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独特的表达关心方式,让柳沁雅会心一笑,却不知道这梨花带雨的回眸一笑,引得店里的客人心跳加速,猛地将热咖啡一口灌下,再来一杯。
以往两人在餐厅打工,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帮忙,合作的默契溢于言表,而柳沁雅聪慧的领悟力,加上在饭店的工作经验,很快便上手,为一桌桌进来的客人点完餐饮,接着进吧台帮好友的忙,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菜鸟。
尖峰时段一过,柳沁雅和蒋茗芳各捧着一杯冰咖啡,缩在吧台后方闲聊。
柳沁雅轻叹口气。“好怀念以前我们在餐厅打工的日子,虽然忙碌,如今想来,反而是一种单纯的快乐。”
蒋茗芳微笑。“我们两人的工作默契这么好,客人再多我也不怕。”她拍拍柳沁雅的肩膀。“决定了,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什么都别想,想也没用,我们都是那种愈挫愈勇的个性,沈淀一段时间,再来思考你和你未婚夫的事,别急着下决定,也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柳沁雅点点头。她是需要一些时间,无论是未来的生活还是感情,都不是她此刻烦杂的思绪可以厘清的。
忙碌的生活,好友的鼓舞打气,让柳沁雅暂时得到平静,她不看报纸,不看新闻,几个星期过去,她除了活着,不去触碰任何有关“未来”的念头,也不敢去想那个会令自己心碎的名字。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打烊。”蒋茗芳结算收银机里的帐目,朝坐在吧台后发呆的柳沁雅喊了声。
她回了回神,此时,门上的风钤响了起来,她反射性地绽开笑颜:“欢迎光临!”
笑容却在她脸上冻结了——
“博洋……”她瞠目结舌。
他站在门口,不改分手前的潇洒模样,她却感到恍若隔世。
蒋茗芳在他们订婚时见过沈博洋,看到他出现,她静静地将门钥匙搁在柜台上,离开前不忘将灯光调暗,铁门拉下一半,将门前挂着的牌子转成“休息中”。
沈博洋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牢牢地锁住这个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自从她不告而别后,他一边处理因“亿客来量贩店”的财务风波而引起的骨牌效应,一边按着四处捎来的不确定消息,全省奔波,只为寻找她。
他已经记不清,这整个月,他扳错了多少个女人的肩膀,尝过多少次大起大落的滋味。
他该将她吊起来毒打一顿,大声骂她,几岁了,还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最后,耐不住席卷而来的想念,挪了几步,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沁雅……”他低喃着,揉着她细瘦的肩,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眼眶热了。
他,终于找到她了。
那熟悉的怀抱,强健有力的手劲,那声殷切的呼唤,让柳沁雅努力维持的平静,碎落一地。她竟想不起来,这一个月来,她是怎样熬过的……
咖啡的香气在空间里缓缓飘动,她仰着脸,不让泪落下。近看才发现,他,瘦了,眼底淡淡的青蓝,道出他强撑着精神。
她咬着唇,心好疼。
“我的落跑新娘,跟我回去吧!我们该把婚礼办一办了。”他唇边的短髭摩着她的额际,拉开笑容,佯装轻松地说,心里却清楚,她接下来的反应。
沈博洋提到婚礼,将柳沁雅拉回现实,她一慌,连忙挣脱他的怀抱。
“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她心虚地走到一旁,背对着他说。
她心痛,却不能心软。
她告诉自己,即使再见到他,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甜蜜时光,沉重的现实已经将他们撕裂成两个不会再有交集的世界……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沈博洋霸道地拉过她的手,将订婚戒指往她手指一套,紧紧握在手中。“你是我老婆,谁也别想妄自改变这个事实。”
她垮下肩膀,喊着说:“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的订婚是骗局,你听清楚了吗?从相亲那顿饭开始,全部都是骗局。”
“看着我——”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我只知道我爱你、你爱我,是真的,这样就够了。”
她避开他的注视。“我做不到,我有我的自尊,在我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后,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再踏进你们沉家。放开我吧!我们要打烊了。”
“沁雅,我知道这整件事,受最大伤害的人是你。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扛在自己肩上,用这件事来惩罚我们两个人?我们的感情难道比不上你那该死的自尊?”他一心急,忍不住咒骂。
她蹙着眉心,痛苦地说:“你不了解,就算我们踏进礼堂,这个阴影也会一直存在你我之间,也许就在婚礼上,马上有人质疑你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日后,那些债务人更可能上门来要你替我偿还我父亲的债,处在这些纷扰之中,我能安心过生活吗?我甚至不敢想,我父亲还会不会做出更令人难堪的事。”
沈博洋真不知道该佩服她的理智与分析能力,还是用力摇掉她这些不必要的自作聪明。
“第一,我不仅要娶你,婚宴还要比订婚时的场面更大,我就是要昭告天下人,我沈博洋的老婆就是你——柳沁雅。第二,你不必担心日后有任何债权人上门要债,柳夫人的娘家已经请人出面处理这笔欠款,当然,柳夫人名下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都被冻结,现在,这些债都是他们的家务事了。”
“他们怎么愿意?”这发展出乎柳沁雅能理解的范围。
“柳叔叔当初经营量贩店的资金就是柳夫人娘家提供的,这种愈破产愈有钱的手法在柳家也不是第一次演出,我只是搜集了一些相关资料,让他们衡量要不要冒着让已经被遗忘的疮疤再被掀开的风险,放任这次财务风波愈滚愈大。”
“所以……那些受害的厂商,没有任何损失了?”她眼中绽放出光亮,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目前,唯一蒙受损失的受害者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我父亲也向你借钱吗?多少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才刚落地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很难计算……”他沉着脸说。
“几千万吗?”她蹙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还清。
“我损失了一个老婆。”
“什么啊——”谜底解开后,她气得握拳槌他。“别开玩笑了。”
他揉揉胸膛,表情转为悲惨。“不止如此,还因为老婆不在身边,夜夜失眠,死了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最近,我常常觉得记忆力大减,精神也难以集中,有时开车开到一半会突然恍神,好几次差点出车祸。”
她的心被他的话给吊在半空中。“那你还不快点回家休息,再拖下去,回台北都十二点了。”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连忙将他推向门外。
沈博洋反身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去,我才睡得好。”
“不要逼我……”她挣扎着将手抽回来。
她无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她要如何面对沈叔叔?看到她,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父亲,曾经利用他对朋友的信任背叛他?
