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竖起,却无法抗拒继续探索的本能。
明月脚步踉跄地逃离了这间卧房,移到了另外一间卧房。
“这是我的闺房……不,是花容的闺房……”她迷迷惑惑地踏了进去,旧有的点点滴滴回忆扑面而来。
第一次趴在窗口看月亮,看花影,思念心上人到不成眠……握着笔,就着小小灯台抄着那一首纔缠绵绵的“九张机”……
屋里并不冷,明月却觉得寒毛亘立,肌肤触手冰凉,而且有越来越冷的趋势。
她在发抖。
尽管如此,她还是半跪了下去,摸索着衣柜底下一个突起,颤抖的指尖轻轻拉开了藏在里头的小小暗柜,那是盛放着秘密小东西的地方。
她梦游般取出了那个泛着淡淡桃花香气的小雕花匣子,里头是一小簇束起的发丝,依旧乌黑。
这是他要出征前挥剑削下的一绺发丝,她犹记得当时为了要安抚她的心,他特意让这绺发丝陪着她,以发为凭,誓言会回来与她结发生生世世……
她紧紧地握住这绺发丝,盈盈泪水夺眶而出,“少卿……”
她记得,她记得……
里头还有一些褪了色的桃花干瓣,静静散放幽香,还有那一卷她抄了好久的词。
她轻轻展开来——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
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
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问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难飞。
东风宴罢长洲范,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
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
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售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
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
她低低地念着,读着,竟似痴了。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怨寄相思……”她暗暗呢喃,伤心欲绝。
小茶来到了她身边,不敢惊动了她,却是傻傻地看着她伤痛垂泪的模样。
少夫人好象变了……变得有点奇怪,形容模样还是她,可是言谈举止间变得多愁善感了许多。
“我是谁?”明月哀伤地、恐慌地望着小茶道:“小茶,我好害怕,我记得我是沉明月,可是又觉得我是陶花容,为什么会这样?”
小茶的双腿打起架来,她颤抖了,“少、少夫人……您别吓我。”
难道真的有鬼?
明月倏然起身,猛地拿起了梳妆台上已然灰尘满布的铜镜,费力地擦了起来。她要看个清楚仔细,她到底是谁!
小茶被她吓了一跳,“少夫人……”
明月将擦拭得稍能映见人影的铜镜凑近了,镜中的面容清秀动人,但不是梦里那张熟悉的脸蛋。
她傻傻地吁了一口气,“我是沉明月没错。”
可是……这些陶花容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缓缓由远至近,蓦然又像觉察了什么似地一顿,旋即匆匆重步奔来。
“花容,你回来了?,”一个惊喜莫名的声音唤道。
小茶和明月不约而同望向房门——
杜少卿高大的身子急促出现,在看见她们的剎那,脸上的狂喜瞬间僵硬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心猛地一沉,神色也铁青了起来。
不是花容,不是花容……
明月像是溺水者见到了浮木,想也不想地冲向他,急急攀住他的手臂,“我好害怕,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明月啊,可是……可是我却时时梦见这里,梦见你,还梦见……陶花容!”
他大大一震,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她泪儿盈眶欲坠,“陶花容,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害怕,难道世上真的有鬼,陶花容的魂魄魇住我了吗?”
他盯着她,震动难禁,“花容的魂魄……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知道花容?怎么知道这里?”
她又怕又惊又气,忍不住跺脚大叫,泪水狂奔,“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每个晚上都梦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是沉明月,我不要当陶花容,我不要不要啊!”
他的怒气和震惊都被她凄厉绝望的声音给慑住了,杜少卿怔怔地看着她,一颗心也随之紊乱了起来。
“你……别哭……”他手足无措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你把我弄怔了。”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惊惶畏惧却坚定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我家,我不要住在将军府,不要夜夜作梦……不要在梦里是另外一个女子,我不要!”
她被这一切弄懵了,吓住了。
他捕捉到了她话里的一丝什么,失声道:“你说……你在梦里是另一个女子,是……花容?”
她摇着头,泪珠儿纷纷跌碎,“我不要当陶花容,我不要……她好可怜的,我不要……我再也不要梦见我是她了,我要做原来的自己,我是沉明月……老天,我的头好痛!”
他惊疑未定,心底却没来由冒出了一个大胆古怪的想法——
难道……容儿真的死了,可是却借着明月的身体要回来与他再续情缘?
他结结巴巴起来,“你……你……”
小茶在一旁担心的不得了,忍不住插嘴道:“将军,不得了了,您得快快请个道士帮少夫人作法除祟,她已经好一阵子都梦见她是陶姑娘,而且总是说一些什么出征、什么桃花树下、什么此情永不离……稀奇古怪的话,我好担心,她一定是魇着了。”
他一震,惊异地盯着茫然失措的明月,一时之间又心痛又欢喜,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有可能吗?有可能容儿真的附了她的身要回来吗?
