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推开舱门的瞬间,迎面吹来的海风便让她打了个冷颤。
即便就要进入夏日,可海上的温度总是比陆上低了许多,适才她急着出来,却忘了替自己多准备件御寒的衣裳,实在失策,只是此刻若是再回头,说不准会惊动到尉迟观和铁硕,届时可就麻烦了。
缩起脖子,冬安忍耐的用手环着自己,迅速的往甲板上溜了一圈,发现甲板上少说也有百来人。
万缕城是南方第一大城,丝造技术独步全国,因此船上几乎都是商人,不过其中也有不少是到万缕城挑选丝绸的富家千金。
那些富家千金仗着家中有钱有势,一出门就是十几、二十个人,前呼后拥的,彷佛深怕别人不明白她有多娇贵。
想当然,对于这类的姑娘家,她绝不会纳入考虑。
虽说她身负重任,得尽早替尉迟观制造春暖花开,但也不能滥竽充数;她早已决定要好好的精挑细选,替他找个好姑娘。
身分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姑娘一定得要善良贤慧、知书达礼,也唯有这样的姑娘,尉迟观才会喜欢吧?
提着裙摆,她立刻迈开小脚往船头走去,一路上她不断的东张西望,一双灵亮水眸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女子。
浓妆艳抹的,不要。花枝招展的,不行。气势凌人的,剔除。颐指气使的,跳过。
纵然甲板上人多,但冬安却发现,要找到一个满意的,实在不容易。
富家千金似乎都是那些样,虽然少数几个瞧起来柔柔顺顺的,初看几眼给人感觉还不错,可走近观察,却总是有哪里不对。
说话不够轻声细语的,不要。举止不够落落大方的,不行。待人不够和气温柔的,剔除。打扮不够端庄娴雅的,跳过。
冬安绕过一个又一个桅杆,看过一个又一个姑娘,几乎就要从船头走到船尾,却依旧找不着人选。
她困惑的蹙起眉头,不停思索其中原由,却压根儿没发现,其实是自己将标准订得太高,才会找不着人。
就在红日要沉入海的另一端时,她终于走得有些累了,眼看船舷下放了个大木桶,她也不嫌脏,随兴便跳了上去。
此时,余晖还缀在天边,几颗星星却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四、五颗,微弱地在无尽的苍穹上闪烁,可随着天色愈来愈暗,海风愈来愈大,更多的星星也跟着跑了出来。
数不尽的星星挂在天上,灿烂得犹如夏日流萤,彷佛伸手就能捉到。
纵然吹在身上的海风愈来愈冷,她也不禁为了眼前的美景而出了神,只是忽然间,一道人影却来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人轻咦一声,却没有停留太久,一会儿就往船尾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不受影响,依旧眺望远方星空,只是下一瞬间,她的身侧又多了道人影。这次的人影更为高大,而且停留得比上一个人还要久,她懒得计较,索性耐着性子等那人自动离去。
只是没多久,又有人来了。
彷佛就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愈来愈多人影来到她的身前晃悠,甭说是影响到她看星星的兴致,光是那如蜜蜂振翅的窃窃私语声,便足以让她感到不耐烦。
可恶,这些人是吃饱没事干吗?怎么老爱挡着她?
冬安恼了,于是收回视线瞪向那群人──
彷佛就是在等这一刻,其中一名男人立刻痴迷张嘴问:“姑娘,敢问你可是……天华?”
冬安面不改色,含怒的水眸,自那人脸上迅速的看向其他人身上。
哼!原来坏兴致的,全是一臭群男人。
“不是。”掠下这句话后,她立刻跳下木桶,打算走人。
“姑娘别走啊!”一群男人就像是约好似的,团团将她包围。
她沉下脸。“让开!”
“咦?你别生气啊,我们没恶意的。”男人们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凶悍,立刻奉承的堆起笑容。
船上人多,美丽的姑娘也不少,起先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天华也在船上,直到有人眼尖,好心的通风报信,他们才能这样就近欣赏天华的美丽。
他们不少人都参与了昨晚的拍卖会,因而认得天华的模样,虽然比起昨晚的妩媚娇艳,今日她装扮得较为朴素,可那张精致小脸却依旧美丽,玲珑有致的身段,甚至比昨晚还要勾人。
只是醉仙楼因为拐卖人口,一大清早就让知府带人给查封,连同老鸨和水灵月在内,所有的姑娘全被带回到官衙侦讯,怎么唯独天华却出现在这艘船上?
重要得是,她还是只身一人呢!
男人们虽不解其中原由,但见她形单影只,不免心猿意马了起来。
昨晚可是她的初夜,就不知道她是如何的被人疼爱?难得他们可以共乘一艘船,或许他们也有机会……
“没恶意,会故意挡住我的去路?”冬安可不是笨蛋,男人的嘴脸她早看多了,那可能看不出这些人想法。“全都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她冷声警告。
第8章(2)
男人们全笑了出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对男人怎样的“不客气”?最多恐怕也只能像小猫似的咬咬人,反倒是他们,少说也有上百种的方法对她“不客气”,将她治得服服贴贴、欲仙欲死。
如今醉仙楼倒了,她一个青楼姑娘在外无依无靠,还是由他们照顾着最好。
男人们噙着假笑,不怀好意的盯着冬安。“天华姑娘请息怒,咱们全是诚心的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你可否赏个光,让咱们请你吃顿饭?”
冬安的回答,非常的简洁有力。
“我不要。”
“那喝杯酒?”
