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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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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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推开客厅的门,他的目光先习惯性的扫向钢琴前面,那位子空着,涵妮不在。转过身子,他却猛的吃了一惊,在长沙发上,蜷卧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他走过去,看清楚了,那竟是涵妮!她蜷在那儿,已经睡着了,黑色的长发铺在一个红色的靠垫上,衬得那张小脸尤其苍白,睫毛静静的垂着,眉峰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很安宁。那件白色的睡袍裹着她,那样瘦瘦小小的,蜷在那儿像一只小波斯猫,动人楚楚的,可怜兮兮的。
  云楼站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刚刚从一个舞会回来,看到许多妆扮入时的、活泼艳丽的少女,现在再和涵妮相对,他有种模糊的,不真实的感觉。涵妮,她像是不属于人间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浑身竟不杂一丝一毫的世俗味。
  夜风从敞开的窗口里吹进来,拂动了她的衣衫和头发,她蠕动了一下,沙发那样窄,她显然睡得很不舒服。她的头侧向里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忽然间,她醒了,张开了眼睛,她转过头,直视着云楼,有好几秒钟,她就直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接着,她发出一声轻喊,从沙发里直跳了起来。
  “噢!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云楼蹲下身子,审视着她,问:“你怎么在这儿睡觉?为什么不在房里睡?当心吹了风又要咳嗽。”
  “我在等你嘛!”涵妮说,大大的眼睛坦白的望着他,眼里还余存着惊惧和不安。“我以为你回香港去了,再也不来了。”
  “回香港?”云楼一愣,这孩子在说些什么?等他?等得这样三更半夜?涵妮,你多傻气!
  “是的,妈妈告诉我,说你可能要回香港了,”她凝视着他,嘴唇微微的发着颤,她显然在克制着自己。“我知道,你准备要不告而别了。”
  “杨伯母对你说的?我要回香港?”云楼惊问,接着,他立即明白了。他并不笨,他是敏感而聪明的,他懂得这句话的背后藏着些什么了。换言之,杨家对他的接待已成过去,他们马上会对他提出来,让他搬出去。为了什么?涵妮。必然的,他们在防备他。那天晚上,雅筠和他的谈话还句句清晰。
  为了保护涵妮,他们不惜赶他走,并且已经向涵妮谎称他要回香港了。他的眉头不知不觉的锁了起来,为了保护涵妮,真是为了保护涵妮吗?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沉吟的脸色,涵妮更加苍白了。她用一只微微发热的手抓住了他。
  “你真的要走?是不是?”
  “涵妮,”他望着她,那热切的眸子每次都令他心痛。他觉得很难措辞了,假若杨家不欢迎他,他是没有道理赖在这儿的。他可以去住宿舍,可以去租房子住,杨家到底不是他的家啊!“涵妮,”他再喊了一声,终于答非所问的说:“你该上楼睡觉了。”
  “我不睡,”涵妮说,紧盯住他,盯得那么固执而热烈。然后,她的眼睛潮湿了,潮湿了,她的嘴唇颤抖着,猛然间,她把头埋进弓起的膝上的睡袍里,开始沉痛的啜泣起来。
  “涵妮!”云楼吃惊了,抓住她的手臂,他喊着:“涵妮!你不要哭,千万别哭!”
  “我什么都没有,”涵妮悲悲切切的说,声音从睡袍中压抑的透了出来。“你也要走了,于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涵妮!”云楼焦灼的喊着,涵妮的眼泪绞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迫切的说:“我从没说过我要走,是不是?我说过吗?我从没说过啊!”
  涵妮抬起了头来,被眼泪浸过的眼睛显得更大了,更亮了。她痴痴的望着他,说:“那么,你不走了,是不?请你不要走,”她恳求的注视着他。“请不要走,云楼,我可以为你做许多事情,我弹琴给你听,唱歌给你听,你画画的时候我给你作模特儿,我还可以帮你洗画笔,帮你裁画纸,你上课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涵妮!”他喊,声音哑而涩,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涵妮。”他重复的喊着。
  “你不要走,”涵妮继续说:“记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夜里坐在楼梯上听我弹琴吗?我那天弹琴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想,如果有个人能够听我弹琴,能够欣赏我的琴,能够跟我谈谈说说,我就再也没有可求的了。我愿意为他做一切的事情,为他弹一辈子的琴……我一面弹,我就一面想着这些,然后,我站起身子,一回头,你就坐在那儿,坐在那楼梯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那么吃惊,但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你是神仙派来的,派给我的。我知道,我要为你弹一辈子琴了,不是别人,就是你!我多高兴,高兴得睡不着觉。哦,云楼!”她潮湿的眼睛深深的望着他,一直望到他内心深处去。“翠薇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是我的!这些天来,我只是为你生存着的,为你吃,为你睡,为你弹琴,为你唱歌……可是……可是……”她重新啜泣起来:“你要走了!你要不声不响的走了!为什么呢?我对你不好吗?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你──你──”她的喉咙哽塞,泪把声音遮住了,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用手蒙住脸,她泣不成声。
  这一篇叙述把云楼折倒了,他呆呆的瞪视着涵妮,这样坦白的一篇叙述,这样强烈的、一厢情愿的一份感情!谁能抗拒?谁生下来是泥塑木雕的?涵妮,她能把铁熔成水,冰化为火。涵妮,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他捉住了她的手,想把它从她脸上拉下去,但她紧按住脸不放。他喊着:“涵妮!你看我!涵妮!”
