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他还会不会想看到我。”罗可茵简单地说,随即强笑道:“不讲那个,今天我们好好吃个够,你看我叫了这么多肉……赶快吃,不然煮太久牛肉都老了。”
“对啊,连人都老了。”李宗睿随口接话,逗得可茵笑出来。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友相聚根本不用顾虑形象,体育系出身的十个有八个是海量,李宗睿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看他今晚猛灌啤酒,一大杯接着一大杯,畅快痛饮的样子,罗可茵也看出点端倪了,这个单纯的人,也有心事?
“你怎么了?”她温和地问。“何医师最近好吗?还是很忙?”
“不知道,”李宗睿嚼着鱼丸,模模糊糊回答:“我们要分手了。”
“你说什么?”闻言,罗可茵大吃一惊,筷子停在半空中。
他们这一对的感情虽然不受祝福,却也稳定的走了这么多年,在罗可茵认识的所有人里面,算是最长久的了,没想到连他们也出事!
这些年来她如此努力拼义气,帮忙扮演假女友,又是为了什么?
“不用那么惊讶,这是迟早的事。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要结婚生子的话,该是时候分头各自去努力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血丝,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问:“可茵,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她先是一愣,后后险些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没有特别美,也没有女人味,可是,却一直都有条件如此优越的男人向她求婚,罗可茵啊罗可茵,你真是何德何能!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跟你结婚。”她啼笑皆非。“你跟何医师吵架了吗?心情不好?”
李宗睿闷闷地喝着啤酒,喝得脸都红了。“我是认真的,我都三十了,还能这样下去多久?我虽然不爱你,可是我也不会让你伤心,你根本不用担心我去跟别的女人乱搞、外遇、结婚不就是这样吗?”
“跟男人也算外遇啊……”她小声反驳。不过,还是伸手过去拍了拍他,好声安慰:“你别再喝闷酒了,小心喝醉。我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吃饱喝足,两人离开了拥挤的火锅店之后,在寒凉的街头相伴而行。正是用餐时间,附近又有些著名餐厅,所以路上还满热闹的。
李宗睿今夜大失水准,已有醉意,走路歪歪斜斜的不说,嗓门也很大,引起路人的侧目。
“你走好呀,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还是我打电话给孟声——”
“不要打给他!”醉汉发狠大吼。“我头脑没他好,怎么讲都讲不过他,认输了可以吧!我就是拖累他,就是害他不能过正常日子,就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要怨都怨我,可、以、了、吧!”
“何医师不会这样讲的,你别自己想太多。”她还是努力安慰着。
大个头男人喝醉了,站也站不稳,她慷慨出借肩膀撑住。路灯下,两个身影相依偎,看似一对亲密恋人,却根本只是最单纯的好友。
“就算他不说,我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个大个子说着说着,竟然略略哽咽起来。“现在不说,难道以后就不会这样觉得?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一定会怨我的。到时候我怎么办?”
到底怎么回事呢?那双带着血丝眼里,罗可茵看到了深藏的不安。表达的方式虽不相同,但那份惶恐与自卑,与几年前的她竟是如此相像。
“不要这样。”口拙的她只能拍拍他的背,帮他打气。“先回家睡一觉,等明天比较清醒了再说好不好?”
“我不要回家!”有人牛脾气起来了。“我要再喝!我们去买酒!走!前面那边有超市!去哪里买!”
李宗睿伸手往前乱指,吼声又大,四周路人都投以奇异的眼光为了安抚醉汉,罗可菌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陪他继续走。
结果两人搂搂抱抱。歪歪扭扭的走过一条街,在路口一抬头,居然就撞见了也到附近来吃饭的席承岳!
台北真的这么小?!罗可茵真是欲哭无泪,低头很想偷偷逃掉。
偏偏身旁醉汉一点也不识相,指着马路对面的人大吼起来:“那不是你学长吧?可茵,你看,就在那里!”
跟一个醉汉计较是用的,罗可茵猛拉着一头牛似的李宗睿,想要迅速逃离现场,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之际,牛还是动也不动。
席承岳自然抬头望来,也看到他们了。
在餐厅门口驻足,修长的他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更胜当年。一身低调却很有质感的西装衬出他的成熟魅力,性格的长发在优雅中泄露一丝叛逆,罗可茵只远远望着,就觉得心绞紧了。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遇。她想像了千百回的场景,却荒腔走调一滴眼泪也没掉,一点甜蜜酸楚的感觉也没有,只想赶快逃离。
席承岳只对他们微微点了头,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他应该是聚餐刚结束,身旁有着两个女士,一样优雅、一样冷漠。
其中一个是多年前见过的,不苟言笑的席母;另一个年轻很多,大概跟罗可茵差不多岁数,一看就是又能干又有气质女强人。
短短距离仿佛隔出两个世界。一边是昂贵法国餐厅的细质贵气,另一边则是平价火锅店。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
“喂!你学妹在这里,你没看到吗?”喝醉的人真的完全不可理喻,李宗睿在不平地对着那边大吼:“你瞎啦?干嘛不过来打招呼?怎样,看不起人哦?”
