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微蹙,拿来酒瓶,她四度将杯子填满,酒近唇,无忌再忍不住了,冲下台,从她手里夺去酒杯,严厉眼光落下。
她不怕,赵悯笑笑。
“你不能再喝。”
“难得开心嘛,喝点酒有什么关系?”她巧笑倩兮,好不诱人。
“你喝得够多了。”说着,他把她的酒倒进自己嘴里。
她看他,不语,笑容浮起,倒酒,举杯向小悦。“新娘子要不要也喝一点?”
“她不能喝,你别欺负她。”浓眉聚拢,他的声音出现危险。
“哦,对,不能欺负。小悦,我告诉你哦,出国前,你的无忌哥哥警告过我,你对他很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欺负你,否则他会回国找我理论。你要跟他讲讲,这五年,我有没有欺负过你啊?”赵悯说得轻快飞扬,似玩笑、似真心。
“小悯,你醉了。”小悦说。
“你不能喝酒,我代替你喝,好不?”迅速地,她把酒吞进喉里,又是灼热、又是刺激,真不错,她迷恋上酒精滋味。
“小悯,再喝会醉的,宿醉不好受。”丹荷把酒杯拿走,换给她一杯果汁。
果汁哪里及得上酒精浓烈?摇头,她推开丹荷的好意。
走下台阶,育勤看见小悯的“融入”,他很高兴昨夜一席话,打破父女间的僵局,拍拍赵悯的肩,他问:“小悯,接下来就是你了。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带回来给爸爸看看。”
“当然有,不然你以为我天天在外面混,混不出一点成绩?你女儿长得还算可以啦!”她刻意把话说得大声。
无忌听见,脸色黯了黯。
“以前的事别再提,听爸的话,那些男孩子不是好东西,你要找的对象应该像无忌这种。”育勤皱眉道。
“好啊,由爸爸安排,你想我嫁谁,告诉我,我全力配合。”
说着,她拚命吃蛋糕,吃完一盘再一盘,果然,三分钟不到,恶心感翻涌,摀住嘴,她想吐。
丹荷靠过来,把面纸递给她,忧心忡忡问:“小悯,你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我想,不会那么倒楣吧,昨天那个男生我们才认识三天,要是怀孕了,我还真不晓得上哪里找人负责任。”她刻意笑得满脸阳光。
她的说法让赵育勤气急败坏。“你居然、居然……”
“爸,别生气,没事的,我知道哪里有不错的妇产科,这种事,我很有经验。”她诬蔑自己,越说越得意。
“闭嘴!你不要逼我在这里让你难堪。”
“好啊,我走,省得你不舒服。”
推开椅子,她的胃震天震地的痛了起来,明明是惨白了脸,她仍然挺直肩背,带着笑靥,以最优雅的姿态走出人群间。
进入化妆室,赵悯吐得摧心裂肺,她泪流满面,为了不能言喻的痛心。
“赵悯,你是天地间最笨的笨蛋,你不知道他们是一对?你不晓得,他们已订下婚约,早晚要走过红地毯、共度一生?你怎不晓得,他给的东西是同情,没有感情成分?
你不是自诩了解他吗?他习惯扛责任啊,你只不过是他的责任,他同情心泛滥时的发泄对象。“
她骂过自己一阵又一阵,恨自己的痴,怨自己的蠢,恨一厢情愿让自己成了大笑柄。
“你不应该让自己那么狼狈,你不是流浪犬,何必要人垂怜?他的同情心过了保存期限,有本事,你应该让他明白,没有他,你照样活得精采万分。”她对镜中自己说话,一句句,企图说服自己。
许久,赵悯走出化妆室,一出门,发现无忌就站在门边。
抬头挺胸,赵悯假装没看见,径自要从他身边绕过去,在经过他身旁时,他突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身前。
“先生,我们认识吗?”赵悯甩开他。要距离?何难,她给啊!
“你胃痛,不应该喝酒、吃奶油。”他说了句不相关的答话。
“我太高兴了,喝点酒、吃点奶油算什么?”她用力甩开他的掌握,但下一秒,她又被他拉回胸前。
半分钟定格,她的视线停在他的蓝色领带上面,昨夜……她幻想过这个怀抱,幻想过温暖,也幻想过自己躲在里面,诉说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可惜这里已被人占领,而她,不屑侵犯别人的军事要地。
“你不能总是用脾气对付自己的身体。”严肃脸庞凝上寒霜,他愤怒。
“我高兴。”笑容再次悬上。
“你一定要这样子才会高兴?”
“哪个样子?我表现得不够得体?别人拍手我拍手,别人祝福我也祝福,我以为自己的表现不错,没想到在你眼里还是不够。妹婿,你真是个高标准的严苛男性。”
“如果你不想参加,可以不要出现。”
他不愿勉强她,不想看她全身僵硬、筷子落地的凄然,更不想见她的矫情,和强撑出来的骄傲。
“错,我好想来哦,有这么好机会,我怎能放弃?我努力了五年要表现给你看呢,让你看看我是多么拚命地融入这个家庭,多么努力地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我尽力接纳你这位妹婿,你居然还嫌我做的不够好?太苛刻了吧!毕竟不是人人都叫菁英钟无忌,我能做到这个地步,至少值一声喝采。”
“为什么不用真面目示人?为什么要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让爸爸担心?你的武装太可笑,难道自己一点都没有发觉?”
