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兄弟,来找你的叔叔吗?他不在。”
戴春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外间除了王海,一个人也没有,他指了指里间紧闭的门,问道。
“里面有人吗?”
王海摇了摇头。
“他们都出去了!”
“是陆先生和许先生他们吗?”
戴春风追问了一句。
王海点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着说。
“他们刚走没多久,也就半个小时吧?”
“知道去哪里了吗?”
王海摇摇头,反问道。
“你有事情找他们吗?能说什么事情吗?一会,他们回来后,我转告他们,要不,你叔叔和段升没多久就会回来,你也可以托他们转告。”
戴春风显得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王海他们负责的是宣传和政论,许文强负责的是秘密工作,他们的工作没有互补性,他们之间也就没有横向联系。
戴春风知道,就算把情报告诉王海也于事无补,所以,他只有沉默不语,只希望许文强他们会去大升旅馆,希望能收到张强带去的信息。
※※※
上午,十点半,大升旅馆门外。
一大群人围在大升旅馆门前,指着那里小声地窃窃私语,大升旅馆内,一些警察在不停地进出,偶尔,还可以看到身着军装的军人。
“老兄,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强和二狗挤进人群,他拉了拉身旁那个中年人的衣袖,假装很好奇地问道。
“不清楚,我也才来!”
那人没好气地挣开了他的拉扯,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
在张强另一边的一个四十好几的胖子接上了嘴。
“是什么事?老兄,请讲。”
张强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烟盒,噌地一声,把它打开,拿出一根香烟递给那人。那人忙笑着接下来,就着张强划燃的洋火,深吸了一口,然后说道。
“这大升旅馆是南方那批乱党的一个地下巢穴,原本隐藏得很深,后来,一个英勇的探员潜入了乱党内部,才把这个窝挖了出来。”
那人口沫横飞地说着,就像自己是那个英勇的探员一样,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他那短而粗的手臂,以增加演说的效果。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乱讲的吧?”
先前没搭理张强的那个中年人不满意了,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什么乱讲的?”
胖子急了,脸涨得通红。
“我表大姐的女婿的邻居在警察局工作,我怎么会不清楚?刚才,抓那些乱党的时候,还开了枪的,开了多少枪,死了多少人我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说,开了几枪,死了几个?”
张强没搭理那两人的话,退出了人群。
二狗拉了拉他的衣袖,脸上明显有些担忧。
“强哥,那些人真的是乱党吗?”
二狗帮戴春风跑腿,不过是想挣点小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危险的事情,甚至,还有掉脑袋的危险,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愿意做。
“就算是乱党,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相信你的戴哥?”
张强再次望了望大升旅馆,戴春风给他交代的事情,他没有办好,虽然,那不是他的错,那感觉还是不是很好。
“我当然相信戴哥!”
二狗扁着嘴,使劲地点点头。
“那就好!”
张强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说道。
“走,我们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戴哥!”
※※※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仁和里的一间民房。
门被咿呀地打开,白昼之光随风投射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得透亮,然后,又随着咿呀的关门声,被隔绝在屋外。
那个推门而入的人,脸上划着一道两寸来长的刀疤,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戴着墨镜,就是到了屋内,他也没把墨镜摘下。
他手里提着两个皮箱,进门之后,他把其中一个皮箱放在桌子下面,另一个则扔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悬在屋梁上的电灯不禁摇晃了一下,灯光闪动中,原本就静静地呆在屋内的十几个汉子仍然静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自己应该呆的位置记好了吗?有没有人不明白?”
那个刀疤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一股杀气,话音落下后,没有回应,那些人仍保持原有的姿势或坐或立。
“很好!”
那个刀疤汉子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拉开皮箱拉链,皮箱内是一封封由红纸包着的银圆,只有看见这些东西时,那些人的眼睛才有了所谓的感情。
刀疤汉子把银圆一人两封地分发,每个人都默默地接过,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息。
刀疤汉子把银圆发完之后,又从桌子底下把那个皮箱拉出来,拉开拉链,众人的视线中,蓝黑色的金属闪着冰冷的寒光。
皮箱内有十来把手枪,几百发子弹,除此之外,还有两挺德国造的轻机枪。
“分了吧!”
刀疤汉子丢下这句话后,往大门走去,当手扶在门上的时候,他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一会,有人会带你们出去,记住,按计划行事,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后,他拉开门,白昼之光顿时撒满了房间,当门关上时,昏暗重新占据整个房间,一切仍旧静默。
第三十四章 漫长的一天(三)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吕班路上。
云层压得很低,是一种厚重的铅灰色,风贴着地面疾行,灰尘高高飞扬,所有的行人要嘛低着头,要嘛就偏着脸。
陆光庭和许文强也在这些人中间,他们都戴着宽沿礼帽,围着围巾,所以,看起来不会像旁人那样狼狈。
他们并肩而行,在身后一米远,陆光庭的保镖小五紧紧跟随。
“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陆光庭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有所感叹。许文强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定言,你来上海多久了?”