“宗睿!别这样,我们快走啦。”她急着低声催促。
“为什么要快走?为什么?你干嘛躲?莫名其妙……”
不怎么小声的嘀咕中,她很狼狈地把喝醉的牛给拖走,又懊恼又难受,却没办法对李宗睿生气。因为他虽醉,却是真心的在帮她出头——
把醉熏熏的他塞进计程车里,他头一歪就睡着了。罗可茵踌躇了片刻,还是跟着上车。她实在没办法抛下心情显然很闷,才会醉成这样,还藉酒装疯的好朋友。
车子开动之际,她其实偷偷回头望了一眼。
远远的看见那个修长优雅的俊男,并没有像小说或电影里描写的,用灼灼的目光追随他们;而是早已转身,跟身旁女伴愉悦交谈着,仿佛刚刚的事件完全没发生过,只是路人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你先生喝多了哦?”全世界的计程车司机都爱搭讪。这一个也不例外;从后视镜望着罗可茵,边开车边问。
罗可茵回身坐好,惨惨地笑笑,不想多说,也不想辩解。
“男人嘛!应酬喝酒是难免,你做太太的要多体谅,脸色别这么难看”司机开始滔滔不绝,讲起夫妻相处之道。“我以前还在做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天到晚要应酬要喝酒,我老婆啊……”
司机的话声渐渐模糊,罗可茵的思绪早已飘得好远。
她真希望自己也喝多了,明天醒来,对于今夜的难堪,什么记忆都没留下。
数日后的周末下午,一辆新颖又霸气的悍马H2停在罗家庭院门口。
车门开了,一只长腿跨出,超过两百公分的车高,对这位驾驶来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他轻松优雅得像是从有司机驾驶的大房车里走出来。
是席承岳。
事隔多年,他终于又回来了。这次,堂堂正正开着自己买的车,再也不用怕被抓,更不必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花木扶疏的前院,大门是虚掩着的,他按了门铃,却没人回应。里头似乎有脚步声,所以他略推开门,探头看了看。
一看之下,饶是已作好万全心里准备,全副武装才来的他,还是意外。震惊得必须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
正急着出来应门的罗可茵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乌亮的圆眼睛跟罗可茵几乎一模一样,五官就是罗可茵的翻版,可爱得让人心疼。
小女孩?!会是他未曾谋面的女儿吗?毕竟分手前他们曾是亲密恋人——
没想到他也成了通俗故事的主角。男女分手多年后,偶然相遇,女方带着一个从没见过父亲的可爱小孩;一对上眼,父子天性便发作,那种强烈的连结感是血缘的证据,时间与距离都无法冲淡。
他突然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屏息呆望着眼前的她们。
“叔叔,你要找谁?”小女娃突然开口,嫩嫩的嗓音又甜又软,席承岳的心整个都融化了。
依法来说,这是非婚生子,报户口的时候应该是报成父不详,但是只要他办里收养手续,那么他的女儿就……
结果软嫩嗓音下一句就打破了席律师的漫天想像。
“姑姑,那我们请他喝茶好不好?”
闻言,他被“姑姑”两字狠狠打醒,内心戏硬生生喊卡。原来那是罗可茵的侄女,不是女儿,更不是他们爱的结晶。
罗可茵有三个哥哥,就年纪看确实也该结婚生子了,有侄子、侄女是很正常的,不知道自己在自作多情什么?席承岳忍不住苦笑。
说不清心中突然涌上的复杂感受。应该是如释重负才对,但怎么又有股浓浓的、莫名的失落?
“这个叔叔很忙的,大概只是来问路,马上就要走,不能跟我们喝茶。”罗可茵小声告诉侄女。
小女娃挣扎下地,对着还靠在门框的席承岳跑过来。校校鞋子是粉红色的,踩在灰白的碎石上,沙沙作响,又如会走路的洋娃娃。
“叔叔喝茶?”她努力仰着小脸,一双无辜的圆圆地眼睛好期待地看着他。
席承岳从来无法对这样眼眸说“不”。自十多岁青涩少年时代至今,这似乎就是他最大的,最柔软的弱点。
十分钟后,他盘腿坐在日式长廊上,面前有一张歪七扭八,贴了不少贴纸的小小方桌,上头搁着一整套粉红色塑料茶具。他被分配到一个茶杯,一个小盘子,迷你刀叉一副,以及塑料圆饼干一块。
山风轻轻,小女娃清脆可爱的嗓音回绕再廊上,他严肃的宣布:“今天我们要和拨接茶。”
拨接茶?难道还有宽频茶或光织茶吗?席承岳疑惑地看了对面的罗可茵一眼。
罗可茵一直微低着头,没有直视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细声纠正:“甜甜,是伯爵茶才对。”
“姑姑喝。”小手坚决的指向鼓鼓面前的茶杯,又挨过来席承岳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拿起饼干往他身上推。“叔叔吃饼干。”
他充满趣味地看这个小小人儿,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年可茵和她一起出国,他们的女儿,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奇怪,他明明是为了正事来的,怎么会分心分成这样?
“甜甜,不可以。”罗可茵看着活泼外向的侄女一点都不怕生地快爬到人家身上去了,赶紧制止。
“没关系。”席承岳索性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推上,一大一小面对面。甜甜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席承岳也不介意。
“叔叔你没有眼镜。”甜甜宣布。
“哦?我应该有吗?”他有趣的反问。
“我阿公,爸爸跟叔叔都有。”甜甜略微皱起眉,认真思索,人小鬼大的样子超级可爱。“可是阿婆,小叔叔跟姑姑都没有。”
“真的?那你最喜欢谁?”
甜甜对这问题非常重视,想了很久,才为难地说:“妈妈。”
席承岳被逗笑了,笑容好好看。他跟怀里的小女娃互动得很自然。
“你不喜欢我吗?那我以后不能跟你喝茶了。”
“可是……”小小眉头皱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