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出车门,靠在车身上燃起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蓝色的铁门,什么字也没有留。
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寂静的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吐出最后一口烟,踩熄烟蒂,扭扭僵硬的脖子,提醒自己。明天,要早点到。
隔天,沈博洋从玻璃门外看见柳沁雅在店内穿梭的身影,开心得咧开嘴,推开门,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柳沁雅明明看见他却别扭地将头调到另一个方向,蒋茗芳推推她的肩膀。“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招呼。”
她瞪蒋茗芳一眼,对方朝她龇牙咧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扁模样。
“要喝什么?”她拿起MENU扔到沈博洋桌面,眼睛看向窗外的公园。
“要老婆煮的咖啡。”他望着她,眉开眼笑。
她没好气地回说:“没有这个品项。”
“那老婆煮的熏衣草茶?”他又问。
柳沁雅深吸了口气,两手插腰,重重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有——怎么会没有。”蒋茗芳窜了进来,快速在帐单上写几个字,然后将柳沁雅拉进吧台。“煮!教过你的,我要考试。”
柳沁雅寄人篱下,在老板的淫威之下,只好不情愿地打开茶罐,为沈博洋煮了一壶茶。
“来喽!老婆煮的熏衣草茶!”蒋茗芳将茶送上桌后,暗暗期沈博洋比了大拇指。
沈博洋笑得一脸幸福,仿佛喝进嘴里的不是茶而是千年灵芝。
柳沁雅则快要被他们两个人打败,不知道沈博洋什么时候收买了蒋茗芳的心。
他一天比一天早到,柳沁雅的脸一夭比一天暗沉,除了在店里忍受他紧粘不放,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注视,回家还要接受蒋茗芳的“洗脑”,躺到床上后,内心的争战更是耗尽她剩余的最后一点精力。
两个星期过去,蒋茗芳能用的台词已经用尽,沈博洋的付出与用心也看在她的眼里,只是柳沁雅仍不为所动。
她清洗杯子,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后悔。”
柳沁雅心里一沉,知道她想起大学时交往三年的男友,担心地看向她。
因为一次争吵,蒋茗芳在盛怒下跳下机车扬长而去,男友为了追她被对向疾驶而来的轿车迎面撞上,她的背影成了他眼中最后的画面。
“茗芳……”她张口想安慰又讪讪地合上。
蒋茗芳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或许你也注意到了,沈博洋的精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柳沁雅一直强装的漠然让她的这段话给摧毁了。她痛苦得据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感觉自己就要被两股背道而驰的巨大力量给撕裂。
她知道自己爱他,而他也爱她,但是,她并不天真。
她的存在是父亲与阿姨婚姻中的阴影,即使她小心地不让自己变成阿姨与父亲争吵的借口,但是,这个阴影仍旧转变成一道消不掉的丑陋疤痕,二十多年来,大家都痛苦地维持完整家庭的假象。
她宁可保留此刻这份爱的感觉,也不要面对未来两人变调的婚姻,她没有自信,也没有勇气。
但是,她却无法撼动沈博洋的执着。
玻璃门上的风钤晃动,提醒柳沁雅,她面对的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退缩的男人,这种胶着的状态,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我来了——”沈博洋见店里没有其它客人,神采奕奕地大声宣告他的到来。
店内除了轻柔的纯音乐外,没有任何反应。
他注意到了柳沁雅眼眶略红,抬起她的下巴,紧张得审视她的表情。“怎么哭了?”
这一声担忧的问话,引出她更多的泪水。
蒋茗芳叹了口气,悄悄离开。
“怎么啦?告诉我,谁欺负你了?”他搂紧她,安慰地轻拍她的背。
“你、啦!”她边哭边槌他。“都叫你不要再来了!”
“我不要!除非你跟我回去。”他像牛一样固执。
“你到底要拗到什么时候,你这样每天台北台中两头跑,不累吗?”她气他的执迷不悟,更担心他睡眠时间不够,开车危险。
“没问题的,只要能看到你,所有疲劳和睡意都不见了。”他温柔地轻抚她的柔细发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沈博洋——”她心里不舍,却又不能对他心软,只能严厉地板起脸孔对他。
他对她的凶恶视若无睹,怀里抱着,近距离凝视她红嫩的唇,止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思念,性感的薄唇,整个压了上去,舌尖像有自己的意识,热络地往她微启的口里钻,她愈想挤掉那如蛇一样滑溜的舌尖,就愈像是热情回应他,以至于到后来……她几乎要耗尽所有意志力才能不发出呻吟。
半晌,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不同的是——沈博洋深情款款,柳沁雅则两眼放出闪电般的光芒,想一枪毙了他。
“我要关灯打烊了。”她拉下脸孔下逐客令。
“那我到门外等你,送你回去。”他意犹未尽地再偷啄一下,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
她头晕,两脚虚浮,几乎要举白旗,这个男人的意志力,胜过她千万倍。
关完灯,她无奈地按下遥控器,突然听见身后沈博洋“啊——”的一声,然后是刺耳的机车煞车声,最后像撞到什么“砰”地发出巨响。
她的心脏刹那间忘了跳动,蒋茗芳刚才说的话浮现脑海,她扶着铁门,眼前晃过幢幢黑影,双腿几乎无法站立……
当背后恢复往常的宁静,她屏住呼吸,发颤地缓缓转过身,看到一旁翻覆的机车和蜷着身体的沈博洋——
“博洋……”她飞奔向前,跌坐在柏油路上,看着他白色衬衫上渗出的鲜血,臂弯里抱着一只呜咽的小狗……
她不敢摇晃他,两只手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博洋……你醒醒,不要吓我……”
听见她的呼唤,沈博洋缓缓坐起。“我没事,别哭。”他绽开笑容,将泪流满面、惊吓得脸色苍白的柳沁雅揽进怀里。
“我……我打电话……叫、叫救护车……你忍着点……”她没时间擦拭脸上的泪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发抖的手在皮包里摸索行动电话,看到掌心沾满了沈博洋的血,心一紧,几乎要昏厥。
沈博洋从她手中接过电话。“我没事,用不着叫救护车。”转个身向正扶着机车的骑士喊问:“你要不要紧?”
