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错觉,像是飘在云上一样的不踏实,感觉却很新奇。
终于,她卸下心防,付了大把的钞票,开始第一次的放纵。
盛装的她终于加入人群里,莫名的参与感包围着她,唇边的笑容愈笑愈像盛开的花,她终于也戴上面具,认真的享受起迷离的嘉年华会时光。
夜月正浓,星光隐约闪耀着。
在威尼斯,要不迷路,是一件困难的事,大街小巷在七彩的节日彩灯下,彷佛是个热闹的不夜城。
连颢拿着买来的地图,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所在,他索性将地图放进背包里,恣意的跟着音乐、跟着感觉走。
威尼斯嘉年华,既然称为“面具节”,参与者必须尽情发挥想象力,挥洒丰沛的创意,才能深刻感受节庆带来的欢乐。全身充满艺术细胞的他,当然不会错失这个能彻底融入当地的嘉年华会,跟着换装,戴上面具,加入这个华丽奢靡、神秘的中古世纪。
他是一个海盗,一个迷了路的海盗……连他都觉得好笑。
他大步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威尼斯是个神奇的城市,每一个转弯,都可能会有新发现,或许是一家精致的小店,或许是一个卖艺的木偶表演者,更或许是——一个生命中的惊喜。
连颢停下脚步,看着对面街角,缓缓的走出一个古典且华丽的美人,轻摇缎扇搧出精灵般的柔柔晚风。女子在察觉来人的注视之后,缎扇半遮,凤眼正凝,藏着一丝警戒。
是她!今早漂荡过河的那个女子。她的另一只手里,同样握着一本地图,连颢相信,她也迷路了。
于是,连颢笑了,笑得很和善。
虽然说,面具之下能见到的五官有限,但他还是认出她小巧的下巴、晶莹有神的水眸。艺术家的敏感,总是让人惊讶。
他朝她走了过去,察觉到她全身僵直,像只遇到天敌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利刺,拒绝人的接近。
就冲着这一点,他更是百分之百的确认,她就是船上那名拒人于千里的女子。
“一个人来旅行?”连颢用英文问着,拿出背包中的地图,表示自己也是观光客,接着在她面前优雅地弯腰行礼,勾起薄唇上的迷人弧度。
“可以一起走吗?”连颢有礼的邀请着。
或许是她身上相同的肤色、或许是她清丽的面容,也或许是她疏离的态度,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原因,但他就是想更加认识她。
刑宇凌的错愕写在眼里,看着眼前的男人。
精雕镂花、细致妆点金色的半边黑色面罩下露出方正的下巴,一双有神却温和的双眼,身穿着深黑色合身西装,内里的火红衬衫,像午夜跳动的火焰,似乎能将人们注意的视线燃烧殆尽,帅得像几世纪前的海盗,而他一派优雅自在的姿态,像走在窄墙上的猫,踩着从容优雅的脚步,对着她行礼。
要不是那眼神太温和,她几乎就要相信她跑错时空,遇到一个真正的海盗。
刑宇凌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魔幻的开场,而显得有些怔愣。
而她的怔傻,让连颢以为她听不懂英文,于是换了个语言又问了一次。
“日本人吗?”他用生涩的简单日文问着,那女人怔怔的看着他,没反应。
“韩国人吗?”他再问,那美丽的女人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台湾人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着,这是他会的最后一种语言,再多就没了。
刑宇凌仍是沉默。
不开口的原因,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傻了,现在回神却仍旧不开口的原因,是为了保护自己,拒绝登徒子的接近。
她一向冷漠,就算戴上了面具,还是那个行事举止有条理的法律顾问刑宇凌,不会轻易被谁改变了原则,尤其是一个海盗——一个帅得过火的海盗。
她转身打算离去,提高了警觉,往拥挤的人群里走去。
但,海盗是不接受拒绝的,连颢面带微笑的追上去。
海盗遇上了美丽的公主,他深深的被迷惑了。
一向,刑宇凌总是很自制,但是这一次,她几乎想破口大骂,对于身边阴魂不散的他。
像是铁了心一样,无论她穿过大街,回头还是能看到他,走过小巷,他还是在她的身边,一脸悠闲自在,只是一双眼放肆得有些过分,总在盯着她笑的时候,让她的心跳加速,心情更加气急败坏。
“虽然我们无法沟通,但夜深了,有个人陪你会比较好。”看出她带着些忿忿的表情与水眸,连颢也不管她听懂与否,绅士的解释自己的行径。
刑宇凌微怔,在面具的遮掩下,她的惊讶没被他发现,只因他正巧转眸,望向另一个装扮美丽的游客。
“你看那个人,高大的帽子上,缀饰华丽的红棕色短羽,表现出宫廷高贵的气质,更添白瓷面具的神秘……面具节果真能激出艺术家的创作力,每个人的装扮都是最特别的。”连颢以他的眼光来欣赏着美的事物,黑眸里尽是满足。
相对于他的专注,她的目光则停留在他的侧脸上,惊讶他的体贴与他的纤细敏感。在工作需要与自我要求里,她早就丧失那些柔软,但是身处在异地,她的心湖竟轻易地被他一句话撩动了。
开始工作之后,几乎不曾有人在身旁陪过她,家人散居各地各自奋斗,就连父母亲也仍忙于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冷漠得不像是一家人。她是坚强,还是麻木?连她都无法界定,他却对着不认识的她说——
有个人陪你会比较好!