她眯起了眼。“不想。”
“那──”
这次,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语毕,她立刻推开其中一人,打算离开甲板,回到舱房,只是男人们显然没那么好打发。几名男人仗着有钱有势,竟追了上去,轻佻的想将她搂进怀里──
“住手!”
娇柔嗓音无预警响起,紧接着出现一把折扇咚咚咚的将那些男人给打退。
拿着折扇的是名男人,长相斯文,出手却是快狠准,不过轻轻一敲,便让那些臭男人全抱着头跪到了地上,眼角还迸出了疼泪;而他的身边还跟了个紫衣姑娘,适才那声娇喝,显然就是出自于她。
“该死的,竟敢出手伤人,你究竟是谁?”跪在地上的男人们怒喊着。
“没错,敢管本大爷的事,你到底晓不晓得本大爷是谁?”一旁,没被伤着的男人们也跑来叫骂。
发现船上有人闹事,不少人全好奇的围了过来。
“在下石英,不过是个粗鄙武人,身分实在不值得一提,倒是几位身分显赫,全是扬州富贵,如此调戏姑娘,恐怕有失身分吧。”男人温文儒雅的笑着,缓缓扫过眼前每一个男人。
“你!”男人们全变了脸色。
“哥哥客气了,这些人的身分恐怕不只是扬州富贵。”男人身边的紫衣姑娘捂嘴轻笑,忍不住也插上话。“正确来说,这些人还是无耻之徒、下流胚子,和龌龊登徒子呢。”与娇柔嗓音不相衬的犀利话语,清晰的自那张小嘴飘了出来。
男人们闻言,脸色登时青白交错,一旁围观的人潮,则是大笑了起来。
眼看这么多人瞧见自己的丑态,男人们狼狈的挂不住面子,哪里还敢再叫嚣,一个个全捂着脸逃了。
没戏可看,围观的人自然也一个个的散了。
直到所有人离开后,男人才转身看向。“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冬安仰起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两位出手相助。”她有礼的福身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用客气。”男人也回以一笑。
“不,一定要谢的。”唉,毕竟若不是他出手帮忙,那些人恐怕早被她踹进了海里,届时要是闹出人命,给尉迟观添了麻烦,她难辞其咎啊。
只是她就是这种性子,动手永远比动脑快,所以才会老是惹麻烦。
“别说谢不谢的,倒是姑娘你穿这样可是会着凉的。”紫衣姑娘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到冬安的身上。“来,快穿上。”
“啊,这……”冬安看着身上的披风,不只身体,就连心头都暖了起来。“谢谢,可是我不能──”
“怎么又谢了,我是石萝,这位是我哥哥石英,相逢自是有缘,彼此照应是应该的。”紫衣姑娘温柔微笑,整个人气质高雅,清丽脱俗。
冬安紧盯着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啊,她一定是这艘船上最美丽的女子了,适才她怎么没发现呢?
这位名唤石萝的姑娘,不仅救了她,还好心的解下身上的披风让她御寒,足以见得她是多么的正义勇敢、温柔大方,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姑娘吗?
“我姓冬,单名一字安,你们唤我冬儿就行了。”她立刻出声自我介绍。“对了,为了答谢两位出手相救,请务必让我请你们吃顿饭。”
“这……姑娘不用客气。”石英温声婉拒。
“既然石姑娘都说相逢自是有缘,那我请两位吃顿饭也是理所当然……”冬安灵黠眨眼。
没料到冬安反应竟是如此灵敏,兄妹相视一眼,不禁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了!”冬安也露出笑容。“请两位跟我来。”小脚一旋,她喜孜孜的就打算将人领到船舱里的饭馆。
这艘船直达万缕城,既然目得地相同,接下来只要她和石萝打好关系,就不怕没机会替尉迟观牵线。石萝这么善良美丽,想必尉迟观一定也会喜欢,这次,她绝对不能再失败了。
冬安敛下眼睫,刻意忽视心中那一闪而逝的酸疼,专注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却没注意到海上忽然卷起一弯大浪。
大浪打来,整艘船登时剧烈晃动。
“啊!”不少人发出惊叫,连忙捉住身边的桅杆、船栏。
冬安也吓了一跳,她暗叫一声,伸手却捉不着任何东西,只好气沉下盘,勉强稳住身子,谁知船舷下的木桶却在此时震倒,随着船身倾斜,瞬间笔直的朝她俯冲而来──
“冬姑娘,小心!”
石英单手抱着妹妹石萝,另一手迅速朝她伸去,急着将她拉离险境,不料一道健臂却倏地横过他,赶在他之前,紧紧揽住冬安纤腰,将她拉开数步。
咚!咚!
木桶撞上桅杆,接着持续向下重重撞上船舷,一路上险象环生,好些人全是在千钧一发间闪了开来。
幸亏大浪来得快,去得也快,船身经过几次剧烈摇晃后,终于缓缓恢复安稳,木桶也终于静止不动,孤零零的躺在角落。
只是船虽然是安稳了,冬安却开始不安稳了。
纵使没有抬头,可那熟悉的沉定味道却告诉了她,是谁救了她。
唔,完了,昨夜她才保证不会再乱跑,没想到今日就被逮个正着,他──尉迟观他──
星空下,就见小脸用极缓的速度抬起,怯怯对上一张沉默俊容。
“呃,我……我……”她心虚得几乎说不出话。
“冬姑娘,你没事吧?”石英带着石萝连忙赶了过来。
虽然有人见义勇为,出手救了冬安是件好事,但那人始终抱着冬安不放,却让石英皱起了眉头。
男女授受不亲,此人分明是乘机吃人豆腐。
尉迟观转头看向石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我没事。”冬安勉强挤出笑容。
“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