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子楷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可是却不见骨灰坛与他们随行,难道是放在行李舱中?那未免对子楷太残忍了。
她看著子楷的大哥,等待答案。
他蓦然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几秒钟之后才再度睁开眼。
“骨灰已经撒在布拉格的维尔塔瓦河里了,那是子楷的遗愿。”
他说了一个出乎蔚冰意料之外的答案。
遗愿?
蔚冰困惑的看著子楷的大哥。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子楷知道自己会死,所以留了遗言?
“是以前的玩笑话。”凌子湛补述:“在欧洲住的那段时间,他很喜欢在查理士桥上看维尔塔瓦河,他曾戏言,如果有天他死了,他不要埋在土里,他的骨灰要撒在维尔塔瓦河里,所以我就照著他的遗愿这么做了。”
说完,他看著愣然中的蔚冰。“还有问题吗?”
他不带感情的问法让蔚冰感觉到自己真的打扰到他了,她连忙摇摇头,有点慌乱。“没有,没有了。”
他的视线又回到文件上,虽然没有再戴上墨镜,但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
事实上,虽然是大伯与弟媳的关系,但他们几乎跟陌生人没两样,她只知道他是子楷亦父亦兄的大哥,目前管理凌扬集团,三十二岁,未婚,拿美国一流学府的管理硕士学位,是个天生的企业人才,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想必他对她也是吧,除了她是子楷的未亡人,身为九帝集团的继承人,父亲目前昏迷不醒中,除了这些基本资料,他对她也是一无所知吧?
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子楷已经死了,就算他们对彼此熟的不能再熟也没有用了,搭起他们之间桥梁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才是最令人感伤的。
蔚冰黯然轻叹,她出神的看著机窗外一成不变的漆黑,许久之后,她终于感到累了,她合起了眼,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直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凌子湛才搁下手中的文件,他艰涩的注视著她,眼神复杂。
她总算是睡了,如果不是他吩咐空姐在给她的开水里加安眠药,她会一直到回台湾前都睁著眼睛吧?
他……真的对不起她。
是他害她年纪轻轻就变成寡妇的,是他让她承受新婚期间就丧夫的伤痛,是他在她人生烙下了一个永难磨灭的伤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不会选择逼子楷结婚,他会让子楷去追寻他要的真爱,但现在懊悔这一切有用吗?
大错已经铸成,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噩号直到今天他还不敢通知带发修行的母亲,虽然他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迟早有天会传至她耳中,但就让他做只鸵鸟吧,能拖一天是一天,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力瞒住母亲这件事了。
拿出手机再看一次里面的留言,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揪住,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子楷……子楷……不!”
他看到熟睡中的蔚冰先是喃语的摇著头,最后整个人像是吸不到空气而不舒服。
“你醒醒!”眼见情况不对劲,他连忙摇她。
她闭著眼,脸色更加灰败。
他按服务铃,空姐很快来到。“有什么事吗,先生?”
他浓黑的眉心蹙的死紧,气急败坏的问:“飞机上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她身体不舒服!她需要看医生!”
“我知道了,您先镇定下来。”空姐比他还冷静,她动作迅速,拉出前座的塑胶吐袋套在蔚冰口鼻间,没多久,蔚冰不再痛苦挣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位小姐患有过度呼吸症,我去替她倒杯开水。”
空姐走开了,他看著眼露歉疚的蔚冰。
“大伯…。我吓到你了。”她虚弱的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说道:“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每次考试前都会发作,我…。很容易紧张。”
医生告诉她,这不是疾病,只是换气不正常,但她还是很自卑,因为这样,她父亲还透过关系让她每次考试都自己一个人一间教室,没有与时间、同学竞争的压力,减少她病发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差别待遇让同学们为她冠上一个“公主”的绰号,也让她更难交到朋友了。
“刚才我梦见子楷了,他满脸的血……。”所以她才会感到呼吸困难,她试著告诉他自己的感觉。“我想救他,可是我动不了,安全气囊困住了我,如果他的安全气囊也打开了该有多好。”她轻咽一声。“那么,他或许就不会死了。”
她感伤的言语令他的下颚抽紧了。
她一直在自责,从车祸发生以后,从看顾她的人口中知道,她没有一刻停止过自责。
他不该让她背这个黑锅,他不该,但他开不了口。
他开不了口告诉她,害死子楷的人是他,是他这个自私自利的亲哥哥!子楷的安全气囊不会打开,因为他安心要死,然而如果命运可以重新洗牌,他但愿死的是他!
这个房间很美,但对蔚冰而言,它真的很陌生。
她的新房就是子楷以前的房间,只是换掉了床组和衣柜,又添了一个梳妆台,这里处处留著子楷的影子。
古时候的人称她这种女人为克夫的女人吧?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凌家上至管家安婶,下至园丁、佣人都对她恭敬怜惜有加,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这使得她又安慰又惭愧。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子楷已经死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她成了寡妇,她昏迷中的父亲还不知道,如果他醒来,知道这个消息打击一定很大,她得好好瞒住才行。
“少奶奶──”女佣小芳在敲门,她拿了一束花进来。“管家要我拿花来,她说房里得有些生气才行。”
“谢谢你。”看著那束开的灿烂的玫瑰,如果子楷在她身边,感觉一定不一样吧?
