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豁然起身,下楼去厨房。大伙在那儿忙得不亦乐乎,热闹烘烘,赫柔不在其中。
“赫柔?”一家子人茫然。
“她有下楼来吗?”大伙左右互问,个个摇头耸肩。
她又消失了,无声无息,没有踪迹,宛若她不曾来过。
第5章(1)
“嗳,赫柔,你有看你最新的部落格文章吗?”大书呆一面趴在床上的notebook前,一面啃洋芋片哈哈哈。
赫柔则窝在窗边的宽台上,靠在一堆软垫里打她的电动。窗外是台北盆地十多层楼的高空,星夜朦胧,空气污染严重。
逃回台北后,她没回家,一直寄宿大书呆家,顺便跟她招供自己私下在玩的特务游戏,省得麻烦。坦白之后,真的轻松多了,不用一天到晚伤脑筋、掰借口。幸好大书呆也是懒鬼一个,事不关己,就没兴趣穷追猛打,只嗯了一声,开粮赈灾,收容难民。
不管什么任务、什么委托了,听都不想听、想也不敢想,免得一不小心就想到自己想忘掉的什么人。天下最无聊的事,莫过于自以为陷入爱河了,一个人晕陶陶,最后也是一个人被打捞上岸,狼狈不堪。
这就是“想太多”的下场,THEEND。
“赫柔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有啦。”烦不烦哪,没看见她正忙着闯关吗?
“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东西对不对?”
“哇哩咧——”床上枕头立刻飞甩到窗台处。“我在跟你讲重要的事,你却跟我哼哼哎哎?这是你对饲主应有的态度吗?”
“现在是怎样?”赫柔颓废地抛回枕头。“想打架是不是?”
“每次我一跟你提部落格的事,你就像个更年期的怪怪欧巴桑,根本没在听我讲的重点,只会乱发脾气,还跟我吠!你到底要逃避现实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不是回台湾来面对现实了吗?”
“面对你个大头咧。你看你,成天一副废柴样,看了就想把你拿去烧。书只读一半,工作也只做一半,实验也只弄一半,饭菜也只吃一半,收拾打扫也只扫一半,要我代查的资料也只查一半,就叫我停手。我最讨厌这种什么都只弄一半的态度!谁来收尾啊?!”
“你看不顺眼的话,你去收啊。”
“为了查你要的数据,害我花了多少时间你知不知道?结果你只丢给我一句:不用再查了,草草结案。你什么好的不学,学那些恶整研究生的烂教授?!”大书呆的新仇旧恨一拥而上。
赫柔冷瞥轻哼。“不要因为自己在线麻将又打输了,就迁怒到我身上。”
一语中的。
大书呆暴怒,差点翻桌——翻她搁在床上的notebook。
“打搅两位一下。”房门外一阵叩响,探进一名西装笔挺的慵懒青年,前来接驾。“请问某人是不是该跟我一起出门了?”
“小路你干嘛穿得这么如丧考妣?”赫柔蹙眉。“有人死了吗?”
床上的大书呆直接瘫倒昏厥,无言以对。
“没有人死,而是我姑姑今晚的演出后有个庆功宴,你说好要跟我一起去露个脸。”小路一派淡漠,仿佛早已勘破红尘,再无厘头的状况他都能处之泰然。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的?”
“上个月我陪你过你爹地生日餐会的时候。”礼尚往来。“你如果赖帐,就别想再找我当你的挡箭牌。”
“可是你们家的婆婆妈妈好可怕。”她已经好几回很够义气地权充小路女友,陪他一同应付长辈。“上次我差点被她们以试作造型的名义,活活塞进结婚礼服里。”
“那又怎样?”他面无表情地取过她掌上的电玩,百无聊赖地打起来。“你妈还不是拿我的出生年月日去合八字,连我们结婚后最适合怀第一胎的时辰都算好了。”
“你要不要换个‘女朋友’?”赫柔遥指床上尸体。“那里就有一具。”
“不准扯上我!”死人复活怒喝。
“赫柔你快点换衣服,我们不能迟到。”小路背书似地随便念念,手指疾速操控,利落老练。“我第四关打完之后你还没弄好,我就直接拖你走。”
她赶紧跳下窗台,奔往自己借住的客房,省得像前一次那样,穿着睡衣就被他押解上车。
“你们干嘛不真的结婚算了?”床上的大书呆撑头横躺,一副卧佛状。
“别开玩笑了,我才几岁?没事干嘛把自己绑住?”他淡道。“之前我们班开同学会,几个已婚的女同学,都还抢着要跟我继续保持联络。”如狼似虎。
“真搞不懂,你这种死相为什么一堆女人哈得要命?”大书呆打从国中起就一直觉得小路长得很欠揍。“结果咧?”
“什么结果?”
“少来了,后来你跟哪几个真的上了?”
闯关的乐声聒噪闷响,填补了他沉默的空档。
“烂人。”哼。“你小心哪天真的跟赫柔结婚,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来赴宴时,我看你怎么应付满场的前女友和情妇。”
“我才不请同学来喜宴。”
“你爸妈一定会广发红帖的。”她敢跟他赌。“不然他们干嘛把我们从小押进贵族学校?当然是为了建立关系。结婚的时候啦、竞选的时候啦、当扶轮社干部的时候啦,有太多机会需要互相捧场。”
“无聊。”偏偏他们都活在这窄小的框架中。
“不过你要小心,赫柔有可能会被人抢走。”
掌上电玩的飞快按键声,蓦然停止,枪林弹雨的音效却不歇息。
“她不是跟我们讲过部落格的事吗?我看了最近的文章,怪怪的。”大书呆在notebook上一阵摸索。“看,这篇,像不像在宣示主权?”
