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幸福仿佛受到韩郁雯的诅咒,终究无法率性追求所爱。她们这对双胞胎同样注定此生与情爱无缘──韩郁雯是因为有病,她则是因为心死。
她悄悄拭去不听话的泪水,搀扶着韩丰。“外公,我们走吧!”
韩丰不舍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郁雯,这辈子的喜乐哀痛都过去了,下辈子记得不要再这么任性了,知道吗?
韩郁雯不在了,韩丰不需要再住在泰国,便跟韩郁岚搬回三芝故居。
她没想到会有访客?
“我妹的丧礼已经办过了。”韩郁岚平淡的说,不让好友看出端倪。
“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沉佳蓉气愤的说。
她到殡仪馆想见郁岚,谁知韩家人已经把郁岚领回去了。这里没有电话,他们也将手机停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得到的消息居然是丧礼已经过了!
“我连最后一程都来不及送!?”
韩郁岚平静无波的说:“人死不能复生,有我们亲人陪她走过最后一程就够了。”
“郁岚葬在哪里?我要去祭拜她。”沉佳蓉对“她”向来就没好感,口气也就差了些。
“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想必郁岚在天之灵也会知道,请恕我不方便告诉你地点。”
因为上面的名字是“韩郁雯”哪!外公虽然同意她骗他们,却坚决不肯让活着的她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这就是他们低调举行丧礼,也拒绝让乔家参与的原因了。
“你!”沉佳蓉气炸了,“我跟郁岚是好朋友,难道连我都不能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说到最后,她有些硬咽。
韩郁岚不由自主地想安慰好友,拍拍她的肩。“佳蓉,你别难过。”
沉佳蓉惊愕的抬头,“郁岚!?”这是郁岚的态度没错,韩郁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更别说记得她的名字了。
韩郁岚暗叫声糟,回避她的审视,“我不是郁岚!”
潜意识里,沉佳蓉一直无法接受郁岚过世的消息,她的态度让她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是、你是!郁岚,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掉了多少眼泪?每当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回想起当天的画面,这种伤痛欲的感受你懂吗?我们是好朋友啊!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
好友真诚的悲痛让韩郁岚忍不住红了眼眶,“对不起……”她还是默认了。
沉佳蓉抹抹眼泪,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生恐这一切都是幻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郁岚大略说明婚礼当天清晨发生的事,“接下来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理解你赶回泰国照顾你外公的心意,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们死的是你?”沉佳蓉不能接受她的作法。
“我没有办法。”韩郁岚幽幽的说,“知道姐姐过世之后,我沉浸在失去姐姐的痛苦里,从她的日记本里,我才真正了解到她面对疾病的痛苦。
一直以来,我都以旁观者的身分看待她的病,直到读了日记,见到她记下的发病及医疗过程,明白她的孤单与无助,才能体会她为什么会堆积出满心的怨怼。“
她的水眸里满是伤痛,“后来,我看到外公虽然极力隐藏着伤痛,却总在不知不觉中抚摸着姐姐留下的东西,无意识地在泰国家中走来走去,好象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的视线变得迷离,“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取代姐姐在外公心里的地位,他们毕竟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以姐姐的身分孝顺外公,是我唯一能够做的。”
“你好傻!”沉佳蓉鼻子一酸,“那乔凌浚呢?你就这么放弃他了?”
韩郁岚淡淡的笑了,笑里满是凄凉。“我常想,如果我没有只顾着谈恋爱,说不定姐姐不会死,外公也不会郁郁
寡欢了。放弃凌浚对我是极其残忍的惩罚,但既然我的自私让我的亲人尝到痛苦,我活该承受这种罪罚。“
在她有生之年都得背着这种苦,没有假释的机会。她活该,也愿意接受这样的处罚。
“笨蛋!”沉佳蓉忍不住骂她:“死者已矣,难道你要一辈子躲着乔凌浚?你知不知道他明明不相信死的是你,事实摆在眼前,还必须承担逼死爱人的打击,快崩溃了!”
韩郁岚脸色一变,还是坚持着,“帮我好好安慰他。”
“那你呢?就真的放弃他了?”
韩郁岚不肯理会心里因他而起的疼痛,云淡风清的说:“不然能怎么办?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
想他一回,心就痛上一次。唯有在心痛的时候,她才有活着的感觉。
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背负伤痛。她无法换回姐姐的生命,只能消极的处罚自己。
“你──”面对她的顽固,沉佳蓉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答应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求求你!”
沉佳蓉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那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外公还有外面这片玫瑰园,我们的生活不成问题。”
“那你呢?就这样在这片玫瑰园里老死?”沉佳蓉灵机一动:“要不要当我们报社的特约记者?”她兴匆匆的说:“我们刚好缺一个旅游专栏的记者,不必到报社上班,可以用电子信传稿及联络。”
韩郁岚有些心动,“但是我没经验。”
“没关系,我会教你!”沉佳蓉继续游说:“想想看,你当初想读中文系不就是希望从事文字工作吗?这是多好的机会!”
韩郁岚握着好友的手,“谢谢你!”
“不客气!”沉佳蓉用力拥抱失而复得的好友,“欢迎回来!”
乔岳逢走近后院那道孤独的人影。
这样的眼神他也有过,在依心刚过世的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封锁在后院里,漫无目标的望着远处的山峦,脑子里塞满了依心。
现在,同样的苦轮到儿子了。
“凌浚,”他轻轻拍儿子的肩,“在想些什么?”