  “不!不!”涵妮哭着。“你好坏!你没有良心!你忘恩负义!你欺侮人!”“涵妮!”他喊着,终于拉下了她的手,那苍白的小脸泪痕遍布,那对浸着泪水的眸子哀楚的望着他,使他每根神经都痛楚起来。雅筠的警告从窗口飞走了,他瞪着她,喃喃的说:“涵妮,我不走,我永不走,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了!”
  她发出一声低喊,忽然用手抱住了他脖子,他愣了愣,立即,有股热流窜进了他的身体,他猛的抱紧了她,那身子那样瘦,那样小,他觉得一阵心痛。干脆把她抱了起来,他站直身子,她躺在他的怀中,轻得像一片小羽毛,他望着她的脸,那匀匀净净的小脸,那热烈如火的眼睛,那微颤着的、可怜兮兮的小嘴唇。
  “我要吻你。”他说,喉咙喑哑。“闭上你的眼睛,别这样瞪着我。”
  她顺从的闭上了眼睛,于是,他的嘴唇轻轻的盖上了她的唇。好一会儿,他抬起了头,她的睫毛扬起了,定定的看着他,双眸如醉。
  “我爱你。”他低语。
  “你──?”她瞪着他,不解似的蹙起了眉,仿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爱你,涵妮。”他重复的说。
  她仍然蹙着眉,愣愣的看着他。
  “你懂了吗?涵妮,”他注视着她,然后一连串的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重新闭上眼睛,再张开来的时候,她的眼里又漾着泪,什么话都不说,她只是长长久久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云楼问,把她放在沙发上,自己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双手。“你怪我了吗?我不该说吗?我冒犯了你吗?”
  “嘘!轻声一点!”她把一个手指头按在他的唇上,满面涌起了红晕,像做梦一般的,她低声的说:“让我再陶醉一下。你再说一遍好吗?”
  “说什么?”
  “你刚刚说的。”
  “我爱你。”
  这次,她的神志像是清楚了,她好象到这时才听清云楼说的是什么,她喊了一声,喊得那么响,他猜楼上的人一定都被惊醒了。
  “噢!云楼!”她喊着。“云楼!你不可以哄我,我会认真的呢!”
  “哄你?涵妮?”云楼全心灵都被感情充满了,他热烈而激动的说:“我哄你吗?涵妮?你看着我,我像是开玩笑吗?我像是逢场作戏吗?我告诉你,我爱你,从第一夜在这客厅看到你的时候就开始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有这样强烈而奔放的感情!涵妮,涵妮,我不能欺骗你,我爱你,爱你,爱你!”
  “哦,”涵妮的手握住了胸前的衣服,她红晕的脸庞又变得苍白了。“我会晕倒,”她喘着气说:“我会高兴得晕倒!我告诉你,我会晕倒!”
  说着,她的身子一阵痉挛,她的头向后仰,身子摇摇欲坠,云楼扶住了她,大叫着说:“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她的眼睛闭了下来,嘴唇变成了灰紫色,她再痉挛了一下,终于昏倒在沙发上了。云楼大惊失色,他抱着她,狂呼着喊:“涵妮!涵妮!涵妮!”
  一阵脚步响,雅筠像旋风一样冲下了楼梯,站在他们面前了。看到这一切,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冲到电话机旁边,她迫不及待的拨了李医生的号,一面对云楼喊着:“不要动她,让她躺平!”
  云楼昏乱的看着涵妮,他立即了解了情况的严重性,放平了涵妮的身子,他瞪着她,脑中一片零乱杂沓的思潮,血液凝结,神思昏然。怎么会这样的呢?怎么会呢?他做错了什么?他那样爱她,他告诉她的都是他内心深处的言语,却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雅筠接通了电话,李大夫是涵妮多年的医师,接到电话后,答应立即就来。挂断了电话,雅筠又冲到云楼的面前,瞪视着云楼,她激动的喊着说:“你对她做了些什么?你?”
  “我?”云楼愕然的说,他已经惊慌失措,神志迷惘了,雅筠严重的、责备的语气使他更加昏乱。望着涵妮,他痛苦的说:“我没料到,我完全没料到会这样!”
  “我警告过你!我叫你离开她!”雅筠继续喊,眼泪夺眶而出。“你会杀了她!你会杀了她!”
  杨子明也闻声而至,跑了过来,他先拿起涵妮的手腕,按了按她的脉搏,然后,他放下她的手,对雅筠安慰的说:“镇静一点,雅筠,她的脉搏还好,或者没什么关系。云楼,你站起来吧!”
  云楼这才发现自己还脆在涵妮的面前,他被动的站起身子,仍然傻愣愣的瞪视着涵妮。雅筠走过去,坐在涵妮的身边,她一会儿握握她的手,一会儿握握她的脚,流着泪说:“我知道会出事,我就知道会出事!”抬起头来,她锐利的盯着云楼说:“你这傻瓜!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你这鲁莽的,不懂事的傻瓜!你何苦招惹她呢?你何苦?你何苦?”
  云楼紧咬了一下牙,在目前这个局面之下,不是他申辩的时候,何况,他也无心于申辩,他全心都在涵妮身上。涵妮,你一定要没事才行,涵妮,我爱你,我没想到会害你!涵妮!涵妮!醒来吧!涵妮!
  医生终于来了,李大夫是专门研究心脏病的专家,十几年来,他给涵妮诊断、治疗,因而与杨家也成了朋友,他眼见着涵妮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对这女孩,他也有份父亲般的怜爱之情。尤其,只有他最清楚这女孩的身体情况,像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烛光,谁知道她将在那一分钟熄灭?到了杨家,他立即展开诊断,还好,脉搏并不太弱,他取出了针药,给她马上注射了两针。雅筠在旁边紧张的问:“她怎样?她会好吗?”
  “没关系,她会好,”李大夫说:“她马上就会醒来,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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