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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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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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呆呆的坐着,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言语。她心底掠过了一阵刺痛,很尖锐,很鲜明。有一股热浪从她胸腔中往上冲,冲进了头脑里,冲进了眼眶中,她看不清楚面前的咖啡杯了。
  这是何苦呢?她模糊的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而她,曾经那样期盼着他的,那样强烈的期盼着他的!每晚,在帘幔后面偷看他是不是来了?是不是走了?他一连数日不来,她精神恍惚,嗒然若失,什么歌唱的情绪都没有了。而现在,他们相对坐着,讲的却是这样冷淡绝情的言语。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原来不是谈得满投机的吗?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的呢?怎么会呢?
  “好了,”他冷冷的声音在继续着。“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抬起头来,勇敢的直视着他。
  “不,不必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他还冷淡。“我自己回去。”
  “我应该送你,”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帐单。“夜很深,你又是个单身女子。”
  “这是礼貌?”她嘲讽的问。
  “是的,是礼貌!”他皱着眉说,语气重浊。
  “你倒是礼节周到!”她嘲讽的成分更重了。“只是,我向来不喜欢这些多余的礼貌,我经常在深夜一个人回家,也从来没有迷过路!”
  “那么,随便你!”他简单的说。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小眉惊愕而痛楚的发现,再也没有时间和余地来弥补他们之间那道鸿沟了,再也没有了。付了帐,他们机械化的走出了雅憩,迎面而来的,是春天夜晚轻轻柔柔的微风,和那种带着夜露的凉凉的空气,他们站定在街边上,两人相对而视,心底都有份难言的痛楚,和恍然若失的凄苦。但是,两人的表情却都是冷静的、淡漠的、满不在乎的。
  一辆计程车戛然一声停在他们的前面。云楼代小眉打开了车门。
  “再见。”他低低的说。
  “再见。”小眉钻进了车子。
  车门砰然一声阖上了,接着,车子绝尘而去。云楼目送那车子消失了。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他开始向自己住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的,他缓慢的走着。街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下,好瘦,好长,好孤独。
  一连串苍白的日子。
  小眉每天按时去歌厅唱歌,按时回家,生活单调而刻板。
  尽管许多同行的女孩生活都是多采多姿的,她却在岁月中找不到丝毫的乐趣。歌,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她觉得自己像一张唱片,每天,每天,她播放一次。机械化的,重复的,不带感情的。她获得的掌声越来越零落,她的心情也越来越萧索。
  云楼是真的不再出现了,她每晚也多少还期待一些奇迹,可是,刘小姐再也没有情报给她了,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开的男孩子已经失踪,她也将他忘怀了。不能忘怀的是小眉。
  她无法克制自己对云楼的那种奇异的思念,真的不来了吗?她有些不信任,每晚站在台上,她耳边就响起云楼说过的话:“当你唱的时候,用你的心灵去唱吧,不要怕没有人欣赏,不要屈服于那个环境,还有……不要低估了你自己,你的歌像你的人,真挚而高贵!”
  人的一生,能得到几次如此真挚的欣赏?能得到几句这样出自肺腑的赞美?可是,那个男孩子不来了!只为了她的倔强!她几乎懊悔于在雅憩和他产生的摩擦。何苦呢?小眉?
  她对自己说:你为什么对一切事物都要那么认真?糊涂一点,随和一点,你不是就可以握住你手中的幸福了吗?但是,你让那幸福流走了,那可能来到的幸福!如今,握在手里的却只有空虚与寂寞!
  来吧!孟云楼!她在内心深处,轻轻的呼唤着。你将不再被拒绝,不再被拒绝了。来吧!孟云楼,我将不惭愧的承认我对你的期盼。来吧。孟云楼,我要为你歌唱,为你打开那一向封锁着的心灵。来吧,孟云楼。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孟云楼始终不再出现。小眉在自己孤寂与期盼的情绪中消瘦了,与消瘦同时而来的,是脾气的暴躁和不稳定。她那么烦躁,那么不安,那么件件事情都不对劲。她自己也无法分析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她迅速的消瘦和苍白,这苍白连她那终日醉醺醺的父亲都注意到了。一天晚上,那喝了很多酒的父亲睁着一对醉眼,凝视着女儿说:“你怎么了?小眉?”
  “什么怎么了?”
  “你很不开心吗?小眉?有人欺侮你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小眉烦躁的说。
  “呃,女儿!”唐文谦打了个酒呃,把手压在小眉的肩上,“你要快乐一点,女儿!去寻些快乐去!不要太认真了,人生就这么回事,要──要──及时行乐!呃!”他又打了个酒呃。
  “你那么年轻,不要──不要这么愁眉苦脸,要──要及时行乐!呃,来来,喝点酒,陪老爸爸喝点酒,酒……酒会让你的脸颊红润起来!来,来!”
  她真的喝了,喝得很多,夜里,她吐了,哭了,不知为什么而哭,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第二天她去青云的时候,突然强烈的渴望云楼会来,那渴望的强烈,使她自己都感到惊奇和不解,她渴望,说不出来的渴望。她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他说,许多心灵深处的言语,许多从未对人倾吐过的哀愁……
  她想他!
  但是,他没有来。
  唱完了最后一支歌,她退回到化妆室里,一种近乎痛苦的绝望把她击倒了。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每晚站在台上,像个被人玩弄的洋娃娃,肚子里装着音乐的齿轮,开动了发条,她就在台上唱……呵,她多么厌倦!多么厌倦!多么厌倦!
