出极耐人寻味的话。“借由解剖课,盼望你们日后行医的时候,握刀的手将不再颤抖。”
下课钟响了。
折磨——终于结束了。
齐涓鹃面如槁灰,她极力地试著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等到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立刻跑进厕所大吐特吐。
那一整天,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要一走入餐厅看到肉就想吐……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她仍然虚弱不堪,但一想到自己还要面对杜岚风,好胜的她仍旧坚持要戴上那副刚强的面具,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无能。
她面不改色地上了车。她原本还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有场口舌之战。没想到,他居然比她更沉默,明亮的眸子里仿佛藏著深沉的意念。
回到杜宅时,山口菜子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可是,涓鹃发现自己无法再伪装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面色发白、双唇颤抖地说:“我吃不下饭,我……人不舒服,我想先睡觉……”她征求菜子的同意。
山口菜子露出担心的表情,但依然善解人意地点头微笑道:“那你先睡,饿了再下来……”
二话不说,涓鹃三步并作两步奔跑上楼。她再没有任何心思去理会楼下两人的想法,因为她忙著冲进厕所,朝著马桶再度把恶心感全数吐出来;但是因为她一整天未曾进食,胃早已经清空,吐出来的也只有酸苦的胃液而已。
她的四肢全都使不出力来。上过解剖课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脏透了,仿佛布满了细菌一般;她手忙脚乱地用刷子猛刷自己的肌肤,用极烫的热水淋身,接著又把浴缸刷干净,跳进去泡澡。
身心俱疲的她,现在只渴望能够倒头就睡,然后忘掉那一具具恐怖的尸体……她头疼欲裂地从浴缸爬起来,披上一件大浴巾,往床上一倒……
“你还好吗?”山口菜子望著杜岚风那张惨白的面容问。
“你说呢?”阳刚的面孔上留有僵硬的笑痕。
这么多年来的相依为命,两人的默契早已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了。山口菜子心知肚明道:“涓鹃不吃晚餐,看样子你也要缺席了,就只剩我一个人独享大餐喽——”
“对不起。”杜岚风充满愧疚地看向菜子。
“没关系。”她路起脚尖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鼓励性的吻。
杜岚风失魂落魄地旋身上楼。
寒星点点的夜,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在开著灯的房间里,涓鹃醒了,眼睛瞪得比金鱼还大,怎么也睡不著。她大眼圆睁地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不行,她命令自己不能“回想”那令人害怕的解剖过程,否则她一定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她看看闹钟,发现现在才清晨两点。她沮丧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起明天要交的一大堆报告还没写,她沮丧地捂住脸,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产生逃避的冲动。
但是如果明天她交不出报告,她“优等生”的形象铁定不保……尤其全班同学都把她当成竞争对象,希望她摔下来,跌得惨重。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
怕归怕,但她还是得要面对人体图谱。肚子早就在闹空城计的她,肠胃咕噜咕噜叫,她知道自己应该吃点东西,培养体力才对,可是她就是完全丧失食欲!
她虚弱地爬起来,连穿件衣服都提不起力气。现在她最在乎的是那完全没有头绪的报告。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在班上出糗!
她将身上的大浴巾披好,心里盘算著该去哪里找写报告所迫切需要的各种医学资料……对了!杜岚风的书房!那里绝对是一座完备的医学宝库。
虽然她怕黑怕得要死,可是为了明天要交的报告,她不得不蹑手蹑脚地跨出房门。走道上可爱的鱼形艺术灯散发著晕黄的光芒,充满了温暖的气氛。
她不断地自我壮胆、说服自己,不过是上个楼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到了书房,再赶快按下电灯开关就好了。
为了避免吵醒他们,她动作轻得恍若古代神出鬼没的忍者,她轻如猫足地踏脚爬上楼梯。
书房在阁楼转角处,楼上玄关没有开灯,因此显得特别暗,她只能靠著从房间透出的微弱亮光辨别方向。
自从上楼后,杜岚风便独自一人在书房喝酒,听到轻微的声响后,原本迷醉的双眼蓦地发亮。
有人影晃动!难道是小偷?
那偷偷摸摸的姿态,除了窃贼还会是谁?
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那个身影,庞大的身躯顺势压住小偷往后倒。齐涓鹃的后脑勺硬生生地撞击地面,惹来一阵剧烈疼痛!
“大胆!”他咆哮怒斥。“竟敢闯空门,偷东西——”
突然间一阵女人身上的幽香扑鼻而来,他一阵晕眩。
他壮硕的身体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不断大口呼吸,结果一阵阵呛鼻的酒气袭来,令她不禁皱起眉头。
“是我……”她痛得呻吟,双手捂住后脑。
是涓鹃?他的手不经意拂过她赤裸的粉肩,惹得她鸡皮疙瘩冒起。
没想到两人竟在三更半夜里撞个正著?
“你怎么会半夜过来?”他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