乔凌浚迷蒙的双眼透露出心死,“爸,郁岚死了……”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一次次地陷在深深的自责里。
是他鬼迷了心窍,竟错认了她!
乔岳逢心痛的蹲在儿子面前,“郁岚死了,你还活着。难道你要永远沉溺在无尽的悔恨之中?”
乔凌浚将脸埋在双腿之间,痛苦的说:“是我害死郁岚的!”
在太阳跟月亮的交替中、白云与星光之间,他一遍遍地回想起他们的过去──郁岚的乖顺、郁岚的贴心、郁岚的一颦一笑……她的痴恋、他的怜爱,织就出他们感情的层次及厚度──他却亲手扼杀了这些!
浓浓的自责及失去挚爱的心痛让他难以承受,而最令他无法原谅的是──他竟对失去气息的郁岚毫无感觉!
他坚定不移的爱肤浅得可笑?
乔岳逢蹲下来,“孩子,人死不能复生,郁岚地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乔凌浚的声音从掌中传出,“郁岚自杀前说要让我后悔的!郁岚……”
他的确陷在深沉的痛苦之中万劫不复,即使用不吃不喝来处罚自己,都不能消弭心里的懊悔与自责。怎么会是郁岚?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最可悲的是,他真的对郁岚的尸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怎么会这样?他怎能这样?!
“这是爱吗?”乔凌浚抬起涣散的双眼,眼里凈是藏不住的伤痛,“我总在伤害郁岚,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用我的爱扼杀了她啊!”
他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来自心底的撕裂剧痛。
会痛,就表示在乎,他的在乎却来得太迟了!
婚礼当天他不该对她产生怀疑的!而这该死的怀疑竟成了致命的打击,是他,是他造成郁岚的死亡!该死的是他,不是善良的郁岚!
乔岳逢伸手想替他拭去额头因忍痛而渗出的汗,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当初你妈妈过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他坐下来,望着白云快速掠过山崚的影像,深深叹了一声,“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跟她一起去。”
“爸爸!”乔凌浚抬头,他不知道父亲当初有过这种想法,他以为因为失去妈妈而难过的只有自己。
望着父亲鬓边的银丝,他自私的沉浸在无边伤痛里,忘了他一样疼爱郁岚、他们同样失去郁岚!
现在,他终于能体会父亲当初想要随爱妻一起走、却放不下稚子的无奈了。因为,此时他一样承受这种情的牵挂。
乔岳逢转过头望着儿子,“当初,我为了你走出伤痛,现在,你能不能为我不再自暴自弃?”
乔凌浚深深地望进父亲关心的眼里,终于感受到他原以为不在乎的父爱。
他不知道当初父亲用多少时间,来抚平失去母亲的伤痛,但这次,他知道己不会再自私的关上心门,隔绝父亲的关心。
失去郁岚父亲仍在,他要承下属于他的责任,尽他的本分接下乔氏。
至于她,永远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这颗心,不会再因为别人而跳动。
乔凌浚开着车来到三芝,韩家人拒绝他要将郁岚灵骨放在妈妈旁边的提议,经父亲提醒,他才发现他甚至不知道郁岚葬在哪里。
为了问出郁岚的下落,他来到她的老家。
玫瑰园仍然如当年一般的艳丽,他的心拧着,想起第一次见到郁岚的样子。
他吸吸泛酸的鼻子,踩着坚定的脚步走进玫瑰园。
老屋经过整修,比记忆中更坚固了,屋顶也不再有破的瓦片。他轻轻拂过老旧的桌椅,想象着他的郁岚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模样……
“你来了!”韩丰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乔凌浚拿下墨镜,“您好。”
韩丰点点头,将他的落拓看在眼里,“有事吗?”
“我想去祭拜郁岚,请问她葬在哪里?”
“是探望,还是告别?”
“探望。”乔凌浚坚定的望着老人,“郁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不需要告别。”
韩丰长长一叹,“听说婚礼那天,你坚持她不是郁岚?”一场阴错阳差,一条人命。
“是的。”乔凌浚挺直胸,勇敢迎向老人的注视。
“现在你还这么认为?”
乔凌浚点头,自嘲:“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个错误将凌迟他直到老死!
韩丰开口像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请告诉我郁岚在哪里。”
韩丰起身,比比外面,“问她吧!”
乔凌浚转头,外面除了玫瑰花之外,空无一人啊!“您说的是韩郁雯?”
韩丰摆摆手,“只有她才能告诉你。”说着就走进屋里,不理会一头雾水的他了。
乔凌浚只好往屋外找。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韩郁雯!如果不是她,他不会误认郁岚,因而造成郁岚自杀!
但她外公显然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在一片紫色玫瑰花海中找到专心抓虫子的她。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看见郁岚的强烈感觉!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郁岚正躺在冰冷的地下!
“韩郁雯?”
韩郁岚浑身一震,低声说:“站住!”
两人间的距离约有十步之远,隔着一片粉紫色的紫夫人,他的样子依然清晰可辨──他瘦多了,也憔悴了!
她拉低工作帽的帽沿,并庆幸这种防风遮阳的帽子有布围着脸部,只露出一双眼睛。
透过帽子的防护,她贪婪的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