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认真不单单是为了兴趣或天分,还为了不忍心看到胡阿姨皱眉。她只要一皱眉,小优就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于是,日里她在储家的钢琴练曲子;晚上在桌面练指法、在灯下背琴谱,所有努力只为换得胡阿姨和大哥哥一个笑容。
两个小时过去,于优还在和那几个难缠的音节奋战。
英丰端来两瓶果汁走进琴室,拍拍于优的肩膀说:“小优,休息了。”
“这边我试了几次还是弄不懂。”她抬起头,对英丰求救。
“弹给我看看。”
他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指着音符,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身后的椅面。
大大的他、小小的她,小优整个人都在他的胸怀之中,他暖暖的体温染上她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笼罩住她。
小优偷偷笑开,那是个放松、不再有负担的笑容,眉头展开,眼角弯垂,微微翘起的唇带着娇憨。
英丰示范过正确的指法后,侧脸看见她的笑,刹那间,呆若木鸡。
“小优,你真漂亮,长大当我的新娘好不好?”话脱口而出,没经过大脑,全是出自真心。
“好!我只当哥的新娘,其他人的新娘都不当。”她信誓旦旦回答,一样没经过大脑,但却同样出自真心。
在不识情爱的年龄里,他们单纯因为喜欢,把心给了对方,心找到属地,人安情踏实,他们相视一笑。
“如果有帅哥来追你,你也不可以再喜欢人家,知不知道?!”
虽不懂情爱,但对感情的独占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知道,只可以喜欢哥。”不是让人强行灌输、不是被人胁迫威逼,她自愿把未来交到他手中,因,此生中,她第一次的安全感和幸福滋味,是在他身上寻到。她信他,相信只要跟在他身边,他就会不断带给她幸福安全。
“真乖,弹完这一段,我带你去吃巧克力。”
“好!”她再试一次,但同样的情况出现,她又在高音D时断下音。
“是不是少了一跟手指头弹D?因为你在前面转手的时候转错了,要转四不是转三,试试看转四,这次你一定会把音阶弹得顺。”
小优试过一次,果真!再试一次、两次、三次……成功了!一串音符在她指下流窜,再没有半分犹豫。
“小优真棒,将来长大一定会变成炙手可热的音乐家。”他摸摸她的头,才一年,她的头发就长到齐肩,她实现对他的承诺,留下一头长发。
“到时候我想跟哥一起上台表演。”把辫子当长绳送到他手中,小优知道他喜欢拉她的头发。
点头,他允可。
眼看她送上来的发辫,失笑自己怎会有这种折磨人的嗜好?“不要,你会痛。”首次,他在乎别人的感受。
人人都说独生子是自我中心,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这点对储英丰来讲是真理。他练一手好琴、成绩优异、同侪社交好,只因为他高兴,不为旁人的眼光和赞许;把小优带回家教她练琴、为她尽心,不因为要做好事得好报,单单是他喜欢。
他向来只依顺自己的喜好做事,不为世俗眼光勉强自己,这点,他和小优截然不同。
“不痛,你看!”小优用力扯自己的头发,向他保证。
如果他折磨人的嗜好是怪僻,那么她被虐待的嗜好又是什么?“拉嘛!我一点都不痛的。”
他应了她话,扯一下她的辫子,但力道变轻了。他常说,她是一颗糖衣锭,把苦包在心里,把甜留在外面,津蜜了每个人的知觉。
“走了,我带你去吃巧克力。”合上琴盖,他把果汁递到她手中。
“你又有巧克力?”握住他的手,他长长的指节能够把她小小的手完全包住。
“对!满满一抽屉呢,统统给你。”
“为什么大姐姐都喜欢送巧克力给你?你又不爱吃,每次都是我帮你吃掉。”
小优歪着脑袋想过几百回,还是弄不懂。
“巧克力便宜嘛!”看一眼小优,这种高级的男女问题,像她这种二年级的小女生,是不会懂的啦!至少要长到六年级,像他这样成熟才能弄得通。
不过,也幸好她弄不通,要不,像班上那些缠人的女生那样,也挺麻烦的。
“你可以叫她们送你别的东西,像口香糖、面包、果汁,大家送不一样的东西,这样你才会想吃。”巧克力,她早就腻烦,初时的甜蜜已经让他取代,有他在,不吃巧克力,心头也会甜滋滋、浓蜜蜜。
“我什么东西都不喜欢吃,你呢,要吃胖一点才好。”第一次收的巧克力,进了小优肚子,看到她一脸满足的幸福感,从此他来者不拒,只要有巧克力就往包包塞,收久了,学校的女生误以为他喜欢巧克力,从此他总有满满一抽屉的巧克力。
甜甜一笑,她说:“妈妈说,最近我变胖了。”
真的?他弯腰凑近她,两手在她脸上捏一把。“不够、不够,还是太瘦,要再胖一点,胖一点好看。晚上留在我家吃饭,我要张妈把你养胖。”
“好!”她满口答应。
不过,这回不光是为了巴结讨好他,而是她喜欢待在他身边,喜欢让他无时不刻揉揉捏捏、听他指东管西、要他拉拉自己为他留起的长发辫……
这年,是于优一生中最快乐的桥段。在这一年前,她的生活辛苦灰暗;在这一年后,她的生活伤心悲惨……
第四章
手紧紧相握,不放!