许文强想了想,笑着说道。
“算起来,也快三个月了!”
“这么久了呀!说说,对上海有什么印象。”
因为无法预料等在前方的究竟是什么,特地扯些闲话来分散注意力?许文强一边这样猜度,一边回答。
“谈不上什么印象,一方面为它是亚洲最大,最繁华的城市而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却也为此感到耻辱!”
“耻辱?”
陆光庭有点好奇,他偏着头望着许文强,问道。
“为什么会感觉耻辱呢?”
“因为,这座城市是我们唐人一手一脚建立的,然而,在那些外国人看来,却全是他们的功劳,如非有各国租界在这里,上海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繁华。他们的这种说法虽然偏激,可是,却也有一定的道理,我无法把他们的功绩一笔勾销,视而不见,正因如此,所以,我感到耻辱!”
陆光庭沉思了一会,然后,用叹息一般的语调说道。
“定言,你这样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正因为这种耻辱,我们这些人才更应该努力啊!我相信,只要全唐国有一千万个像你这样的青年,我们的国家就将很快富强起来,以后,像上海这样的城市,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到处都是,外国人再也没有理由把这些说成是他们的功劳了!到时,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所谓的租界将不复存在!”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连手也挥舞起来,就像在讲台上演讲一般。
许文强的神色虽然显得异常激动,然而他的内心却冰冷如水!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漂亮话对自己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语言这东西,就像交响乐团指挥手中的指挥棒一样,他不想做个被那根棒子指挥的人,他希望自己是拿着那根棒子的人。
“我相信,会有先生您说的那一天的!”
这个时候的自己,在陆光庭眼中,一定像极了一个虔诚的学生,忠实的信徒。许文强无聊地猜想着自己此时的样子。
“前天,我收到了大总统的电报,近期之内,他将再度北伐,所以,我们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如果办成了,到时来个南北呼应,局面将大为可观!”
这消息还是第一次听到,许文强想了想,问道。
“上次北伐失败,不就是因为湖南督军赵恒锡拒绝北伐军入湘吗?这一次,解决了那个问题?”
许文强虽然提出了疑问,不过,话也只说了一半,还有一个疑问埋在他心里。那就是,这个时候,粤军都督陈玉明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记得梦中学过的历史,有一段和现在很相似,当初国父孙先生北伐的时候,好象有一个广东的军阀叛变,那件事是哪一年,哪一月发生的,却因为他没认真学,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孙先生最后打败了叛军,不过,花了多少时间,牺牲了多少人,同样记不得!
“大总统决定不从湖南入境,改走江西,本来,这事情很机密,不应该讲给你听,但,我相信你!”
许文强郑重地点点头,如同发誓一般说道。
“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光庭思索了一阵,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现在,我把最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吧,反正一会谈判的时候你也会知道,晓得事情始末之后,有所准备也好。”
许文强点点头,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谦恭和安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们这次会面的人,他代表的人其实不是张尔雍,而是皖系军阀的中坚孙长林。”
许文强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有控制自己,让这种震惊自然地浮现在脸上。他不希望,在陆光庭面前显得自己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那样的人,说得不好听,可以用城府很深四个字来形容。很少有上司愿意自己的手下是这样的,难以掌控的人。
陆光庭瞄了他一眼,一边向前慢慢走着,一边继续自己的说话。
“你知道的,现在的北洋政府,背后的力量属于曹琨和吴佩孚的直系,前次直奉皖三方大战,失败后因此而下野的皖系自然心有不甘,上次驱桂定粤的战争中,桂系莫荣的背后就有直系的支持,而皖系的徐树铮也在段其瑞的指使下,筹了几十万银圆给我们,这一次北伐,皖系表面上虽然没有表态,实际上却非常高兴,暗地里抽直系的后腿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少做!”
原来是这样,许文强恍然大悟。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惊异,政治本来就是这样,嘴里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如果真的用嘴里的正义和非正义来区分敌我,那么到头来,你只能是孤家寡人!
“当然,军阀就是军阀,他们肯定怀着自己的肮脏目的,像坐山观虎斗什么的,不过,不管他们想干什么?至少,他们现在做的对我们有好处,只要我们的力量壮大起来,那时,再和他们算总帐也不迟。”
等陆光庭说完这段话后,许文强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关于张尔雍和孙长林的矛盾,又是怎么回事呢?”
陆光庭笑了笑,说道。
“那只是一个烟雾蛋,为了迷惑直系那些人,前段时间,就有人上当,送了好几箱大洋给张尔雍,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反正。孙长林的小舅子,根本就不是战死的,而是死在四马路姑娘的肚皮上的,之所以说他是那样死的,不过为了一个英雄的名号而已!”
原来如此,许文强暗自点点头,这样看来,起初自己让戴春风做的那些事情,是无用工了。不过,他并没有后悔这样做,就算晓得这些,他仍然会让戴春风那样做,小心防患于未然这句话,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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