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镜南的战马有些焦躁,不停地喘着粗气。云镜南面前普通部民的脸,是这样熟悉,如同回到太阳部北大营。他不想当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是历史又将再次重演。
突然,有个部民看了看天空。这是一个临死之人对生活最后的眷恋。
然后,一切都变了。
“圣女!”一个部民低呼道。
“圣女!”千万个部民看到了希望。
蒙着面纱的圣女从人群后走出来。她没有说话,一直走到那个握着树叉的小男孩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向他张开手掌。
小男孩怔了一下,将树叉交在圣女手里。
圣女拿着树叉,移步云镜南马前,将它轻轻折断。随着树枝折断,现场杀气为之一滞。
于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蓝天。云镜南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神族战士亦是如此。
云镜南第二次见到圣女。
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对方容貌。那一刻,云镜南觉得有一股神秘力量控制了思维,他处于半催眠状态之中。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他此时说的话是最直接的反应。
有个流传很久的传说,无论谁掀开圣女的面纱,伊枝部落将有灭族之灾……
据说,这是传说的前半句。后半句,只有圣女自己知道。
于是,圣女摇了摇头。
*** 伊枝罕立马长山,蓝河公国的最后一片土地,也被他踏在脚下。
“传呼特百夫长!”他居然能叫出一个中级将领的名字。
呼特来到伊枝罕面前,他的一只袖子空空荡荡,那只右手,在不久前的密林遭遇战中失去。
“她很美?”伊枝罕问道。“是!”呼特应道,眼中却是恐怖的神色,“我的一百多名手下,只活下来三个。”
伊枝罕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上山坡。
“大罕,加急军报!”
伊枝罕接过军报,诧异道:“这么快!”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向苏曼城转移!”伊枝罕不愿失去蓝河土地,同时也高估了红雪前锋的军力。
布鲁克会战没有进行多久,伊枝罕判断红雪主力还有十万以上,这可以理解。
两千红雪轻骑如入无人之境,疯狂地追杀向苏曼城集结的伊枝人。
等伊枝人回过神来,蒲力率领的后续军团已到。伊枝部向苏曼退兵的路线被截断,伊枝罕在康松的建议下,舍弃苏曼城以及驻守其中的三千士兵,向长山聚拢。
红雪料定忆灵在苏曼,于是数万大军直碾过去。
骁勇的伊枝人把守城示为耻辱,城门吊桥刚刚放下,红雪军便杀了进去。
“杀光男人!”愤怒的红雪下令。
布鲁克城下之耻,全发泄在伊枝人身上。不到一天时间,三千个伊枝战士全部死了,大部分战死,少数当了俘虏的被钉在苏曼城外的尖桩上。连同这些战士被处决的,还有在被占城期间有通敌嫌疑的兰顿人。
可是,忆灵仍然没有找到。
兰顿援军带着兰顿王的旨意,终于到了苏曼,在议事厅见到红雪。
“静观其变?敌人在奴役我们的百姓,公民们每天都在水火中煎熬,你让我静观其变?”红雪暴跳如雷。
援军的统帅是个侯爵,爵位并不比红雪低,见他在自己面前发怒,心下不爽,递过圣谕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陛下的旨意!”
“我明天就要进攻长山!”红雪没有伸手接过圣谕,而是直接转身出了议厅,“援军来得太迟了,圣谕我没有看到。”
红雪军团在苏曼城外列阵,等待红雪下达命令。
“犁师大人尸骨未寒,敌人居然敢轻视他的子民!到长山去,将伊枝人的头挂在松树叉上,让他们看看,犁师的军队,看看兰顿的勇士!”
红雪这段时间很急躁,这是因为与古思二次交锋无功而返,恼羞成怒的他正要让自己的怒气找一个出口。伊枝罕精确地撞在红雪的气头上。
五万红雪大军分五个方向围攻长山,并沿途剿灭向长山退却的伊枝军。
伊枝人一进入蓝河公国,便分散开来进行抢掠,所以不能迅速集结。此时伊枝罕在长山的军队只有一万人。
“忆灵落在伊枝罕手中,会怎么样?”红雪在马背上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的躯壳都快被愤怒点燃,只有将大戟插进敌人身体时,血水才能浇灭一些怒火。
无论康松如何进谏,伊枝罕都未采纳他的计策。于是,连续几次错误的决定,将远征蓝河公国的伊枝勇士送上绝路。
在长山死守,又是一个错误。属于辽阔草原的骄子,在密林中屡屡受挫。
“康松,不是你建议退守长山的吗?这分明是一条死路,”伊枝罕咆哮道,“我知道了,你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太阳罕报仇!”
“我的本意不是这样……”康松分辩道。他本想依据长山,用散骑骚扰红雪军团,拖延时间等待各处散部到来。
可是,伊枝罕眼中凶光毕露,打断了他的分辩:“不要再说了!”