“没、没事,你……呢?要不要载你去医院?”
沈博洋看到对方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过,还是得乘机训几句。“下次骑到这里记得速度放慢些,我老婆在这里上班,你要是撞伤了她,我就跟你拚命!回去吧,骑车小心点。”
“喔……好!”对方见沈博洋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赶紧骑了车走。
柳沁雅还呆坐在地上,一直到他转过脸来,额上的伤口淌下一行血水,她惊叫:“你怎么没事?你流了好多血,我、我要打电话……”
沈博洋一扭身,手中的电话就是不交给她。
“你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啊——”她哭喊着。“快把电话给我,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柳沁雅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他感到窝心,他从未见过她失控至此。
“老婆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血流干就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你胡说些什么,你死了我要嫁给谁?我才不会为你守寡,我会马上随便找个人嫁了,让你死不瞑目,”她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一边抢着手机,一边出言恐吓他。
“那我要是没死,你是不是就嫁给我?”
“是,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把电话给我……”她眼中浮现到医院陪伴蒋茗芳,等待医生抢救她男朋友时的恐惧感,一时全身发冷,急得六神无主。
“那好,我们走。”沈博洋突然站起来,顺手将瘫软在他怀里的柳沁雅也拉起。
她目光涣散地看他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解开衬衫钮扣,脱下衣服包裹住怀里的小狗,拉着她走向停在公园旁的车子。
“你现在还能开车吗?钥匙给我,我来开。”她踉跄地跟着他急走的脚步,不放心地问。
“没关系,我可以,你告诉我最近的动物医院在哪里?”
“动物医院?”她呆呆地复诵他说的话。
“嗯,这只小狗不知被哪个不要命的人撞伤了,流了不少血,得赶快送医院包扎。”他就是看见路中间躺着那只流了满身血的小狗,前去抱起它,才遭到刚才那辆煞车不及的机车擦撞。
“小狗?流血?”她此刻的大脑功能,只剩四个字的记忆容量。
“现在怎么走?左边、右边?”他问,却也发现她依然未从震惊中恢复。
沈博洋只好拿着她的电话,拨给蒋茗芳,问清大致方向后,将狗狗送去急救。
狗狗的伤口已由兽医缝合,观察三天后出院,现在正躺在柔软的提篮里,乖乖地在沈博洋的车后座打盹。
高速公路上,沈博洋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柳沁雅的小手,像是怕一个不注意,她又要消失不见。
他不知想着什么,不时发出低低的窃笑。
“喂,你再笑,我就搭车回台中。”柳沁雅板起脸孔,警告他不准再提起那个乌龙事件。
“好、好,我不笑。”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亏我这两个星期天天到店里报到,结果你不是被我的诚意感动,早知道第一次来找你时就打上石膏、拄着拐杖来骗婚。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用苦内计呢?”他啧啧地感到惋惜。
“你还说——”她瞪他一眼。“当时看到你袖子上全是血,就失去判断力了,怎么知道那全是狗狗流的血。你也不早点说清楚,害我差点吓死了。”她边说,脸蛋就红了起来。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乌龙。
“这就足以说明你是多么爱我。”他笑得贼兮兮地。“女人啊!爱是心头的一块肉,怎么能忍受心爱的男人受到一点伤害。”
柳沁雅被说得浑身发烫。“你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不这样怎能抱得美人归?”他看来十分得意。“你说对不对啊,爱神?”
车子后座传来一声稚嫩的狗呜声呼应他的说法。他立即朝她挑挑眉。“你瞧,爱神也这么认为。”
“爱神?”沈博洋为狗狗取了一个怪名字。
“没错,为我们搭起婚姻的桥梁的爱神。”说完,一把将她揽过来,快速朝她嘟起的红唇窃了一个香吻。
“小心开车啦!”她红着脸推开他。
“老婆,你一点都不浪漫。”他抱怨着。
“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老爸说,如果今天没把你载回家,我以后也没资格开发什么女性消费市场,他打算派我到越南工厂,勉强给我一个仓库管理员的工作糊口。”
她吞吞吐吐地问:“沈叔叔真的不怪我吗?”
“怪,怎么不怪。”
她的心像被灌了铅,立刻往下沉。
“怪你不早点进我们沉家门,快点让他抱孙子。我们都还没结婚,他连我们儿子、女儿的名字都取好了,你说他怪不怪?真是怪透了的欧吉桑。”
“厚……”她忍不住槌他。“你这个人怎么十句话里没一句正经的。”
“多谢夸奖。”
柳沁雅知道她要是一回嘴,他肯定又要搬出她知道他那么坏还向他求婚的怪论调,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