  第八章
  有人敲门,小李的头伸了进来,满脸的笑。
  “唐小姐!你有客人。”
  “谁?”她一惊,心脏不明所以的猛跳了两下,脸色立即在期盼中变得苍白。“邢经理。”小李笑容可掬。
  “哦!”小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睛,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了。正想让小李去打发掉他,耳边却猛然想起父亲的醉语:“女儿,你那么年轻,要──要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对了,及时行乐!认什么真?做什么淑女?这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关怀她!她有种和谁呕气似的情绪,有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望着小李,她很快的说:“好的,请他等一等,我马上就好!”
  于是,这天晚上,她和邢经理去了中央酒店。她跳了很多支舞,吃了很多的东西,发出了很多的笑。她仿佛很开心,她尽量要让自己开心,她甚至尝试着抽了一支邢经理的“黑猫”,呛得大咳了一阵,咳完了,她拚命的笑,笑得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是一个开始,接着,她就常常跟邢经理一起出游了。邢经理是个很奇特的人,年轻的时候他的环境很不好,他吃过许多苦,才创下了一番事业,现在,他是好多家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家赀万贯。他的年龄已经将近五十,儿女都已成人,在儿女未成长以前,他很少涉猎于声色场所,儿女既经长成,他就开始充分的享受起自己生活来。他不是个庸俗的人,他幽默,他风趣,他也懂得生活,懂得享受,再加上他有充分的金钱,所以,他是个最好的游伴。不过,对于女孩子,他有他的选择和眼光,他去歌厅,他也去舞厅,却专门邀请那些不该属于声色场所的女孩子,他常对她们一掷千金,却决不想换取什么。他带她们玩,逗她们笑,和她们共度一段闲暇的时光,他就觉得很高兴了。他也不会对女孩子纠缠不清,拒绝他的邀请,他也不生气,他的哲学是:“要玩,就要彼此都觉得快乐,这不是交易,也不该勉强。”
  小眉在和他出游之前,并不了解他,和他去了一次中央酒店之后,才惊讶于他的风趣,和他对她那份尊重。她常常跟他一起出去了,他们跳舞,吃消夜,谈天,吃饭,他喜欢她那种特殊的雅致和清丽,更喜欢她那份飘逸。他常用自己的车子接她去歌厅,也常送她回家,因此,他也知道一点她家庭的情况,当他想接济她一点金钱的时候,她却很严肃的拒绝了。
  “别让我看轻了自己。”她说。“跟你一起玩,是我高兴,我不出卖我的时间。”
  他欣赏她的倔强,对她更加尊重了,他们来往得更密切,小眉对于和他的出游,不再看成一种堕落边缘的麻醉,反而是一种心灵的休憩。他像个父亲般照顾她,也像个挚友般关怀她。有时,他问她:“你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吗?”
  她想起了云楼,凄苦的笑了笑。
  “没有。”
  “我要帮你注意,给你物色一个好青年,你值得最好的青年来爱你。”
  这就是她和邢经理之间的情形。但是,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不可告人的事,青云里的人却都盛传她找到了“大老板”了。甚至说她和邢经理“同居”了,歌场舞榭,这种绯闻是层出不穷的。她也听到了这些闲言闲语,却只是置之一笑说:“管他呢!人为自己而活着!不是吗?”
  她继续和邢经理交游,然后,那天晚上来临了。
  那晚,她和邢经理又到了中央酒店。
  他们去得已经很晚了,因为小眉唱完了晚场的歌才去的。
  那晚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在靠舞池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叫了一些吃的,小眉就和邢经理跳起舞来。
  邢经理的舞跳得很好,小眉跳得也不错。那是一支扭扭,小眉尽情的跳着,跳得很起劲,很开心。接着,是支华尔兹,她一向喜欢圆舞曲,她轻快的旋转着,像只小蛱蝶。跳完了两支舞,折回到座位上,邢经理不知道讲了一句什么笑话,小眉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邢经理看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说:“那边桌上的一个年轻人,你认识吗?从我们进来,他就一直盯着你看。”
  “是吗?”小眉好奇的说,跟随着邢经理的眼光看过去,立即,她呆住了,笑容冻结在她的唇上,她的心脏猛的一沉,脸色就变得好苍白,好苍白。那儿,坐在那儿直盯着她的是云楼,是她从未忘怀过的那个男孩子──孟云楼!而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很多人来的,是两个人!他身边另有一个衣饰艳丽的女孩子!
  她和云楼的眼光接触了几秒钟,在那暗淡的灯光下,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已经明白她发现他了。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打招呼,可是,她却能感觉出来他的目光的锐利和冷酷。接着,他站起身来了,一时间,她以为他是要向她走来,但是,她错了。他只是弯下身子去请他的女伴跳舞,于是,他们走入舞池去了。
  那是支慢四步,乐队的奏乐柔和而旖旎。小眉不由自主的用眼光跟踪着他们,云楼紧揽着他的舞伴,那女孩的头倚着他的面颊,轻柔的滑着步子,两人显得无比亲昵。小眉痉挛了一下,垂下头去,她很快的啜了一口茶,怪不得!怪不得他真的不来了,他并不寂寞呵!
  “怎么?认得吗?”邢经理问,深深的看着小眉。
  “是的,”她仓卒的回答。“见过一两面,他常来听我的歌。”
  她不愿再谈下去了,站起身来,她挑起了眉梢,用夸张的轻快的态度说:“我们为什么不去跳舞?”
  他们也滑入了舞池,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心理,她一反平日“保持距离”的作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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