康松彻底绝望了,他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明主”,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昏君,而自己也失去了大罕的信任。当晚,他万念俱灰,喝下毒药,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康松之死摧垮了伊枝罕的信心,军队开始全面溃退。伊枝罕在术沙和熊杰的掩护下,杀开一条血路,带着亲兵近卫,向恩山逃遁。
蓝河公国的土地上,到处是向南逃窜的伊枝散骑。红雪军随机应变,打碎军队编制,以百人为单位,四处追剿敌人。劫后幸存的公国平民,加入了追剿队伍。一盘散沙般的伊枝溃军不得不绕过村落,在廖无人烟的荒野上逃窜。更有甚者,跑错了方向,反向苏曼城而去,这些可怜的伊枝人无一幸免,被钉在尖桩上。红雪大占上风,怒气也随着降温。想起带着两千人就闯入蓝河公国,他还有些后怕。当时只要伊枝罕果断迎战,他早已饮恨疆场。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忆灵的下落。收复长山之后,他派士兵搜遍了密林的每一块土地,就是看不到忆灵的影子。
如今的蓝河公国,只有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墙,被马蹄踩到泥里的春秧,腐臭发烂的尸体,一群群盘旋在空中的兀鹰,还有神情麻木、失去希望的眼神。
美丽的国主忆灵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
“难道,忆灵被伊枝人带走了?云镜南在恩山……我是应该追上去,还是应该在公国境内继续搜索?”红雪相信云镜南不会伤害忆灵,但他就是不愿意两个人碰面。
*** 伊枝部撤退的日子里,春风抚面,淫雨霏霏。连着数日,伊枝部溃军零零星星地从蓝河公国的乡村、城镇退潮般南归。他们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军队,只是一些七零八落的散兵游勇。伊枝罕进攻兰顿的命令曾让他们兴奋,可随之而来的打击让所有人都承受不了。
伊枝人原本拉杂的胡子和他们的士气互相辉映,又脏又长,战袍破烂不堪,行进时残甲甲片发出类似风铃的声音;战马的步伐有气无力,军旗不知丢在何处,也许被哪个兰顿平民拿去当了被单。军官找不到下属,下属收不到指令。
昔日的勇士垂头丧气,疲惫不堪,脑子里迷迷糊糊,想不出一个念头,拿不定一个主意;他们只是出于惯性才在行进,只要一停下来便会从马背上坠下。有些伊枝人从兰顿帝国劫来的厚甲,现在成为逃跑的累赘,只能艰难地跟着轻骑兵们行进,羡慕地看着他们驰过身边。
伊枝罕和术沙就在这样的逃亡队伍中。
“父罕,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办?”术沙问道。
伊枝罕此时的心情无法言表,从老罕死后,他登上罕位,开拓出人生成就的极致。随后远征太阳罕,在族中建立无上威信。可是,他现在怀疑了。
“我最大的武功是在对太阳部的战争,可是,那是我的能力吗?没有云镜南,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草原上流亡。这一次,也是云镜南毁了我的西征。难道,他是我命中克星?”
自信的衰退,使伊枝罕联想起部族日后的命运。在自我野心逐渐冷淡下来时,他反而想起了多数人。
“术沙,我造的孽,恐怕要让你来承担了。今天伊枝元气大伤,千万不要再象我这样冒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留住伊枝的血脉!”伊枝罕雄风不再,说起这些话来有如遗言。
术沙沉默了,他从此刻开始,知道父罕不再是心中的依* ,他必须为伊枝部的未来独力思考。值得庆幸的是,红雪军居然没有追来。
十天狂奔,伊枝罕远远看见恩山,老泪纵横。他其实并不老,是挫折让他的脸过早地进入老态。他从马背上下来,遥向恩山三叩九拜。
伊枝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对伊枝神的膜拜,大罕心中,此时想的一定是至高无上的神,一定是圣女,一定是懊悔。
伊枝罕膜拜完毕,黯然上马,默默走了恩山豁口。他不想看见出迎的部民,幸好今天也没有部民出迎。
这本是一个不寻常的情况,可他没有注意到。
等到他的马过了豁口,木寨之门依压压地合上。
“恭候多时了,伊枝罕!”云镜南从木寨箭垛上现身道,三千神族士兵将豁口守住。
大部分伊枝溃军被挡在木门之外,术沙见突变骤生,约束队伍,组阵攻门。随伊枝罕归来的部队有数千人之多,若加上盆地内部民呼应,神族战士也要头痛一阵。
圣女出现在木寨上,所有山外伊枝战士的弓箭都放了下来。云镜南早已控制了形势。
虽然圣女早已与云镜南有了协议,以她为人质,云镜南便不伤害恩山部民。但圣女甫一露面,还是引起山内山外一阵骚动。
至高无上的圣女,平时深居简出,普通部民很难见到。在他们心目中,圣女的地位甚至比大罕更重要,关系到一族兴亡。不要说看到圣女被害,便是看到云镜南及手下对其有一点不敬之举,所有人便会舍命相搏。
云镜南对圣女礼敬有加,他本就不想为难伊枝部众。
伊枝罕脆弱的神经再受不了了,他对着云镜南咆哮道:“云镜南,快放了圣女!你当年对伊枝部做过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吗?今日你若敢动圣女一根汗毛,我全族上下并与你血战到底,就算只剩一人也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云镜南的眼皮跳了一下,韩布屠杀伊枝族人之事,是他心中隐痛。
伊枝部众顿时议论纷纷。
“是什么事啊?”
“难道云镜南派人假扮太阳部众,袭击我们的事是真的?”
“我也不太清楚!”
“我的消息是从一个要好的王朝军那里传来的,他酒后说的,不会错。”
“康松军师和大罕好象说过这事,我亲耳听到的。”
局势眼看就要失控,部众渐渐向木寨处聚拢过来。
云镜南不想屠杀,可若伊枝人先进攻,他也不会手软。
“把圣女放了!”伊枝罕再次怒道。
“把圣女放了!”所有伊枝人举起手中的刀矛棍棒,一齐喊道。豁口内外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喊声,神族战士端起长枪,战马紧张地原地扬蹄。
情势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恩山外一架马车泼风似驰来,马车上一人大叫道:“且莫动手!”
那声音洪亮之极,中气十足,犹如从超大的牛角号中发出的声音。木寨上、豁口外众人抬眼望去,却都识得那人,正是德德。
德德一路来到术沙身边,不再前行。术沙身后战士立时合围上去。
德德不顾己身,对寨垛上云镜南道:“主人,我跟随你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