可笑?对啊,是可笑,她盲目追求他的注意,却没发觉感情变质,添入爱意,她以为自苦会让事情容易,没想到换来一句可笑。
可笑的赵悯、可笑的女人,可笑的她花了一辈子,想赢得两个男人的心,却是次次失败,次次落空。
“用真面目示人,这是你要我做的?”抬头,她问。
他要她快乐,要她像个正常的二十一岁女孩,也许不够优异,但能大胆地坦承自己的情绪;他要她别压迫自己,要她在生活里找到目标重心,别让自己沉沦在那场意外痛苦里,日日自欺。
“是的,做回你自己。”他回答。
做自己?多难,要真能做自己,第一件事情,她会从小悦身边抢走他。
摇头,她吸气。“好,做回自己,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监护人,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霍地转身,不回头,她昂首阔步,离开他的视线。
在海边坐一夜,白色礼服沾满湿泥,海风阵阵打在脸上,催促着她的清醒。
“哭什么呢?你本弃于天地,本不该接受恩情,是你又贪心了,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不是吗?若是你不贪图父亲的心,就不会发生一连串悲剧;若是你不贪求无忌的关怀,哪里会有今日的难堪?为什么经验总是教不会你,做人千万不能贪心?“
她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倔傲的女生,怎容许自己的自尊心,一次次被践踏到底?他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需要任何人喜欢;他不在意她,无所谓啊,反正她从不要谁在意。
问题是……她爱他啊,她爱惨了他,没有他,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她早该在十年前就死去,是他的肩膀让她倚靠,让她一路跌跌撞撞仍然成长……
“不爱、不爱,赵悯,你一点都不爱他!你不爱他!不爱。对,就是不爱,不爱不爱不爱……”她大吼几十次不爱,却说服不来心。
泪泛过裸臂,海风吹来,冷意窜入心底,她双唇惨白,胃间抽痛已传不到知觉神经,心痛压过所有感觉。
“妈咪,为什么死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是我就好了。”
为什么不是她?
这话,她问过自己无数次,曾经,她会得到一个回答──因为你很重要,你必须为你母亲完成未完的心愿与理想。
没错,无忌告诉她的,她在话里找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找到自己不能消极的主因,是他提供了她上进的主力,也是他鼓励了她的心,为他眼中的赞赏,她拚命。
然而今日,他别开眼睛,收回过去与曾经。
一笔勾销了,他要他们的过去式全一笔勾销,她何苦不舍眷恋,她二十一岁,大到足够承受,再不是那个十一岁,只会躲在棉被里偷哭的小女生。
闭眼,场景浮现眼前──
那年夏天,她在树下画画,无忌靠着树干看书,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说笑笑,场面和谐。
刚睡过午觉的小悦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的两人,怔了怔,隐隐不安升起。
她从楼上跑下来,激烈的运动让小悦心脏负荷过重,但她还是走到他们面前,指着小悯说:“我可以把所有东西和你分享,只有无忌哥哥不可以。”说完,她脸色发白,手心压住胸膛,喘得厉害。
无忌见状,立刻冲向前,抱住小悦。
“你的东西我不要,而他……不是东西。”冷冷地,赵悯回话。
“无忌哥哥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小悦突地大叫大嚷,她的声音引来屋里的丹荷。
她跑到小悦身边问:“发生什么事?别那么激动啊,你的心脏不好。”
“无忌哥哥是我的……”她哭着扑进丹荷怀里。
“是啊,我们都知道,无忌是你的,将来你要当他的新娘子嘛!”丹荷安抚小悦。
“做作!”抛下两个字,赵悯回身,收拾画具,不理会纷乱。
“我没有,我知道你想抢走无忌哥哥,不行,他是我的。”小悦躲在母亲怀里拚命喘咳。
“尽管利用你的心脏病吧,看它可以替你留下多少人。”赵悯冷笑。
“够了,不要再说。”无忌皱眉,接手丹荷怀里的小悦。
丹荷走到小悯身边,拍拍她的肩说:“乖小悯,别和小悦计较好吗?她是真的有心脏病,经常出入医院,我们都很担心。”
那次,小悦住院十天,这是发生在她住进高墙的第二个月,事后无忌没发表任何意见,但赵悯清楚感觉,在小悦面前他不对自己说话、微笑,甚至连和善眼神都不给。
很明白不是?他可以施舍同情,却不能让小悦担心,在他心目中,小悦是第一名,而她……从未占据……
浅浅笑开,赵悯取笑自己,才五年,她居然忘记他和小悦的关系,以为自己在他心间,水恒不灭。
是高估,是不自量力……白痴,她暗骂自己。
撩起裙子,脱下高跟鞋,她缓步走在防波堤上,走着走着,远处浪花拍击海滩;走着走着,地平线升起一抹光亮。
“没关系,都过去了,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抚开泪水,压两下翻搅的胃,她好勇敢是不?
回去吧,回去做自己,回去掀开真面目,回去面对他,完成他赋予的最后一项任务。
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晓得在近家处,一辆宾士车把她拦下来。
“你去了哪里?”
无忌沉稳的眸光间有着愠怒,一整个晚上,他猜测她去哪里、碰到什么事情?越猜心越慌,慌得他驾车四处乱找,害怕她突然失去音讯。
她没回答他的话,她和他……断了……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关系推回太平间的那一夜。
“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无忌用力扣住她的肩膀,指节泛白,他失控了,整夜的焦虑让他染白双鬓,该死的她,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担心?不必了,他不是想划清界线?她自动退到界线外还不好?
“赵悯,你真的很过分,折磨人让你很有成就感吗?你到底想要怎样折磨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