“这文章根本不是赫柔写的。”凡是赫柔的死党都知道,她是文学白痴。
“对,那么这个捉刀人,到底是在向谁宣示,他拥有赫柔的主权?”
“她自己怎么说?”
“她看都没看,还怎么说咧。”大书呆暗忖。“倒是这些文章提到的地点,我有点怀疑。”
“那些都是杜撰。”整个部落格纯属虚构。
“万一它是以杜撰的形式来包装事实呢?”大书呆转望小路。“你知道她这半年多来,都跑过哪些地方吗?”
小路盯视大书呆整理出的路线图。“你怎么确定这些地点她真的走过?你查看过她的护照?”
“不需要。”大书呆咧开还戴着牙套的笑齿。“她来投靠我的时候,我看她行李箱上贴满的条子就知道。”
小路萧索一叹。这下麻烦可大了。
最近桃花运忒旺,到处都有人追。
“赫柔小姐,有空一起吃个饭吧。”一名时尚型男,痞子般地油腻搭讪。
“啊,黄鼠狼,你怎么也来这场庆功宴?”赫柔在觥筹交错的饭店宴会厅内,娇艳回首。
“拜托你别笑得那么灿烂。”闪亮到不行,令铁汉酥软。“而且我不是黄鼠狼,我是心地很好的——”
“黄鼠狼。”她点着小脑袋瓜,甜甜地硬给他贴上这无形标签。
“我都说了我是——”哎,简直可爱到爆。“对,我是黄鼠狼,特地来跟你拜年。满意了吧?”
他慨然认栽,但随即获得回报:她竟亲手递来盛着卡门见特起司的小圆饼,喂在他唇前。
他大口含入,宛若同时吞进了她手指的余韵,神魂颠倒,惹得赫柔咯咯笑。
黄鼠狼真是败给她了。好歹他出入艺文界也不少年,看多了装腔作势的公子小姐及艺术家,这位小姑娘,却常不按牌理出牌,又搞怪得非常优雅。
他对时下素质愈来愈粗俗的女孩,没力到麻木,对赫柔,就更加偏爱。
“赫柔,说真的,找一天出来谈谈吧,我有事想问你。”
“那就今天谈啊。”那里有位子,刚好。
“你男朋友觉得这样OK吗?”
“OK。”她比比手势,强化保证。“只要那群乳沟娘娘继续簇拥着他,就算我们现在跑去跳楼他都OK。”
这是哪门子男女朋友?
“黄鼠狼想谈些什么?”她领他到大厅一隅的座位区。
“当然是谈今年的收成好不好?、风调雨顺吗、六畜兴旺否?”他渐渐敛起打趣的笑脸,并坐耳语。“赫柔你是不是有一批收藏在手上?”
“你指的是哪一批?HelloKitty的限量磁铁,还是史奴比的环游世界公仔系列?”
“一批从罗马截走、原本要送往私人拍卖会的货品。”
她登时傻住。
“这只是圈内的小道消息。”所以他先来向本人作确认。“消息发得很隐密,而且还刻意包装过,不过内行的一看就知道,话中有话。”
“我听得不是很懂。”
“你有听过大MAN吗?”
“大男人?很多这种人。”水灿双瞳无辜眨巴。
“不,我说的是一个人。”他愈快查证清楚,愈能抢先发布,没空兜圈子了。“从他那里来的消息说,你手中有他寄放的那一批收藏,扣着不放。”
“这是在玩什么益智游戏,还是又在虚拟八卦?”呵。
“我也正在为这个伤脑筋。”黄鼠狼苦着脸搔搔后脑。“这个大MAN的风评不太好,虽然偶尔会放出大消息,却真真假假的;被骗的活该,捡到宝的就赚到。”
“他是狗仔队吗?”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为什么?”
“因为传闻你是他最爱的小情人,所以他手边最大宗的收藏就在你那里,暂且被你据为己有。”分散风险兼宠溺心肝宝贝。
胡说八道。
“这种流言,未免太恶劣!”她做作地谴责。“子虚乌有的事,为什么要扯到我头上来?”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被牵连进来。”现在可好,这条消息是发、还是不发?“所以你手边到底有没有货?”
“没有没有没有,明明就没有!”
“那么你跟大MAN的关系呢?”
“我跟我男朋友就要谈婚论嫁了,还会跟其它男人有什么关系?”小路这时超好用的。“我妈很看好这桩联姻,要是你写了什么不实的鬼话连篇,坏了好事,她肯定会把你告到死为止。何苦呢?”
“我的妈呀。”黄鼠狼勒颈吐舌。“可是这条小道消息已经有不少圈内人风闻,就算你名声受损,也不尽然是我的责任。我顶多把抢先报导的机会拱手让人,罪不致死吧。”
“我跟大MAN交情匪浅的误解,是不是让我手边有货的流言颇具说服力?”
“那当然。”不然凭她一个小女娃,哪来的能耐坐拥稀世珍宝。“呃?赫柔?”
人咧?怎么一转眼就不见?
她早已喜孜孜地碎步奔往宴会厅一隅,联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喂?李德,我是赫柔。你方便说话吗?”
“有话快说!”大爷正忙。
“你最近有听说我在罗马截走的那批货的流言吗?”
“东西不是正在你手上。”
“没有啦。我之前在你地盘上和戈宁视讯时不就讲过了?”她窃窃试探。
“你说是说了,但口说无凭,除非你能具体证明东西不在你那里,否则我何必信你?”
“戈宁不就信了?”
“只有他会买你的帐。”
原本衰败的芳心,忽然振了一下翅膀,却又战战兢兢,不敢任意飞翔。“戈宁他……最近好吗?”
“他好不好,我不晓得,但你铁定大祸临头。”
“为什么?”
“我哪知道。”干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拿来问他?“怎么不问问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