可是……
他的心底掠过一阵强裂的撕扯心疼感,这对明月太不公平,而且看见她这么痛苦的样子……
他用力一甩头,毅然决然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踏步往外走去。
“将军,您要把少夫人带到哪里去?”小茶在后大呼小叫地追着。
“你让我回去!”
“不,除非你告诉我,这一阵子你究竟作了什么样的梦?”
明月对他大眼瞪小眼,可是杜少卿依旧执拗得像一头驴子,两人谁也不退让。
“我不知道。”她口是心非地转过头去,心下却是一酸。
他的脑袋里统统都是陶花容,根本没有她沉明月的存在……
她真是大傻瓜,之前还想着若能变成陶花容,就能永远守在他身边了,可是心爱的男人在看着自己时,眼里心里永远是另外一个女人,她真的受得了这个吗?
瞧,她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模样,为了留在他身边,为了爱他,她甚至不争气到在梦里把自己给化成了陶花容。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就因为爱他。
杜少卿固执地将她的小脸捧转向自己,逼着她与自己双眸相对,“告诉我。”
“我不要。”她的拗脾气也上来了。
他瞪着她,有些莫可奈何。可恶,这个时候的她就执拗得跟花容一模一样!
“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锁在屋里,别想回娘家去。”他撂狠话。
她气的不得了,“亏你是个堂堂大将军,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他啼笑皆非,还是坚持地道:“快告诉我,否则我真的会这样做。”
“你……”她想要别开头,下巴却被他的手掌握得紧紧,“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就胜之不武,”他淡淡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无所谓。”
她瞪他瞪了半天,却发现一点用也没有,他的决心看起来比城墙还坚定。
到最后,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全盘托出——
说完后,她还急急补充了一点,“这统统都是梦,我半点也不相信。”
“如果只是梦,你怎么知道花容和我之间的誓言与点点滴滴?”他努力抑下胸口剧烈的喜悦和悸动,紧紧地盯着她。
她一时语塞。
老天,难道……这是真的?
花容的芳魂真的慢慢萦绕在她的身上,要与他再续前缘?
只是他的心底在狂喜之余,为何还有一丝丝的失落和遗憾?
杜少卿摇了摇头,甩去那股莫名的心疼,凝视着明月,“你是花容选中的人,她就是你的前身,一定是的。”
她惊恐地瞪着他,“不,不可能,我们年纪差不多,怎么可能她是我的前身?如果你要说我被她附了身,那我还相信……”
不不不,这样也不行,她不要!她是沉明月,不要变成另一个人。
他眸光炽热地凝望着她,“这么说,你也相信你的身体里面是有花容的存在了。”
“不!”她拚命往后缩,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我是沉明月,为什么要被附身?你们去找别的人吧,不能因为我也喜欢你,就不由分说不管我的意志,强自对我附身……”
天,越说越像真的,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怎么会发生?
他心脏咚地一声,“你、你喜欢我?”
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双颊情不自禁飞红了,“呃,我……我……”
剎那间,杜少卿心底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他一时之间心情复杂至极,竟不知该如何感觉。
不过她是他和花容之间唯一的媒介与连系,他不会放掉这脆弱却难得的机会。
他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终于和花容有一丝丝牵系上,悲的是花容真的魂归离很天,只能够用这种方式和他再续情缘了吗?
明月看着他的神情,好心痛。
果然,他的心里永远只有陶花容,她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我把话统统告诉你了,我可以回去了吧?”她强忍着泪水,坚强地望着他。
他眸底盛满了柔情,低沉有力地道:“我明天会让人护送你回门,但是当天就得回来。”
她想要争辩,却已沮丧得没有丝毫力气可争辩了。
如果她是以沉明月的身分回去,恐怕他会要她干脆长住在娘家别回来了吧?可是现在他认定她被陶花容附了身,待她的神情和语气就完全不同,一副再也不愿放她走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呢?
明月低垂下视线,突然发现自己又想哭了。
第七章
马车轮骨碌碌地在大路上滚动着,马儿撒蹄声踢踢踏踏,明月静静地倚在小茶肩头,思绪飘浮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马车上的两个人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马儿却不管这些,很快地撒蹄奔驰到了沉家巷口前。
“少夫人,到了,请下车。”将军府的护卫掀开帘子,恭敬有礼。
瞧,身分不同,连待遇都不同了。
明月苦笑一下,点点头,在小茶的搀扶下下了车。“多谢你,真是麻烦你还送我过来。”
“少夫人别客气,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他们缓缓走近沉家大门,簇新的门联和大囍字显示出沉家还沉浸在一个月前的喜事里,明月情不自禁苦涩地笑了。
唉……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仆打开了大门,在见到她时不禁一愣,随即欢然叫了起来。
“老爷,夫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