察觉到她注视的眸光,他转头,仍是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刑宇凌一慌,赶忙低下头来,假装看着手中的地图,掩饰她一脸的慌乱。
“我也买了一份地图,不过,我还是找不到每条街和每座桥的名字……”连颢晃了晃手中的地图,对她说出他的困扰。
“迷路一整天,走得我脚都快断了。”他笑,边说边捶着自己的大腿,那不做作的模样,让刑宇凌紧抿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痕。
或许是他陌生的关心,让她不好意思再心墙高筑了。
“不过,迷路又有什么关系?”他敛眸,望着被嘉年华抢走光芒的星子,那沉敛的气息,让他看来更有几分海盗难以捉摸的味道,回眸盯着正在街头边耍火把的小丑卖力舞动着。
“这个城市的神秘与优雅,也许就是因为牠的捉摸不定。从白天到黑夜,路过无数的广场和桥,甚至不记得有没有走过相同的路,不过,每一条路的出口,都有惊喜等着我,一如我等到了你……”火焰跳跃,把他黝黯的双眸映照得更加闪亮魅人。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他坦承的态度不融入一丝猥琐,只有坦荡荡的欣赏,那样的眼神震慑了她。
在那一剎那,她卸下全身的防备,取而代之的是羞涩,一个纯女子的娇羞,因为男人热切的目光而火热着。
或许是人在异地,也或许是华丽装扮之下,她试着摆脱刑宇凌法律般严肃的表情,她试着让自己放松……在他炙热的眸光下。
“夜很深了。”刑宇凌突地开口,氤氲的眸同样望着耍弄火把的小丑,长睫下的双眸波光流动,红唇抿着笑意。
“是啊,夜很深……呃?”顺着她的语意点了头,连颢忽地回神,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他先是一怔,而后放声的笑了。
“你一直都懂我说的话?”他扬眉问道,湛亮的黑眸中没有责备、没有怒气,是好笑,笑他自己被拒于千里之外而不自知。
他的爽朗让她不禁怔愕,凝着他的俊脸半晌而无法移开双眼。
身为法律顾问,遇到的全是些麻烦事,周遭的人更别说,都是些尔虞我诈的商人,就连自己的主管邵震廷,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从未听到他大声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都无波无澜。眼前的陌生人……是第一个对她笑得毫无心机的男人。
隔着黑色面罩,他的眼仍明亮耀人,那是一双完全不像海盗的双眼,诚摰得让她心慌……隔着人心猜想惯了,突然遇到这么一个男人,她十分不习惯,就算隔着面罩,都能轻易看出他的心。
远处传来嘹亮的男声,她慌忙回神,心里漾起微妙的感受,转开眼,一颗心跳动得厉害。
他没追问她什么,也跟着竖起耳朵,听着那夹杂着英语与意大利文的情歌,模模糊糊听见——哦,我的宝贝,请让我靠近你……
刑宇凌的脸蓦地红了,像是被谁点了火,在暗夜里,她的脸热切地燃烧,像是听见身旁陌生男人的求爱。
天啊?!她是怎么了?
她甚至连这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开始幻想这男人渴求她的爱?
是威尼斯太浪漫,迷乱了她的心绪,还是她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灵魂,突地被唤醒了。
那嘹亮深情的歌声传入耳朵,让她不禁猜测着,歌曲中那个深情的意大利男人是否正等着情人归来?抑或是他倾慕的女人拒绝了他的求爱,才让他在这热闹面具节的暗夜里,孤独的吟唱着。
情人?
这一个陌生的字眼,撞进她的心坎里,蓦地好疼。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似乎只有“结婚对象”这四个字,而不曾出现“情人”这么不切实际的字眼,爱恋太伤神,又没有经济利益,跟她的原则有太大出入,一直是她所不屑,甚至连想都不曾去想过的问题。
只是……这会不会是另一种遗憾——从未体验过谈恋爱的感觉。
连颢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在华丽面具下紧抿的红唇……
神经还是那么紧绷着,就连这个时候,她仍旧没有放松自己。但纵使如此,仍美得让他无法转开视线。
她像是窗外透入的光影,似乎近在身边,却又觉得缥缈疏离,飘忽得让人掌握不住。
连颢承认,自己是个极易被美所感动的人,但是……心湖却不曾有如此大的波动,她的出现像投入一颗巨石,搅得他心海翻腾。
淡淡月色柔抚着她的脸庞,雪白玉肤微微泛着光,她的美教人心魂俱醉,而她的疏离,更教他想关心。
原本耍着火把的小丑,像是也被歌声感动了,不管周遭围观的人们,一把将火给熄了,弯身拿起一朵鲜红玫瑰,另一手搭着灯柱,踏着音乐的节拍,缓缓地绕着灯柱转起圈来……
周遭的人们传来嘘声,但小丑不管,那样的他有种不问世事的骄傲,有点孤芳自赏,有点寂寥,却也更加触动刑宇凌的心。
如果一生没一次放纵,她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无趣的过一辈子?
既然这辈子没谈恋爱的打算,那……
她回眸,望着一整个下午都在她身边的男人。
自由与激情,是永远的威尼斯精神,而她既然身在此处,怎能辜负?
见刑宇凌缓慢回眸,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看,眼神无辜,嘴角含着浅浅僵直的线条,看得出她不是很习惯“笑”这个动作,纵使如此,却更让人感觉到她像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动物,兀自坚强,让人心生怜爱。
突地,她开口了。
“面具之下,安全给你,自由给我……”
连颢先是一怔,而后就了解她的意思——
在这几天的面具节庆里,她给予他骑士的身分,守护着像是公主的她,让她能尽弃身上的束缚,享有这几天完全的自由。
男人大方的点头,虽没应声,但那爽飒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这个替自己画下警戒线的美丽公主,已经解除第一道防线,开始接受海