“您肚子饿不饿呢?要不要我准备吃的东西拿进来?”小芳贴心地问。
他们的少夫人看起来好小,袖珍身型,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眉宇之间楚楚可怜,一副忧愁的模样。
唉,也难怪她会凝眉不展了,二少爷英年早逝,小俩口才结婚一天,二少爷就死于横祸,生离死别的悲伤,任何人都无法太快平复吧?
“要不要吃点乳酪蛋糕呢?那是二少爷生前最喜欢吃的甜点,家里经常都会准备著。”
蔚冰喉咙一紧,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起品尝蛋糕的快乐情景,她觉得好难受。“谢谢你,小芳,但我没胃口,我想吃的时候再告诉你。”
“好吧,那我出去了。”小芳同情的看著她。“少夫人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小芳出去了,房里恢复了寂静,窗外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沈,凌宅很大,从她的房间望出去是繁花似锦的庭园,整理的相当美丽,还有个天使塑像的喷泉。
白色天使塑像栩栩如生,子楷生前是否也喜欢凭窗而立,欣赏那个天使塑像呢?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他们缘份何其短暂,只有三个月,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如果不是认识了她,他也不会死……想到这里,她又开始自责了。
“蔚冰!你在里面吗?”
急促的叩门声将她从神游太虚中拉回,她认出是凌子湛的声音,连忙去开门。“大伯───”
凌子湛打断她,脸色很凝重。“你爸爸陷入重度昏迷,我送你去医院。”
蔚冰脸色一白,不幸果然都是接踵而来的。
“小冰───”洪裕明心疼的看著苍白的她,这时候的她不是总裁,只是他无助的小堂妹,更何况她才历经了丧夫之痛,伯父的重度昏迷无疑是雪上加霜。
“裕明哥……。”蔚冰六神无主,她的心,瞬间骚动而混乱。“我该怎么办?”
她很后悔没早点进入公司的情况,她更怕父亲真的会丢下她撒手人环,就像她原以为可以依靠终身的子楷一样,那么突然的离她远去,留下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伯父什么时候会醒来是个未知数,公司我会暂时看著,不过你也要赶快进入情况,毕竟你才是公司的总裁。”洪裕明说道,这也让她明白了,该扛起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加护病房的探视时间已过,她茫然走出医院,然后她看到凌子湛。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她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事业跟她父亲一样忙碌,他亲自送她来医院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他会等她。
凌子湛注视著她。“你还挺得住吗?”
她看起来摇摇欲坠,八月的骄阳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就这样站在大太阳底下会晒死人的。
蔚冰神思恍惚的看著他,眼前出现好几个重叠的影象。“大伯…对不起…我快昏倒了………”
“该死!”他扔掉烟蒂,一个箭步扶住了她。
蔚冰浑身软绵绵的,他怀疑自从下了飞机以后,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虚弱苍白的比幽灵还不如!
他把她带到医院的西餐厅,充足的冷气让她恢复了气色,他叫了杯冰果汁给她,还叫了一块蛋糕。
依稀仿佛,他记得子楷说过,她也爱吃蛋糕,相亲那天,他们是因为蛋糕聊开的。
“快吃吧。”他催促著。
在他的监视下,蔚冰喝了几口果汁,吃了几小口的蛋糕,如果是以前,她会觉得这块蛋糕美味极了,可是今天,她已失却品尝蛋糕的心情。
“我爸他……”用银叉子拨弄著蛋糕,她的眼睫垂的低低的。“医生说,醒来的机率很低。”
“不要太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我会为你父亲打听最好的名医,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人给找来。”这是他欠她的,他已经害她失去子楷,不能再让她失去父亲。
“谢谢你,大伯。”她俯首不语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抬起睫毛来,怯怯地看著他,欲语还休。
他拉松领带,撇了撇唇。“有话就说,不要那样看著我。”在她面前,他总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他的语气有些粗嘎,顺手拿起咖啡杯,大大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大伯──”蔚冰又轻唤一声,根本不敢直视他,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公司?”
他瞪著语音模糊的她。“你说什么?”只看到她嫣红的嘴唇在动,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蔚冰惊悸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说!”他蹙起了眉。“我讨厌话说到一半不说,大声一点,至少让我听到你在说什么!”
“好!”他好凶,蔚冰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她鼓起勇气,重覆一遍她刚刚的请求。“你可不可以替我管理公司?”
“要我替你管公司?”凌子湛眉头一皱。“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洪家的“九帝集团”是间历史悠久的上市公司,去年集团营收至少一兆元,集团资产也破兆,她要他替她管理这样一间庞大的企业?
“不……不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也心里有数,像他这样的大忙人哪有空兼管别人的公司。
“问题不在我可不可以,”他眯起眼,撇撇嘴角。“问题在于你们公司的股东们会不会让我这个外人来碰你们公司,你懂吗?”
“可是——”她润了润水唇。“你不是外人啊,你是我的大伯。”
不可思议,他真是被她打败了。
他索性把领带给拉掉,义正严辞的对她说:“对那些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