她的父亲,会不会又利用她和博洋的关系,在日后掀起什么她无法预料的风波?她姐姐会不会上门来纠缠他?一旦柳家发生什么事,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那骄傲的自尊,以后都要背负着这些阴影,提心吊胆地生活,甚至让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这样的关系,是她要的吗?
她抬起头,沉重地对沈博洋说:“回去吧!让我们好聚好散,找个合适的女人,好好过未来的生活,别再来找我了。”她每说一句就像拿着刀子往自己心头刺,却只能将微笑挂在脸上。
他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像是无声的控诉,又像是反问她——“你能做得到吗?”
“快走吧!”她冷然地直视他。“你有你对家庭的责任、对员工的责任,你该养足精神,面对未来的挑战,我也已经开始我的新生活了,我很满意,其它的事,。我不想再去思考。”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明白告诉我,我不接受这种模糊的答案,我们结婚后,你喜欢过什么生活我都依你,要男主内、女主外也没关系。”
他提起相亲后在车上的玩笑话,不禁令她莞尔,也让她感叹世间事的变化,居然比台上演的戏剧还像戏剧。
“不要再问了,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她一脸严正地告诉他,也表明了坚决的态度。
沈博洋知道今天是无法说服她了,他抚着她本就瘦削如今却更尖细的下巴,叹口气。“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只希望你有空想一想,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柳沁雅望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一颗心揪得好疼,撑着眼眶,舍不得眨一下,只想把这最后的身影,牢牢地记在脑海……
“你这个笨蛋加白痴加庸人自扰加神经病和莫名其妙。”最后一个客人才踏出店门,蒋茗芳就开始接续她早上没骂够的话,将柳沁雅拒绝沈博洋那些无聊的想法批判得狗血淋头。
柳沁雅冲洗着杯子,安静地让她骂个够。
“你——”蒋茗芳手指着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又愤愤地将手放下。
此时,客人推开门,解救了柳沁雅,也让蒋茗芳找了台阶下,两人同时转头喊着:“欢迎光临!”
沈博洋面对如此热情的迎接,笑开来。“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受欢迎了?既然两位美女如此热诚,今晚店里所有客人的消费都由我来买单。”不过,他看了看,店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柳沁雅立刻堆起怒气。“你怎么又来了!”
蒋茗芳则鼓舞地朝沈博洋挤了挤眉,连店钥匙都扔给他了。经过他身旁时,低声地对他说:“加油!快点搞定这个死脑筋的女人。”
他也对她眨眨眼,肯定地点点头。
“茗芳,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柳沁雅不给沈博洋说话的机会,从他手中拿回钥匙,然后将他拖出店门外。啪!啪!几声,灯全灭了,铁门也用遥控器降下来,然后跟上蒋茗芳,走了。
连一句“再见”也没有给。
沈博洋从台北一路飙到台中,只得到她飞奔离去的背影。他楞了好一会儿,而后无奈地自嘲,只要能再见到她,一切都算值得。
第三天,沈博洋车停在店门外时,只见招牌亮着,铁门深锁。门上贴着——
别再来了!
他扯扯嘴角,站在店门口抽完一根烟,抬头望向一闪一闪的星空。
只要知道她还在,也就够了。
躲在公园大树后面偷看的柳沁雅,见他吃了闭门羹居然还笑得出来,心里大骂:“笨蛋!”眼眶却一阵酸楚。
第四天,打烊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柳沁雅同样躲在大树后,焦急地等待沈博洋,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希望他死了心,又担心他在路上发生事故。
频频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又不想让他燃起希望,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看见他的车,知道他没事,才无力地靠到树干,感觉自己就要虚脱。
沈博洋停好车,明白又来迟了。
“妈的!”咒了一声。处理完高雄新店开幕的事后,提前出发,却堵在中港交流道。
他跨出车门,靠在车身上燃起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蓝色的铁门,什么字也没有留。
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寂静的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吐出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