从他握住她的那一刻开始,从她掉人回忆、忽略他的亲密开始,然后,他把车停在旧屋前,然后,他们注意到彼此太过自然的相依……他们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车子开进庭园,管家张爸、张妈迎了出来,他们都是在储家服务三、四十年的资深老人,现在年纪大做不动,便留在储家管领新员工。一看见于优返回家门,他们笑出两道弯弯眉。
“小优,你回来了。”张爸开心地迎向前,从后车箱拿出轮椅。
“张爸、张妈,好久不见,你们好吗?”她柔柔一笑。
对他们来讲,与其说小优是大小姐,不如说她是他们的小女儿。
“好、好,都好、我们都好,你呢?你好不好?你好像比上次回来时更瘦了,告诉张妈,是不是出门在外,三餐都不正常?”
“现在流行瘦嘛!”距离上次回来,一整年了。没想过,再踏人这里,储伯和妈妈已是天人永隔。
“现在的女人啊,头脑不知道在想什么,把自己弄得瘦巴巴的,再去垫屁股、整胸部。我就不觉得瘦有什么好看,在我们那个年代,有钱少奶奶哪个不是富富态态的,一看就知道是好命相。‘张妈拉起她的手,唠唠叨叨个没完。
英丰看到于优投过来的求救眼神,好笑地替她解围。
“张妈,接下来要怎么把她养胖,就是你的工作了,她只能在家里住一个月,你好好研究菜单,看如何在一个月后,让她胖得走不动。”
“一个月啊?不会吧!我以为你和少爷和好了,会留下来长住……娟太太地下知道,一定会不放心……”
她的忧心落在于优眼里,她有股冲动,想脱口喊“不走了、不走了,我留下”,可是,不能啊!
二十年前,她的出现颠覆了储家的生态,夺走了属于“他”的快乐,好不容易,他再度敞开心胸,前嫌尽释、接纳她……
不!她不能留下来,再度成为他的负担。
“她只是出国工作,等工作结束,还是会回来长住。”他径行替她作决定。
“这样子啊!太好了!我就知道小优不是没心肝的坏女生,几年前你硬要搬出去住,我和张妈好伤心。”张爸推着她一路往里面走。
本想当面解释清楚,想想,算了,解释太多也没有用,什么事,到时再讲。
“小优,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好吗?张妈一直让人把那里维持原来的样子。”
“张爸、张妈你们对我这么好……谢谢,真的谢谢!”
“傻女娃儿,哪有那么多谢,从小到大都谢不完吗?你对我们好、我们对你好,我们就是有缘嘛!生儿生子,不就是生个缘分,你虽然不是我们亲生,从小我们可没少疼你一点,再说谢谢,把我们都谢得生分了。”张妈拍拍她的手,牵住她。
一走进客厅,想起什么似的,张妈说:“小优,你先上楼休息,我去厨房端一碗红枣银耳给你送上去。”
“张妈,我也要一碗。”英丰对着她急走的背影说,有时候小优的好人缘让人羡慕。
“还会少了你的吗?谁不知道你最喜欢这一味。”张嫂笑开,他们的和谐让她打心里欢喜。老爷、娟太太也会觉得欣慰吧!
英丰推着于优走到楼梯边,低下身,从轮椅上抱起于优,一层层往楼上走。阳光从楼梯旁侧的窗口投入,斜斜的两方,带来夏日温情。
“哥,你记不记得?储伯和妈妈结婚那天,他也是这样抱起妈妈往楼上走。”
“记得,你是小花童,穿一身粉红色的及膝礼服,抱着娟姨的捧花跟在后面。”那天,他对她视而不见,一转身,绕进自己的书房里。
歉意夹杂着罪恶、温情……太多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说不出那种感觉,他只知道,他要她在身边,他要享受起她在身边。
“我看见你站在楼梯顶端,抓起裙摆要往你的方向跑,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可是你在生气,一转头,不理我,自顾自跑开。
本来我很高兴能够穿那么漂亮的长礼服,可是,长礼服让我跑不快,我有些懊恼,好想拿把剪刀把裙下摆给拆掉。“
圈住他的脖子,她幻想自己正穿着那袭长礼服,成为他的新娘。
结婚进行曲在耳际响起,情爱誓约在脑海里打转——
于优你愿不愿意嫁给储英丰,从此荣辱共享?愿意、愿意……她有千千百百个愿意……愿意共度祸福,愿意以他为天、事事尊重,愿意爱他、敬他千万年,愿意在生命尽头仍然爱他。
她的笑牵动他的心,英丰望着她瘦削的小脸。
张妈说得对,她瘦得见骨,肌肤带着病态的苍白,是拿掉孩子的关系吗?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当时,你想告诉我什么话?”“你要听我说?”又笑开,没有带着长年郁色,是眉飞色舞的那种。
“洗耳恭听。”
“我要跟你说对不起,一次、两次、很多很多次对不起。我想也许说一次对不起,你不会原谅我,如果我说一百次,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然后你会像以前一样,担心我渴了,递给我果汁;带我回房间,打开抽屉,把满满的巧克力塞到我手中,说声:“小优,要记得以后我是你真正的哥哥了,我会疼你,你要听我的话,知道不知道?‘结果……你连一句都不肯听,我没机会说出我的一百个对不起,也没机会……口渴……”
深吸口气,错了,他错得太多。现在弥补,行吗?“为什么想跟我说对不起?你做错过什么?”
“那次你对我大吼,要我回去叫妈妈别嫁给储伯伯,我一路哭回家,哭着请求妈妈不嫁、哭着害怕你再不理我。可是,到最后我还是被说服。
当妈妈讲到储伯伯时,她的眼睛充满光采,满脸含笑。知道吗?在那之前,我从未看过妈妈真心快乐,我想,妈妈喜欢储伯一定和我喜欢你一样,要是有人叫我跟你分开,我会伤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我的眼泪止住,乖乖听妈妈说起婚礼。“
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